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四周一片默然, 風停止吹動落葉,只有幾片泛着黃色的葉子在簌簌抖動,陽光歇了,陰影遮了半個桌子。
咖啡喝了兩口, 略苦, 江菁韻喝不慣,道:“能幫我換個口味嗎?加點牛奶進去。”
“我去給你買, 旁邊就有奶茶店, 你要喝奶茶嗎?”遲雲含問道。
“喝。”江菁韻笑,“那麻煩你了。”
遲雲含稍微拾掇,離開了公司。
她站在公司外, 看着公司的名牌, 很大,在樓層的中心,如同聳立雲心,不管誰看到了,都會感嘆一句, 公司這麽大, 到底是怎麽發展起來的?
遲雲含接觸香水的時候,就覺得PFE是她的夢想殿堂, Twilight是香水界的暮光, 能在她手底下工作, 一定非常幸運, 盡管她毒舌, 但是她懂得香。
人生難得一知己。
她坐在公司門口的大理石圓球上,認真地搜索:二十年前的PFE、PFE危機、PFE的接班人
網絡信息會随着時代更新換代,十年前PFE也是大品牌之一, 但是二十年前,就沒現在這麽好。
只能搜到類似辟謠的信息。
PFE重大人事變動!
香水總監Mathilda,帶領首席調香師更換陣型,Deity表示歡迎,小雪花時刻準備融資!Mathilda公開發布聲明,一味制作傳統香水,不知變通,不和流行元素接軌,只會走向絕境,只是保守的頑固派。
PFE會時代的遞進而覆滅嗎?
辟謠!PFE的負責人稱,調香師比比皆是,代代更新替代,只是公司內部調整,只要有Twilight坐鎮,PFE依舊蓄勢待發,我們在等Twilight長大。
幾十年多年前的,PFE還是堅持走傳統香水的模式,不會跟外界流行接軌,保持古老上流社會的宮廷香,在時代推進中越來越落後,沒有新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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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時間的變遷,人們喜愛新潮感,很喜歡高大上的瓶裝,她們就開始會擯棄以前的韻味。
PFE在以前算是皇室專供,誰要是能搶到一瓶PFE的香水,就是身份的象征,一旦崩盤,大家對這種香水的追求就少了,PFE的經營模式沒及時轉換,就像炒股,一路下跌。
當時PFE的負責人是江暮凝的父母,他們算是很及時的發現了問題,只是PFE是經過了幾百年發展下來了,根本無法更改現狀。
他們試着推了幾款商業香,結果都不盡如意,老粉絲們覺得他們變了,新粉絲們覺得他們轉型不成功。突然PFE就面臨了崩盤,唯一能變得就是決策,炒出新東西,最快捷的辦法就是捧出新人。
于是,形式所逼,PFE把目光放在了有天賦的江暮凝身上,大力宣傳她,說她會成為傳奇,會帶着PFE走出原有模式,拉住所有人對PFE的期待。
那幾年,江暮凝一直參加比賽,她不會調香,但是會識香,經過她點頭的香水,無不風靡,漸漸她的也跟香水綁定了,跟PFE的命運綁在了一起。
炒作一個天才也是有時間期限的,遲雲含大概總結了一下,江暮凝從3歲開始,到12歲一直在鏡頭前,13歲她的名聲就從天才變成了香水界新秀。
其中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了,一般都看不太懂,但是從江暮凝出現的詞條來看,她出現的頻率都是跟PFE挂鈎,有些媒體問的很過分,覺得她是個小孩子,誘導她說話,問她PFE發展會怎麽樣。
次次江暮凝都是皺眉,認認真真地回答問題,小小年紀過度承受,被迫接受不符合年紀的壓力。
遲雲含突然很慶幸。
那時候,她去救助站匹配一個Alpha,是真的覺得累了,在晴空萬裏的時候,她決定去找個人,和她安安穩穩的過一生,用時間來救治心裏的傷。
沒想到匹配到了江暮凝,盡管她們匹配度只有30%,但是喜歡上了,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小半生可能很難,餘生一定是點進蜜罐子裏的甜。
遲雲含坐了一會,心疼在泥沼裏掙紮的江暮凝,還有江菁韻,有時候感慨,活着真的太難了。
想自我鼓勵,但是卡詞了。
遲雲含坐了一會,去隔壁買奶茶,網紅店,她站着排隊,快到的時候拍照片給江菁韻,讓她挑。
回來兩人坐在陽臺上看風景,時不時會聊一點以前的事,說點江暮凝小時候。江菁韻小時候話也是不多,但是她特別愛漂亮,會用偷偷大人的護膚品,有一點她多年未變,就是她評價香,從來不會拐彎抹角。
江菁韻問道:“她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後天,交流會還有活動,她說歐洲那邊的專賣店她都要挨個去看看,可忙了。”遲雲含嘆氣,“早知道我跟過去看看,我還沒有去歐洲玩呢。”
說着,遲雲含想到上次去海島,把照片拿出來給江菁韻看,江菁韻很驚訝,拍的略有些情.色,江暮凝完全是被她折騰着拍,弄的亂七八糟的。
“她居然會給你拍?”江菁韻翻着看了幾遍,“以前家裏拍全家福,她都不願意拍照。”
“她吃軟不吃硬,我跟她撒撒嬌,她就幹了。”遲雲含害羞死了,跟她分享經驗,要是跟江暮凝用很強硬的說,必須拍,她理都不理,就不拍,但換成“你拍你拍一下嘛”,她就會同意了。
江菁韻聽的只笑,道:“這種事,也只有你做有用,要是我來做,她肯定會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我,然後問我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哈,很有可能。”
中午,太陽大了,江菁韻自己拿着拐杖走進辦公室,拐杖是特質的,下面是傘形,上面吊着一個香水瓶似的東西,怪好看的,配着江菁韻身上的長裙,有幾分夢幻,像是從動漫畫上出來的人物。
江菁韻道:“我父親給我做的,他現在管理PFE的香瓶,PFE的精油庫你知道吧?”
