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千鈞寶劍】
正是旭日初升的時候,奉城邊郊的山野還是一派初醒未醒的模樣,寂靜之中卻聽得簌簌一陣響動,有幾條人影倏然間陸續飛過林子,在清寒的霧氣中若隐若現。
遠遠地看到了段林劍莊的白牆黑瓦,梁司夜一個縱身起落便倏然穩住了腳步。
感覺到他的停頓,段千秋便從他背上小心翼翼地擡起了頭。
“喂,帶着我不嫌麻煩嗎?”
“留下你才是麻煩。”梁司夜皺皺眉頭,視線卻一直落在不遠處被晨霧籠罩的劍莊一角。
天微明,山野寂靜,霧氣稀薄。就算十夜的人在裏面,此刻也應當是戒備最松懈的時候。
停頓不過一會,陸九歌便帶着鈞奕也落在了兩人身側。
“為何要從這裏進去?”陸九歌順着梁司夜的目光望去不由蹙眉。因為此刻四人所在的地方正是段林劍莊的後面,前方高牆深院,不知躍入是劍莊何處。
梁司夜微微側頭望望段千秋,若有所思道:“我曾經來過段林劍莊,知道這個口是這莊中戒備唯一的一處空洞。”
“梁大哥,你來過我們劍莊?”鈞奕從陸九歌後面緩緩探出頭來,望望不遠處的牆頭又琢磨道:“從這個位置進去,應該是姐姐的秋水院——”
“我的小院?”段千秋默念了一句,恍然間回想起那次兩人在泯山腳下分別,時隔七天,梁司夜夜訪段林劍莊與她暗中聯系。
“小孩,知道得還挺清楚。”梁司夜回頭淡淡一笑,可即刻又凝神側耳對段千秋道:“你小院的密室在哪個位置?”
“就在我床下,可是——”段千秋想到什麽,又道:“秋水院密室的鑰匙是我的劍玉。可現在只有鈞奕的劍玉——”
“原來如此。”梁司夜皺皺眉頭又回過頭道:“小孩,你的密室呢?”
“梁大哥,為什麽要——”段鈞奕話未說完又被梁司夜冷不防打斷。
“也在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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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鈞奕怔了一怔,才恍惚着點了點頭。
陸九歌靜駐良久,這才上前來拍了拍鈞奕的肩膀,又望望段千秋道:
“看來段老莊主的确為你們想得很周全,你們兩的密室應該就是段林劍莊另外的出口。”
“另外的出口?”段鈞奕不解,拉了拉段千秋的裙子,“姐姐,九歌姑姑說的什麽意思?”
段千秋卻也是搖搖頭思慮着。她不知道自家的劍莊究竟還藏了什麽她不曾知曉的秘密。
“好了,差不多了,我們走吧。”梁司夜說罷又背好了段千秋,側頭向陸九歌示意,“陸姑娘,輪到你帶着這小孩開路了。”
陸九歌微微颔首,可下一刻便扣住了鈞奕的肩膀,帶着他一步輕鴻落羽便縱身一躍消失在了薄霧盡頭。梁司夜左右掃視一眼,便也即刻縱身而起,背着段千秋跟了上去。
待四人一落進段林劍莊才方感受到這偌大的山莊裏是空曠得駭人。
深秋,莊內寒霧彌漫,庭院幽靜。放眼而去,花草寂寥,空若無人,惟有小徑上枯黃的落葉靜靜凋零。雖然一切都很安靜,可卻安靜得詭異。
即便段千秋看不到,她也感覺得出自家的劍莊從深處隐隐透着些瘆人的寒意,薄霧籠罩間還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氣。她心有不安便推推梁司夜示意他放她下來。
“沒有人麽?劍莊裏那麽多的下人和侍衛都去哪了?”段千秋在梁司夜的攙扶下順着葉落滿地的小徑往前走。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路的盡頭就是鈞奕的小院。
段鈞奕從後面小跑上來,因為劇烈的運動而使他的額頭微微滲出些冷汗。他也焦灼道:“是啊姐姐,一路過來連個人影都沒有。山莊裏的人怎麽都不見了,二叔和風炜哥哥他們呢?”
