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雪夜終別】
一路上很安靜,蕭歡走在前面也沒有說什麽話,但是這種感覺卻是很自然很平靜的。他帶着段千秋來到了一片霧氣騰騰的水池邊,自己在一個小池邊洗了手便接過她懷裏的酒壇子。
“蕭大哥——”段千秋望望蕭歡欲言又止。
蕭歡卻靜靜注視着酒壇子。
“小梁和我不一樣,我知道他一直都看得比我分明。”他微微嘆息,“可是十多年了,我們都過慣了一個人的生活,與劍為伴四海為家。從來沒有哪一個地方能夠讓我們停留得多一些。因為那時在我們心中,沒有什麽是不可忘卻的也沒有什麽是不可放下的。”
段千秋認真地注視着蕭歡。
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硬朗而英挺的面容上也已經多多少少露出了歲月的痕跡,曾經冷酷無情的眉目也随着時間而慢慢平靜了下來。這個人曾經真的是那麽厲害的殺手嗎。她現在一點看不出來。
段千秋想,她這一路上所遇見的十夜殺手真的都是些好奇怪的人。
沈複有他的南山客棧,舒音留在泯光宮,秦楠還四海為家,梁司夜在她身邊。最後蕭歡,他長長久久地與世隔絕,孤身一人生活在這個遙遠的山淵之中。
她不禁問:“蕭大哥,這個地方對你來說是什麽呢?”
“也許這裏就是我的家了,”蕭歡擡頭望着茫茫的霧氣露出淡淡的微笑。
每一個人心中的家也許都不一樣吧。這片被遺棄在荒山幽谷裏的淨土也許就是為那些找不到家的人所準備的吧。
段千秋奇怪:“蕭大哥,這個地方曾經是有主人的吧?”
蕭歡點頭:“是有,不過被荒棄很久了。”
“這兒的主人說不定還是要回來的。”
段千秋心裏想,大哥你還是跟我們走吧。
蕭歡卻只是微笑:“現在我就是這兒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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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千秋望着蕭歡平靜的面容,心想真的說不動這塊大石頭了。
九歌也是,這兩個人偏偏都是很固執的,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她不禁想這兩片深山老林奈何不連在一起呢。
罷了罷了,由得這兩個人去了。
她最後無奈地揮了揮瑖霞便道:“蕭大哥,九歌就在無極山莊。你若想去以後便自己去吧。”
蕭歡微微一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更沒有回答。
他指指前面:“千秋,那裏有個溫泉,你若喜歡可以去泡一會,沒有人會來打擾你的。”
大哥是想一個人回去了吧。
也好,或許是嫌她煩了。
蕭歡又靜靜補充一句:“等你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诶。”段千秋微微嘆息一聲便點了點頭。
等她目送着蕭歡高大的身影沒入了茫茫白霧之中,她一個人便也照着蕭歡指的方向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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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會,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氣流,段千秋撥開一層灌木的雪林,果然看到一個水汽騰騰的溫泉正在冰雪之中冒出溫暖而氤氲的霧氣。
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啊。
段千秋心中一喜便迫不及待跑過去用手一探。
冰冷的手指一觸到溫潤而暖和的泉水,霎時只覺有一股暢快的暖流湧進了身體。
看起來很舒服啊,可是在這樣的地方泡溫泉真的沒關系嗎。但既然蕭大哥都說了,那麽泡個腳總是沒事的吧。近來走了那麽多路真的沒有好好歇過。
段千秋想着便利索地脫了鞋子和襪子,卷起了褲腿就把腿伸進了泉水裏。頓時一陣舒坦。
她靠在石頭上發了會呆,溫熱的水汽在她的眼前緩緩纏繞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形狀。人越來越舒服也覺得越來越懶,她很快便睡了過去。
不知是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又覺得有人輕輕彈了彈她的腦袋。段千秋皺皺眉頭,睜了睜眼睛,看到是梁司夜便沒有說什麽,又繼續閉上眼睡。
“喂,大哥叫我來喊你吃飯了。”梁司夜蹲下身來有些哭笑不得地打量着她。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段千秋皺了皺眉,只道:“你喝酒了。”
梁司夜點頭:“恩喝了幾杯。”可是還沒喝夠就來找她了。
“不餓嗎?”看她懶洋洋的樣子,梁司夜挑挑眉,覺得連吃都不能令她起來那還有什麽能令她起來的。
其實梁司夜哪裏知道,此刻不止是段千秋的腳連她的人都被水溫泡軟了。就像一個人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走了很久,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口溫暖而舒服的泉水,任誰都會深陷其中吧。
梁司夜抱着劍挑挑眉,有些無奈地看着她。
“那你一個人在這裏過夜?”