遲雲含點頭,“PFE擁有全球最大的精油庫,不管是哪個品牌,不管怎麽競争,因為香水需要大量的精油,也要忌憚PFE幾分。”
“一開始,PFE只是擁有小型的精油庫,那時候用香水的人不多,後來發展起來,我父母想着如果真的撐不住,還可以靠精油支撐,不至于徹底負債。”
顯然他們這個決策是對的,在江暮凝帶領PFE改革成功,成為領頭羊,他們給江暮凝做了後盾。
以前她問江暮凝,江暮凝說跟父母關系不好不壞,大概就是每個人都有苦難言,說恨又不至于。
成年人,在變成熟的時候,總會經歷幾個不能同旁人訴說的難言,要選擇一個人承受所有痛苦。
她們在辦公室用餐,期間祁茜然來了,站在門口抱着雙臂看着她們,态度倨傲,好像有什麽話要跟江菁韻說,只是顧忌遲雲含在旁邊,又把話給憋了回去。
遲雲含不緊不慢地吃着,沒有要走的意思,江菁韻問道:“祁董,你要不要一塊來吃?我們才動筷。”
祁茜然掃了一眼,估計是不好意思跟她們一塊吃,轉身走了,但是她走了沒多久,祁茜然的助理拎了東西過來,拆開盒子,裝的都是吃的食物。
就搞得奇奇怪怪的。
遲雲含問道:“祁董,這是想幹嘛,不會是想着用菜收買你吧,這也太廉價了吧。”
江菁韻笑笑不作評價,道:“你嘗嘗怎麽樣。”
“不吃她的,我怕被毒死。”遲雲含想着祁茜然想坐江暮凝的位置就吃不下去,她記仇,道:“她很瞧不起我,每次跟我說話都是輕嗤。”
江菁韻眉頭皺了。
遲雲含告狀一樣,不停地說:“而且,她還讓下屬搶了我的職位,就首席調香師的位置,江暮凝把我的香水帶出去了,發布時間還沒有到,我的業績沒跟上,她也不等等,就給下屬升職了。”
江菁韻點點頭,道:“你先吃。”
遲雲含不懂她的意思,但是看着江菁韻笑得很溫柔,一副要給她撐腰的樣子,她就吃了,難道是不吃白不吃……
祁茜然挑的東西味道還不錯,遲雲含想着吃一口意思意思,沒忍住啃的就剩下骨頭了。
真好吃。
幾分鐘後,祁茜然辦公室。
助理拿了疊現金回來,道:“祁董,這是董事辦公室送過來的,江董事說謝謝你幫忙點餐,遲小姐很喜歡吃,麻煩你明天再幫忙點,工資日結。”
說的時候,她一直在觀察祁茜然的表情,她們祁董是想着籠絡江菁韻,誰知人家把她當送餐的。
祁茜然臉果然變了,忍着沒動怒,“還有麽?”