鈞奕喘息片刻便大叫起來:“二——”
可下一刻還未待“叔”字出口,陸九歌已疾步上前來捂住了段鈞奕的嘴巴。
“鈞奕別叫,他們不在這裏。”
“那他們去了哪裏?”段鈞奕掙脫開陸九歌的手定定地望着她。
望着那對清亮中帶着固執的眼睛,陸九歌原本平靜的眸光中掠過一絲不忍,可她很快轉過頭,拉着段鈞奕走了上去。
“你也許永遠都見不着他們了。”
“永遠,什麽意思?”鈞奕一時還未明白過來。
“這地方已經被處理得很幹淨了,沒有打鬥的痕跡,連這些土都被翻新過沒有留下血跡。”梁司夜此刻正半蹲着,手中鋒利的雷霆正緩緩掃過腳邊的寸寸土壤。“這裏已經沒有人了,但是血腥味還沒有完全褪去。”
“我剛來的時候是三天前,這裏也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陸九歌素顏沉靜,握了握段鈞奕的手,又道:“來的途中聽聞,近來段家因為出産劣質兵器而樹敵不少,此次怕是仇家找上門來,一夜之間血洗了段林劍莊——”陸九歌話音一頓,又道:“當然,我知道簡單的江湖尋仇絕做不到這麽幹淨。”
“姐——姐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段鈞奕顫顫地掙脫開陸九歌的手撲向段千秋道。
段千秋此刻雖然還好好站着,可她的臉已是慘白有些發紫,眼中的蠱蟲極有靈性好似懂得她的情緒一般,在她越壓抑的時候便越活躍起來。深紫色的血絲幾乎是在一瞬間聚集在了眼角,随着她的眨眼而蠢蠢欲動。
“姐姐?!”
“千秋——”梁司夜見此情景也不由有些緊張起來,上前一步扶住她,即刻以純陽指風護住了她的眼睛。
“別擔心,我不會哭。”不過片刻,段千秋深吸一口氣便緩緩推開了梁司夜的手,她摸索着弟弟鈞奕的臉,将他小心攬進了懷裏,低喃道:
“鈞奕,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姐姐沒能保護好劍莊。”
段鈞奕将冰冷的臉頰埋在段千秋懷裏,他聽着段千秋哽咽的喃語,自己卻不發一語。他只是緊抿着唇,想要流淚,卻緊攥着拳頭努力讓自己堅持。
“姐、姐姐,為什麽不告訴我?怪不得九歌姑姑一直不肯讓我回來——姐姐——”段鈞奕終于忍不住了,靠着段千秋的肩頭就哭了起來,只是他哭得很輕,沒有抽泣只是任由淚水淌落打濕了姐弟兩的衣襟。
這一刻,梁司夜也只是靜靜觀看,沒有打擾。薄霧環繞之下,他環抱着雷霆,一襲黑衣肅殺,落在這蕭條的景象中顯得愈加孤僻冰冷,但他此刻凝望着段千秋的目光卻是充滿着淡而傷感的暖意。
“你已經不能再做殺手了。”陸九歌白衣沉靜,她望着梁司夜,眸光平靜而深邃無瀾,仿若她才是此刻最清醒的人。
梁司夜與她對視片刻,卻是淡然一笑。
“我知道。”
深秋的天亮悄然無聲,正是這寧靜的時刻,卻有一陣秋風從莊園深處吹拂而來,緩緩揭開淡薄的霧氣。濕潤的臉頰迎着風冷得格外清醒,段鈞奕這才把頭從段千秋懷裏擡了起來。
“姐姐是我不好,讓你獨自承受。男子漢大丈夫,我才是,應該保護你的。”
段千秋搖搖頭,摸索着弟弟鈞奕清秀而分明的眉目,替他擦幹眼淚。
“你還小。”
梁司夜向段千秋點了點頭便拍拍段鈞奕的肩膀,道:
“小孩,哭一哭也好,這次哭過能讓你知道只有變強才能保護別人。”
段鈞奕卻是猛然間跪倒在地拉住梁司夜道:“梁大哥,你教我劍法好不好?”