耐心等了一會,還是沒有動靜。
一個人不過泡個腳還能睡這麽死。還好沒脫衣服,不然被誰拖走都不知道。
恩,衣服啊。他眉頭一皺忽然想起某一天她在客棧沐浴的時候被劫持的事情。才明白原來這個女人是後怕,梁司夜拍拍她的腦袋不禁覺得好笑。
注視了一會,目光随着氤氲的霧氣而漸漸柔和了下來。
只見她光潔細致的臉龐被溫暖而朦胧的水霧籠罩着,若隐若現飄忽不定。白皙的脖子從青碧色的衣衫中慵懶地探出,在模糊的月色下露出美好的輪廓。
梁司夜想,這溫暖而含着微香的氣息比酒還要濃烈,簡直就是在誘惑他。
他伸手挑開她臉上的碎發,一俯身便親了上去。一開始他還有些理智,只是小心翼翼地親在額頭、臉頰,可段千秋迷迷糊糊的整個人被溫暖的氣息包圍連動都懶得動,她這樣子軟讓他也愈加一發不可收拾。
到後來連雷霆也被他放下了,他一手摟着她柔軟的腰肢一手輕輕托着她的腦袋。輕柔而綿長的吻沿着臉頰緩緩落向她光滑的脖子,他冰涼的嘴唇一次次在她光滑而溫暖的肌膚上流連忘返。
她現在很聽話,所以可以讓他肆意深入。可是梁司夜想,如果她再不推開他,那她恐怕就再推不開他了。
下一刻,有一只手伸到腰間握住了他的手。
“好、好了——我、我起來還不成嗎?”
迎着明晃晃的水光,梁司夜緩緩擡了擡頭,看到段千秋漲紅了臉讷讷地睜開眼有些無辜地望着他。他想,這個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已經晚了。”他淡淡說罷,便又俯下了身來。
段千秋的手又被他一把反扣住。整個人又被他壓在了石頭上。
“唔——大、大哥——”
梁司夜的動作停了一會,然後他扣着她的手緩緩擡起頭來,微蹙的劍眉下一雙深如濃墨的眸子正死死地盯住她。
這個女人真的是太過分了。
“你、你喝多了——而且,而且我們還沒成親——”段千秋的聲音在他憤怒的注視下緩緩輕了下去。
算了,真是敗給她了。
“下次再搬我大哥就沒用了。”梁司夜冷冷瞪了她一眼便倏然間松開了手,他低頭替她整齊了衣衫。
見這個人難得被捉弄一番,段千秋忍不住“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梁司夜淡淡望了望她也沒有止住她,只無奈地勾了勾手指。
段千秋抿唇收住笑意伸過頭來,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梁司夜也不待她反應過來,一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便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片刻待段千秋反應過來,臉色霎時緋紅緋紅,都紅到了耳根。
“呵,真好騙。”梁司夜望着她冷笑了笑,便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放在石頭上。他替她收好了褲腿又撿起她的鞋子襪子,很快給她一一套好。
小事情都做完了見段千秋還怔怔地望着他,梁司夜笑着搖了搖頭,他拿起了石頭邊的雷霆和瑖霞,自己大手一揮便将她背到了身上。
“幹嘛還背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可段千秋反應過來有些受寵若驚,卻被他淡淡一句就止住了。
“好了,你安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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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淵裏的天色暗得很快。這麽深的地方連月光落下來都被籠進了茫茫的白霧,一入夜更是朦朦胧胧深不可測。
寂靜之中卻聽得長靴踏雪而來的簌簌聲緩緩漸近。
火折子幽碧色的光芒晃悠悠地落在松軟而潔白的雪地上,給這深沉的夜色添上了幾分奇異的光彩。
一邊走一邊靜靜聽着肩上人沉穩的呼吸聲。段千秋的手環在他的脖子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的。
梁司夜想起去年的冬天,他也是這樣背着她,在遼闊的寒天雪谷裏,徒步百裏,只為尋找一處避風的山穴來将她放下。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會再不辭而別了。
“段千秋,那個十年之約你贏了。”
肩上人很安靜。他微微側頭,看到她細密的睫毛安靜地匍匐在兩扇眼皮間。不禁奇怪的想,一點也不餓嗎,怎麽又睡着了。
扶了扶她,又扣緊了背後的兩把劍,他淡淡一笑便又繼續背着她沿茫茫白霧向前走去。
回到木屋,梁司夜将熟睡的段千秋放到了床上,自己則出了屋子,一縱身便又躍到了屋檐上。
“大哥。”梁司夜在蕭歡身邊坐了下來。
蕭歡轉頭便遞來手中酒壇:“來,喝。”
梁司夜一接過便大口灌下,香醇而溫熱的酒氣很快便沿着他的衣襟漫了開來。
蕭歡望了望他忽而對天笑笑:“我才明白為什麽我要把這壇酒一直埋着了,原來一個人喝真的不夠痛快!”
梁司夜擦了擦嘴又笑着将酒壇遞回給了蕭歡,取笑道:“大哥你這麽多年沒碰酒了還能喝嗎?”
