第34章
簡拓瞥了她一眼, 然後不當回事地看向助手:“怎麽拿過來了?”
“這些信我都沒拆,我想你現在有時間,可以自己看一看。”許清河這般解釋。
“當我很閑嗎?”發現跟着自己多年的得力助手也有給他布置任務的時候, 簡拓哭笑不得,“我忙着下棋, 哪有時間。”
“這女孩已經很長時間沒來信了。”許清河依然面無表情, 甚至沒有多一個字廢話, “沒其他事了,我先回公司。”
許清河走了,書房裏又只剩下簡拓和葉流光兩人。
簡拓依然故我地盯着棋盤, 仿佛把助手剛才的那番話當耳邊風, 桌上的那些信件也視若空氣, 葉流光把他看了又看,确定他真的沒當回事後, 悄無聲息地背手上前,想要偷偷地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個文件袋順走。
手終于夠到了文件袋邊緣, 她心中一喜, 裝作心無旁骛地看風景, 其實正一步一腳印地慢騰騰地往門那邊挪。
眼下沒有比掉馬更可怕的事了, 她必須未雨綢缪起來!
簡拓緩緩擡起頭來。
“回來。帶着這些信要去哪?”
完蛋了, 還是被抓住了……
葉流光心裏哭唧唧, 臉上保持鎮定,甚至急中生智編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我……我去把這些信曬曬, 看起來在信箱裏躺了很久呢,說不定信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黴菌,這可不行,我要守護您的呼吸道。”
“動不動要守護我, 我是七老八十了嗎?我的呼吸道好得很,那點黴菌我還沒看在眼裏。”簡拓忍着彈她腦袋瓜的沖動,語氣強勢:“過來,把信給我。”
葉流光緊緊抱緊手裏自己寫的那些信,死也不過去的身體語言,想了想後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行!萬一……萬一這女孩子比我更能拍馬屁呢,我,我都沒有立足之地了……”
原本簡拓還搞不明白她那莫名其妙的舉動,一聽完她解釋,不由樂了,給她定心丸吃:“放心,論馬屁功夫,你說第二沒人敢跟你搶第一,快點拿過來,我現在剛好有時間,瞧瞧人家給我寫了什麽。”
手中的信紙沉甸甸,神奇的時間在施展魔力,前幾年寄出去的信件今天陰差陽錯地回到她手裏,葉流光快急哭了,甚至開始怨恨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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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前幾年那麽積極地寫信啊!葉流光你不能少寫一點嗎?!省點紙墨不好嗎!保護環境不好嗎!
你這個今天要掉馬要失業要被趕走的倒黴蛋!
如果簡拓知道寫信的女孩是她,她來打工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報答當年他的恩情,他肯定荒謬之餘揮揮手說:“報恩這種行為本世紀已經不流行了,年輕人不要做無聊的事,快點回學校讀書去,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不要!
她在心裏大聲抗拒,混亂過後腦子靜了片刻,這才慢吞吞挪回到桌前,只是還是抱着那包信不肯撒手。
“小簡先生說您不能長時間看字的。”她堅持不肯妥協,提出折中辦法,“您要想知道信的內容,我給您讀好了。”
簡拓其實也并不是那麽想看信,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人家越不想要讓你看,你就越想看。對他來說,跟小朋友對着幹,看着她反抗耍賴,其樂無窮,是胡非凡這樣的敗類并不懂的快樂。
屬于紳士的快樂。
“你讀吧。”他想着,下午聽一聽能催眠的聲音也是不錯的消遣,他滑動輪椅離開書桌,雙手支撐離開輪椅,躺靠在書桌旁的沙發上,閉眼假寐:“讀慢點,用昨晚那種速度,昨晚被你那幾顆石頭鬧的,我到半夜還擔心有人砸窗。”
他語氣抱怨,葉流光也郁悶,心裏嘀咕着:不愧是大佬級別的資本家,一邊惦記着靠我的聲音催眠,一邊又無情删掉我錄下來的音頻,任何想要偷懶的法子,都會被資本家扼殺在襁褓中!
他要的,就是她念到口幹舌燥兩眼冒金星,好榨幹她最後一滴勞動的血汗!
“您的窗戶好着呢,我以後再砸它就是小狗。”她氣咻咻地坐到沙發一端的地板上,背靠着沙發,就坐在他的腳邊,開始在那一堆信中尋找她寫的第一封信。
耳邊聽着小姑娘軟綿綿的抱怨,簡拓微微睜開眼,見她粉白的腮幫子氣鼓鼓的,長睫一垂下,雙唇不高興得嘟起來,像個小傻子。
他的嘴角忍不住牽起。
“誰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忠犬來着?”他閉着眼促狹地問。
“一定是小簡先生。”葉流光開始選擇性失憶,睜着眼裝糊塗,“繁星總說他是狗男人,是他沒錯了。”
她在心裏又跟簡振鄭重道了聲“對不起”,這位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被她用來擋子彈了,也怪可憐的。
簡拓雖然閉着眼,嘴角的弧度卻一直揚着,每天聽小混蛋胡說八道,誰敢說不是享受?