“有,她還說,既然您把她叫過來了,不做些什麽好像不好,打算對職位做下變動,問你介不介意?”助理聲音小的不能再小,生怕氣到祁茜然。
祁茜然咬了咬牙,身體後仰,她轉動着椅子,“你去問問夏藝玫,冬香她有沒有把握,讓她在這個星期把主題交給我。”
助理提醒她,“執行官很快就回來了。”
那時候人家姐妹雙雙坐鎮,祁茜然股份在高也得往後排,以前是個萬年老二,現在要去當第三。
主要這個局面還是祁茜然親自弄出來的。
很氣。
幾天下來,祁茜然人都焉了,以前她的出場帶BGM似的,意氣風發,現在怒氣爆表,只冒黑氣。
在走廊碰到江菁韻,江菁韻扶住拐杖等電梯,站得很直,要不是那次看到她撩裙擺,很難想到她是截肢了,行動不便。
電梯打開,江菁韻走進去,下降的過程,身體會踉跄,她站得不是很穩,但是她似乎不太喜歡麻煩別人,不管大事小事,經常是自己完成。
祁茜然伸手扶了她一把,江菁韻應了聲謝謝,祁茜然把手遞給她,讓她靠着,但是江菁韻沒接,道:“我到一樓。”
“嗯?”祁茜然不解。
“一樓人多。”江菁韻說:“聽說祁董不近女色,不能破壞你名聲。”
電梯開了,江菁韻握着拐杖用力,從電梯慢慢地走出去了,走了幾步,俞芊珏推着輪椅過來了。
祁茜然跟在後面,表情很臭,旁邊秘書問道:“您怎麽了?剛剛跟江小姐交流的不順暢?”
在此之前,她覺得說服董事并不是什麽難事,畢竟大家想要的東西無非就是那兩個,權利和錢。
誰想要什麽就許諾對方什麽,對人畫大餅而已,但是剛剛跟江菁韻站在一塊,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不太了解。
她道:“你去把江菁韻的資料搜過來給我。”
“之前不是給過您一份嗎?”秘書問。
祁茜然說:“關于她腿的事。”
說完,祁茜然再瞥了一眼江菁韻,江菁韻有所察覺,上車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扭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地笑着,像是在說:“走了。”
這個女人真是絕了。
打臉她,威逼她,都是溫溫柔柔的。
搞的她一腔火氣,都沒地兒發洩,換成江暮凝對峙她可以随時随地反駁,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現在憋的慌,還不如給她使美人計。
美人計?操,她在想什麽?
……
今天,江暮凝從國外回來,下午到地方,遲雲含一早就去接人了,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提醒她航班降落。
遲雲含踮着腳去看,就見着江暮凝拖着行李箱走過來了,她在人群裏很顯眼,身高接近一米八,站在人群裏很好認。
她穿着黑西裝,可能要避開媒體吧,還戴了墨鏡,看起來跟模特走秀似的,遲雲含走到她面前,手伸到她面前揮揮,道:“大高個,看得見嗎?”
“看得見。”江暮凝低頭看她,手指貼着鏡架往前推,又把眼鏡放了下來,說:“你胖了。”
“哈?”遲雲含聽得莫名,怎麽突然說這個,她哪裏胖了?
女孩子嘛,對自己的身體要求很嚴格的,她找了一圈,在藥店門口找了稱,好像是胖了一斤。
“……”
遲雲含認真地說:“我今天穿的多,套了件外套,所以會顯得胖了,回去我讓你看看淨含量!”
“淨含量?”江暮凝皺眉,墨色鏡片後的眸子深深。
“對的,指不定我的淨含量還低了。”
遲雲含幫着江暮凝拿皮箱,她懷疑江暮凝去空運了幾袋子石頭回來,這箱子真是重的拖不動了。
“這麽重,海關讓你過?”她一臉驚訝。
“嗯,多交海關稅就行了。”江暮凝低聲說,嗓子帶了些啞。
遲雲含拖了一會又還給她,嘀咕嘀咕的講最近發生的事,江暮凝安靜的聽着,走到門口,她突然停了下來。
遲雲含瞅過去,道:“你姐姐來了。”
江暮凝嗯了一聲,問:“你的車呢?”
這個時候還坐她的車?遲雲含把車鑰匙扔給秘書了,叫秘書開回去,拉着江暮凝去坐她姐姐的車。
開的是庫裏南,很舒适的車型,空間足夠大,主要是方便江菁韻上下,颠簸感少很多。
後座完全可以坐三個人,遲雲含去坐前面坐,屁股剛落下,聽着一聲咳嗽,她就假裝沒有聽到。
接着江暮凝又咳嗽了幾聲,遲雲含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發現江暮凝一直在盯着她,而且眼神非常幽怨。
遲雲含連連打了幾個哆嗦,趕緊假裝去看手機,低着頭有點累,她擡頭歪歪脖子,偶爾能聽到江菁韻在跟江暮凝在搭話。
江菁韻會時不時問江暮凝累不累,江暮凝回答的都很直白,說累。江菁韻就說那你回去要好好休息,江暮凝就會點頭說知道。來來回回幾趟,她都是很冷漠的性子。聽得遲雲含有點着急,再扭頭看過去,江暮凝捕捉到她的眼睛,就緊盯着她不放。
一直到家裏,遲雲含幫忙拖行李箱,再回頭去看,瞧着江暮凝把江菁韻推進來了,上樓梯的時候把人抱起來,放在屋裏的沙發上,再回去拿輪椅。
遲雲含跟過去,就聽着江暮凝用不滿地聲音跟她說,“我感冒了你知道嗎?”