“鈞奕,別這樣——”段千秋摸索着想拉住弟弟,卻被陸九歌挽住了手。陸九歌拍拍段千秋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
“小孩,你想拜師可以,但現在不是時候。”梁司夜說着,已将段鈞奕扶了起來,他機警的目光掃過不遠處薄霧中的院落,皺起眉頭道:“現在你和你姐姐還很危險,帶我們去你的小院,那個密室裏也許有段老留給你們的密信。”
“鈞奕,我們時間有限,當以大局為重。”陸九歌也點頭道。
段鈞奕望望兩人,又望了望姐姐段千秋,便向梁司夜指指小徑深處的院落低低道:“梁大哥,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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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很快來到東風院,果然就在屋子裏的床下發現了一道暗門。床板下,四面的石壁契合度很高,材質冰寒而純淨,是上等的高山壁石打造而成的,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層石壁中間有一條細細的裂縫。
梁司夜用手輕叩了一聲,他貼着在石壁上聽這聲音清脆而清晰,下面的空間想必很空曠。
段鈞奕接回了自己的劍玉,在床靠裏面的石壁上緩緩将劍玉嵌入。過不了片刻,只聽得“喀拉”一聲,劍玉契合進了暗格,從石壁下便緩緩傳來了沉悶的機關運作聲。
“好了。”段鈞奕回頭道。
等了一會,随着一陣低沉的隆隆聲,這原本緊閉的石壁竟緩緩向兩側打開,露出底下一條深不見底的暗道來。梁司夜扔了一個火折子進去,只見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一級級平整而落滿灰塵的石級來。
打量片刻,梁司夜将手中另一只火折子遞給了段鈞奕。
“小孩,帶路。”
段鈞奕點點頭,便拿着火折子先走了下去,陸九歌緊随其後。梁司夜最後打量了一眼屋子內的陳設,便小心地合上了床板,也拉着段千秋也跟了上去。
“小時候貪玩時常常會和姐姐跑下來,但是後來寒毒一年年加重,姐姐被爹管教得厲害,我也很少下來了。”段鈞奕一邊走一邊回頭道,“下面其實是一個書房,但東西很少,每次做錯了事,爹還會罰我下來抄書。”
石階其實不多,走到底也不過二十七級,轉過一處弧道便是一處空曠的地下書屋。待段鈞奕走過去将石洞各處的燭臺點亮,便可見明亮的燭光緩緩照亮了這一間陳列着書架、桌椅和床榻的石室。
擺設陳列粗粗一看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梁司夜抱着劍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床榻對面的石壁前。
他輕挑劍眉:“畫着一把劍?”
“一把劍?”段千秋怔了怔,可随即想了起來,“你是說那幅畫?”
陸九歌走到石壁前,對着壁上的畫舉起了火折子。
“此劍輪廓清奇,劍身精密而流暢,三角截面繪以閃電流紋,刃面光滑而鋒利,比一般的劍要長卻也比一般的劍要細,看起來像一支筆卻又比筆更加靈活。我猜,這畫的應當是一柄軟劍。”她細細查看了幾分,又轉向段千秋和段鈞奕道:“此劍畫在這裏有何用意?”
“我家世代鑄劍,家裏有很多這樣的壁畫和挂畫。”段鈞奕說着,指了指段千秋,“姐姐那裏也畫着一把劍。”
“是,是瑖霞。我那裏畫的就是我的瑖霞。”段千秋低低道,可轉而一想,自己的愛劍早已遺失在了南夷山裏,心中便生起一種莫名的遺失感。
知道她低頭在想什麽,梁司夜淡然一笑,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一轉頭,神情便又肅穆了起來。
“那麽,這畫的劍會不會就是你弟弟的佩劍?”
“才不會呢。”段鈞奕低低嘟囔了一聲,“爹自幼不讓我練劍,連碰都不讓我碰,怎麽會把這畫上的劍送給我——”
“那看樣子,你這把劍還未出世。”梁司夜沉思道。
“這把劍若被鑄成,應當是把好劍。”陸九歌摸摸背上的墨淵劍,又望着石壁上畫得栩栩如生的長劍若有所思道。
段千秋微微嘆息一聲,道:
“可是鈞奕說的沒錯,爹從來沒有提過會送劍給他。他也從不和我們講這把劍的事情,只是我知道爹很喜歡這把劍。每次下來罰鈞奕抄書,我都躲在石階上偷偷看,爹常站在這幅畫前不知是在想什麽。”
段鈞奕也點點頭道:“是,小時候爹常站在這幅畫前,我問他能不能鑄一把送給我,可爹不回答我,只告訴我筆用的好了也能作劍也能禦敵。等我好不容易抄完了,爹才點點頭叫我出去。”
梁司夜沉默了一會,忽而道:
“小孩,段老讓你抄的書還記得放在哪裏?”