悉悉嗦嗦找了一陣,葉流光終于欣喜地找到了她當年寄出去的第一封信。
只是這封信信口被拆開了,那麽多信件之中,只有這一封被拆開過,葉流光很快想通,拆信的人應該是許清河,正因為當時拆了這封信,他才知曉了寫信人的身份,寫信的目的,并在今天簡單地跟簡拓講述了這些信的來歷。
好在之後寄過來的信,他一封都沒動。
她心裏還是惴惴的,許清河會認出她嗎?會把信裏的“小光”和簡拓的小看護葉流光聯系起來嗎?
畢竟連她爸都偶然提過,很少有女孩子叫“小光”,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男孩的名字。
她小心地展開信紙,濃濃的時間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人有些傷感。
那個時候的她剛失去爸爸,媽媽又重傷住院,大一學業繁重,為了照顧媽媽外婆,她每天上完課就往家裏趕,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坐上了去學校的公交車,這樣颠簸了半年多,身心都很疲憊,卻還要強撐着,不讓媽媽擔心。
那時很難,給好心的叔叔寫信,跟他唠叨心事,成為她疏解壓力的主要方式。
所以第一封信後,她像是上了瘾一樣,很希望時間過得再快一點,讓她可以寫第二封,第三封……
雖然簡拓沒有讀到這些信,但某種程度上,是這些信支撐着她,走出了當時的泥潭……
而今天,他終于要讀到她當時的心情了嗎?
想到這一點,葉流光心裏湧起一股激動。
“啞巴了?”等了半天沒等到她念信,簡拓出聲催促。
“哦。”葉流光慌張地扭過臉來,正好對上他微眯的眼,他眉眼狹長,這個角度的他慵懶,又帶着點痞,散發着該死的要女孩命的性感。
要死了……
葉流光馬上別開眼不敢多看,壓抑着砰砰心跳小聲解釋:“我先掃了一下,看看她是不是我們馬屁黨的。”
“結論呢?”
“好像不是。”葉流光又一次撒謊,側過臉沖他調皮笑了笑,“所以我還是這座房子裏最會拍馬屁的崽。”
她這明媚稚嫩的笑,輕而易舉照亮了整個空間。
簡拓又閉上了眼睛。
“簡先生。”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她給您寫了很多封信哎,您還記得當時幫了她什麽忙嗎?”
她屏息等待着他回答。
“也沒什麽。”簡拓依然閉着眼,所以并沒有發現葉流光那滿懷期待的神情,“不太記得住了。”
忘了嗎?
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記不住”,葉流光難掩失望,心裏又忍不住懷疑,把自己稀有的血抽出來獻給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還捐了一筆對普通人來說要不吃不喝好幾年才能攢下的醫藥費,他竟然只是平平淡淡地告訴她“記不住了”,許多男人恨不得讓周圍的女人知道他是多麽可靠多麽正直的人,可為什麽他偏偏不這樣做呢?
是真的認為這事小到不值一提嗎?
葉流光心裏嘆了口氣。
以她對他粗淺的了解,搞不好他真是這樣想的,何況是她這樣的無名小卒,沒有必要多費唇舌炫耀自己過去的善舉。
知道他在等着她念信,她清了清嗓子,開始一字一句讀信,因為這信本來就是她寫的,寫的時候更是加入了豐沛感情,剛開始念時有些激動,很快理智告訴她這樣不合适,于是漸漸的能用平靜的語調念出來。
“……入秋了,媽媽也可以坐起來了,今天看到她在床上給我織毛衣,還對我說再過幾個月我就能穿新毛衣了,坐公交車去上學的時候忍不住我的眼眶就濕了,好丢人哦,明明車上有那麽多人,我還是忍不住……”
她忍着鼻酸繼續讀下去:“每當這個時候就會特別特別感謝您,如果不是您,這個冬天我就穿不上媽媽織的毛衣了,也沒有人會在每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叮咛我‘走慢點,遲到就遲到了’,很奇怪,小時候總是對我說“遲到就遲到了”的人是爸爸,媽媽總是催我快點快點,現在爸爸不在了,說這句話的人反而成了媽媽,大概是怕我心裏失落吧,真好啊,因為您,當我在人生路上奔跑的時候,身後還有媽媽提醒我“慢點”。我還有媽媽,這對我來說,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葉流光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讀不下去了,她可以很順暢地讀完泰戈爾,卻沒有辦法讀完自己親手寫的信。
鼻子酸,眼睛脹,好像有什麽濕潤的東西快要從眼眶裏出來。
好丢臉啊。
她悄悄地罵自己,卻又忍不住。
垂着頭雙唇緊抿的小姑娘很安靜,安靜得不像話,應該是快哭了,他剛才就聽出來了,她讀到最後,已經有些哽咽。
大概同樣沒有爸爸的她,和信中的女孩産生了共鳴吧。
他開始後悔讓她去讀這些信,雖然信感人至深,但他并不是非聽不可。
比起那個寫信的女孩,他更在乎沙發邊這個小姑娘的情緒。
“不想讀就不用讀了。”他說。
葉流光忍了又忍,終于把眼眶裏的那些讨人厭的液體逼了回去,她使勁搖了搖頭,甚至扭頭沖他用力地笑,眼中卻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簡先生,我要讀完這個女孩子的信。”她裝作很高興的樣子,“您改變了這個女孩子的人生呢,您值得聽一聽她的感激。”
第一封讀完,葉流光又讀了第二封,她終于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再出現剛才那樣失态的情況,簡拓安靜地聽,并沒有什麽太大反應,只是在她讀完第二封準備尋找第三封時,突然沉沉開腔:“這女孩叫什麽?”