“氣味還在,怎麽不能。”蕭歡靜靜說罷,手中酒壇一斜,醇香的酒便沿着他喉間的翻湧傾注而下。
這壇酒,兩個酒量好的人喝很快就會喝完了。
“大哥,等天微明,我們就走了。”
蕭歡沉默着酒壇放下,身邊人便又緩緩遞來一信一令。認出那是十夜令,蕭歡深邃的眸光不由微微一蕩。
凝視半晌,他伸手接過。
上古的翡翠凝碧在朦胧的月色下閃爍着奇異的光澤,以夜光銀砂篆刻出的十字鈎月的标志深深映入眼簾。可翻到背面卻是空空如也。
“這是我的最後一枚十夜令。”梁司夜淡淡道,“夫人命我将那封信交給你。”
蕭歡望了一眼手中的信:“她知道我在這裏?”
梁司夜搖頭:“不,墨淵劍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她。”
信沒有被封起來,蕭歡微微揭指便将信拆了開來。看到信裏的東西,蕭歡平靜若水的面容上也不禁掠過一絲微詫。
“是你的生死契約。夫人将它還給你,就說明大哥你現在已經徹底自由了。”梁司夜微微一笑便舉起了蕭歡擱在腳邊的酒壇,仰頭對着茫茫夜空大口飲下。
“夫人——”蕭歡開了開口卻欲言又止。
梁司夜也不說話就靜靜把酒壇子遞給了身邊人。
醇酒下喉,蕭歡緩緩放下酒壇,他一伸手将那張生死契約握在了手心,微一用力再展開時這薄薄契約紙便已化作無數飛屑,散落在了茫茫山岚之中。
梁司夜拍拍他的肩膀:“大哥,歲月蹉跎,真的沒有什麽是不可放下的。”
蕭歡沒有說話也沒有微笑,他抱着頭仰天躺了下去,靜靜地凝視起頭頂蒼茫而朦胧的月夜。
大哥在想什麽呢。他真的放下了嗎。
梁司夜沒有再問了。
他也抵着劍靜靜地凝望起遠處白霧彌漫的山林。
山夜幽跡,雪落無聲。
溫潤而醇厚的酒香随着靜谧的雪絮而在這個屋頂緩緩沉澱了下來。
酒壇子依舊輪流在兩人身間晃悠悠地傳遞着。
可是,醇香入喉,喝的是酒,也是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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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夜睡得太早,段千秋天沒亮就醒了過來。
她坐起來看到梁司夜靠着牆靜靜坐着,不知是在想什麽。一眼又掃到他腳邊的包袱,知道他早已經将行李收拾好了。
“你不用睡覺嗎?”段千秋覺得奇怪。這個人好像從來都不會犯困似的。
見她醒了,梁司夜舒展舒展手腳便站了起來。
“既然醒了,我們走吧。”
段千秋有些詫異:“這麽快,天還沒亮呢,”她揉揉眼睛,“不,我還沒醒呢!”
“天走着走着就亮了,人嘛走着走着就醒了。”
梁司夜說罷利索地背好了包袱,又将她從床上拉了下來。
“你昨天睡了那麽久還沒睡飽嗎?”
“飽是飽了,可是一晚沒吃東西,餓啊!”段千秋在他的催促下穿好了鞋子又整了整頭發。
“沒事,我在大哥這邊帶了水和很多幹糧。”
段千秋有些不情不願地跟着他走出了木屋卻又忽然停住。
“對了蕭大哥呢,不用跟蕭大哥說一聲嗎?我都還沒跟蕭大哥道別呢?”
梁司夜站在屋外,深邃如墨的眼神緩緩掃過落滿雪絮的屋檐。
空的酒壇和不知去向的人。
半晌他轉過頭去:“不必了。我和大哥沒有道別的習慣。”
也不等她了,一個轉身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知道她會跟上來。
“正是奇怪的人啊——”段千秋皺皺眉頭顧自念叨了一句,便小跑着跟了上去,“哎等等我啊!走慢點,我是剛醒的人吶!”
前面人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劍,“不是想看日出嗎,還不快點!”
“日出?!對哦,我們真的是去看日出嗎?”段千秋心中一喜便來了勁,興沖沖地朝着他的背影追了上去。
想想自己的确走得太快了,還是等等她吧。
梁司夜無奈間一回頭恰與她撞了個滿懷。
“你——”
“不是你讓我快點的嗎。”段千秋怔怔地望着他,片刻又笑了,“看日出去,快點快點!”
梁司夜靜靜望了她一眼,暗自洩氣。算了,不和她計較。
于是,又在茫茫白霧之中被她磕磕碰碰地拉着往前走。
兩人身間,雷霆與瑖霞始終靜靜相伴。
若能這樣去到天涯,似也不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靜靜寫完了所有的故事,真的被我拖了很長,也斷斷續續寫了很久,所以能夠完結實屬不易】
【此文一直是心病,雖然有很多地方還有遺憾,但對寫文又有了一些了解,總歸是能舒一口氣了】
【結尾算是很平靜的 中間的溫泉是外送的 能看到最後也實屬不易】
【給所有看完的孩子 送上作君的麽麽噠!(擺手)】
【未來的新坑在殺手和道士兩個故事之間糾纏,暫時還沒有定,也許安靜地醞釀一下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