“啊?”遲雲含真不知道,江暮凝又說:“我在車上咳嗽了半天,你為什麽裝作沒聽到?”
遲雲含解釋道:“我……我以為你不想跟你姐姐坐在一起,所以一直提醒我。”
江暮凝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我為什麽不想跟她坐在一塊?”
“我以為,可是……可是你……”遲雲含不敢說,江暮凝咳嗽的那幾聲她聽着很刻意,她以為江暮凝是故意咳嗽提醒她。
直A的心真的很難猜,江暮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着行李箱上樓了,到樓上想起來底下的人,又禮貌地說:“抱歉,我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遲雲含拿了吃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指指樓上,跟江菁韻說:“她感冒,我上去看看她。”
江菁韻點頭,“去吧。”
遲雲含找了包感冒藥上去,一邊走一邊想今天江暮凝是怎麽了,她不喜歡跟姐姐一塊相處嗎?
怪糾結的,她其實也不太會跟家人相處,要是江暮凝真的不太想和家裏往來,該怎麽辦呢?
和解聽起來是一種團圓,對于很多人來說,有時也很殘忍,有句話說得好,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遲雲含想了一肚子安慰江暮凝的話,決定尊重江暮凝,她泡好了藥去敲門,手剛剛碰到門,門就開了。
江暮凝沒有動,站在門口,一副在等她的樣子,遲雲含把藥遞給她,“喝了應該會好點,你有沒有哪裏難受?路醫生沒跟着一塊回來嗎?”
“她有個實驗項目,還在那邊。”江暮凝說着把藥喝了。
遲雲含噢了一聲,跟她道歉說對不起,江暮凝把杯子遞給她,去浴室刷牙,問:“你哪裏錯了?”
“不應該在你感冒咳嗽的時候,假裝不知道。”
“不對。”
“啊?那是什麽?”遲雲含疑惑。
江暮凝漱完口,把瓶子放在旁邊,又去洗臉,弄的慢條斯理的,瞥一眼遲雲含,見她還是沒想起來,很勉為其難地補了一句,“你應該關心我。”
哈?跟直A交流真的很痛苦!
遲雲含想了一會,緩緩地理解過來了,江暮凝這是想讓她在她姐姐面前關心她嗎?
遲雲含恍然大悟地說:“你想秀恩愛啊!”
“咳——”江暮凝不知道是被漱口水嗆住了,還是害羞了,臉紅了,但是她很淡定的擦了擦嘴,道:“這有什麽好丢人的?”
“是是是,你不丢人,是我對不起你,沒理解到你的想法,對不起哦。”遲雲含拉拉的她手,跟她撒嬌,江暮凝勉強點了下頭。
遲雲含快速洗完杯子,找體溫計給她測,低燒,加上她飛了十多個小時,應該是很難受。
“你先去休息,待會我再跟你秀恩愛。”遲雲含認真地說着,想着把幫她把行李箱收拾好。
江暮凝坐着,認真地說:“我在飛機上睡了,并不是很困。”
“那你想幹嘛?”遲雲含第一次看她這麽虛弱,只想多疼疼她,“想下去秀恩愛嗎?那我們下去吧……不過,不能太秀,那樣會招人嫌棄的。”
“你去稱體重。”江暮凝認真地說,“我看看你的淨含量。”
這是什麽奇葩的要求,遲雲含還是滿足了,她去隔壁搬了體重計過來,站在上面稱,發現比剛剛輕了一點。
“嘿嘿嘿,你快看。”遲雲含叫她過來看,“我就說我沒有胖,還瘦了,衣帶漸寬人消瘦,為伊消得人憔悴!都怪我太想你了。”
“你不是要稱淨含量嗎?”江暮凝問。
“對呀,明天早上起來稱,我能更瘦,現在我就很好了,哈哈哈哈,我再豐滿一點點好了。”
江暮凝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看着體重計上一閃一閃的數字,很正經地說:“你對淨含量是不是有誤解,淨含量是除去包裝後或者容器後,物體本身的重量。”
“啊?”
江暮凝又說:“比如,你把衣服脫了,光着站在上面稱,顯示的數據就是淨含量,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