她連着讀了兩封信卻壓根沒提起女孩的姓名,這個小細節很快被他捕捉到了。
葉流光心驚膽戰地瞄了眼信結尾處落款的“小光”二字,悄悄地用大拇指蓋住它後回答說:“她叫小霞,晚霞的霞。”
簡拓沒什麽反應,大概并沒有把這個普通甚至有點土的名字放在心上。
葉流光卻提心吊膽,生怕他冷不丁提出要親眼看信紙的內容,她捏着皺巴巴的信紙,等了一會兒沒聽他有任何動靜,便大着膽子偏頭偷偷拿眼瞄他。
他還是閉着眼,那雙犀利深沉的眼睛正被眼皮覆蓋着,卸去了幾分自身氣質中的淩厲,英挺的五官仿佛造物主最好的傑作,衿貴到讓人想看卻又不敢看。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個小偷。
因為喜歡一個不應該喜歡的人,就做不到光明正大地正視他,只敢在他閉上眼睛時,讓自己的眼睛看個過瘾。
太病态了。
葉流光悄悄罵自己。
“簡先生,您睡着了嗎?”
等待了片刻,沙發上的男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猶豫片刻後她大着膽子蹭過去,蹲到他身旁,隔着近在咫尺的距離,細看他那張神砥一般的臉龐,很小聲:“簡先生,我口渴了,我去廚房喝點水哦。”
躺在沙發上的男人還是一動不動,看來真的睡着了。
葉流光臉上閃過一絲茫然,怎麽這麽快睡着了?剛才不還在問她寫信的女孩叫什麽名字嗎
“下雨啦,起來收衣服啦。”她壓着嗓子很輕地喊。
男人還是毫無反應。
“真睡着了……”葉流光撓撓頭,站起來了。
他的睡眠一直不理想,她不敢再攪他好眠,去他房間取了毯子蓋在他身上,把地板上散落的信理好帶走,之後便踮着腳尖蹑手蹑腳地離開了書房。
當門關上的剎那,沙發上的男人睜開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少女的馨香仿佛還萦繞在周圍,銀鈴般動聽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一縷縷揮之不去,甚至侵入大腦,讓人心煩不已。
***
簡拓睡醒了以後讓葉流光提早下班,她惦記着那些信,把它們全擱到了書架頂層,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小簡先生說您不能看太多字的,您不許偷着看,要是想聽她寫了什麽,我給您念。”
“我是小偷嗎?幾封信而已,我還得偷着看?” 簡拓哭笑不得。
“上次廚房裏少了一瓶紅酒,我可還記着。”葉流光叉腰站在書桌前,像個小管事婆,“這房子裏還有人愛深更半夜偷偷吹冷風呢,您說我是不是要小心點?”
簡拓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又揮揮手:“快點下班,給我一條活路。”
如此盡忠職守還被老板嫌棄,他還讓她趕緊消失,葉流光的玻璃心不免出現了一道裂縫,嫣紅的小嘴微微翹着,顯露出委屈。
“開玩笑的。”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語氣已經不由自主軟下來。
“我回學校吃自閉飯去了,您傷害我這樣的好員工,是會吃方便面沒有調料包的。”
小姑娘鬧脾氣,簡拓也懶得費口舌,随她胡鬧,只交代明天下午他要去公司,所以明天她不用過來了。
雖然擔心他的身體,但是老板的決定哪裏是她一個小看護可以左右的,她下班後往學校趕,盤算着明天下午團隊的第一次活動,心裏還有點小興奮。
作者有話要說: 葉流光:捂好我的馬甲,機智闖關hiahiahia!
好像評論要實名了是不是?珍惜我那些會給我評論的讀者寶寶,以後評論全部送紅包哈,記住打2分哈,2分紅包才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