“記得,大都是些經書,書架上的我差不多都抄過。”段鈞奕說着便指了指不遠處書桌邊的書架。
“那麽多書要找起來很麻煩——”陸九歌皺了皺眉,“如果這裏還有機關,若是按照我爺爺的想法,他覺得越是習慣越是尋常的地方,往往更能藏得住東西。”
“筆和劍?”梁司夜望望牆壁上的畫,又望望段鈞奕,不由蹙眉沉思。
“千鈞筆?!”段千秋忽而想到什麽,脫口道,“我看過一些兵器書,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兵器叫千鈞筆,正是化筆為劍,以筆鋒作劍刃,據說鑄造千鈞筆的人用此筆寫字便可成為招式禦敵——”
段千秋話音剛落,梁司夜便皺眉道:
“小孩,你的筆呢?”
還未待段鈞奕開口,梁司夜早已縱身而起,片刻便将擱置在書桌上的毛筆拿了過來。他微微彈指,只聽得簌簌一聲,筆帽已被強勁的指風彈開,露出中空的筆身。
段鈞奕接過一看,不由訝然。
“有紙條?”
原來這小小竹筆之中竟真的藏着一卷紙條,因為封塵了太久,紙條已經黃得發脆,似乎只要輕輕一觸便會化為灰燼。
“上面寫了什麽?”段千秋急急問。
梁司夜指風一推,那紙條便被緩緩推了出來。陸九歌伸手接住,小心展開,輕念道:“天地歸元,返璞為真——”只不過寥寥幾字,可陸九歌話音剛落,這紙條便倏然間碎為了粉塵,吹散在了空氣之中。
陸九歌柳眉微蹙,忽而道:“我在爺爺的機關書裏看到過這句話——”
陸九歌話音落定,似是想到了什麽,即刻縱身而起飛回了石道,不過一會她便又從上面下來,還将那塊嵌在床頭的劍玉拿了下來。随之而來的又是一陣沉悶的巨石移動聲。
“拿走劍玉上面的門不會關了?那我們怎麽出去?!”段鈞奕不禁追上前一步道。
陸九歌淡淡一笑,便指指頭頂,随即舉着劍玉躍身而起将它嵌入了轉角弧道頂的一處暗格之中。待她落定下來,領着三人來到壁畫前,解釋道:
“拿走外面的劍玉,這石道上面的暗門的确很快就會關閉。天地歸元,返璞為真。只要把這枚劍玉再放回石道頂的圓弧中心,這下面的另一扇門的鎖就被打開了。我想應該是這一堵牆——”
“你們先退後點。”梁司夜說罷上前一步,單手劃開掌風,凝聚片刻即往前一推。只聽得轟然一聲悶響,這畫着長劍的石壁竟然真的被緩緩推了開來。
“這裏竟然還有密室?”段鈞奕看得心口一跳。從小到大,他從未知道自己小院的密室裏面竟然還藏着別的空間。太過于震驚,他不待石壁被完全打開,便舉着火折子從門縫中一鑽而入。
“喂小孩!”梁司夜想拉也拉不住。只好把這石壁再推得大點,才牽引着段千秋一起進去了。
門的背後是另一間空曠的石室,被火折子的光緩緩照亮着,只見這石室中間有一座高高的圓臺,竟有一把劍穩穩地插在中間,模樣竟是同那石壁上畫的一模一樣!
“這把劍?”
段鈞奕早已按捺不住,拿下了那把劍。他摩挲着劍身底部銘刻的标志,對着衆人默念道:“千鈞?”
可忽而段鈞奕恍然大悟,他激動地從圓臺上跳了下來沖到段千秋身前來。
“姐姐,它叫千鈞!它就是那把千鈞劍!這是爹留給我的劍,原來爹一直給我留着這把劍!原來我也是有劍的!”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一不小心這章又寫這麽多】
【我要完結呀(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