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們弄怕了。糾結來糾結去,趙麗楓也不再打電話和發短信來。我想問問,又覺得或者可以再等等。
第二天清早醒來,我摸過床頭的手機。攔截裏,有趙麗楓發來的信息:他走了,淩晨三點十五分。
日期:2014-04-13 10:16:00
83.
我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方塊字,至少五秒鐘我才醒過神來。趙麗楓這條短信是說熊躍死了嗎?我感覺心猛的一沉,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
這回我沒有任何猶豫就拔下了趙麗楓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她一直沒接。自動挂斷後,我又拔了一遍,響第五聲時,她接起來了。
“陳戀清。”她的聲音啞得仿佛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熊躍……”我遲疑着,該怎麽問?問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不太好?
“走了,後天火化。”她說這句話顯得有些吃力,顯然哭得太長時間損傷了聲帶。
我死死的抓緊了手機,聽着電話那頭隐隐傳來肝腸寸斷的呼喊聲,那似乎是熊躍母親的哭聲。趙麗楓确實沒騙我,昨天熊躍确實是要死了。
“在F城嗎?”我顫聲問。
“在他老家鎮上的醫院,他說,想死在離家近一點的地方。”趙麗楓說完這句後,傳來一陣巨大的嘈雜聲,然後電話就中斷了。
我慌忙起了身,然後套上了衣服。腳步顫顫的爬上了樓梯,然後我也顧不上禮貌直接就推開了我爸媽的房間。
“媽,媽!”我慌得手一直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
“出什麽事了?出什麽事了?”我媽被我吓得一個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我爸也跟着起了身,“是不是笑笑?”我爸說着就下了床要往樓下沖。
“不是,不是,是,熊躍,他,他死了。”我總算把話講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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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孩子,慌裏慌張的,來,起來慢慢說。”我媽舒了一口氣,下了床把我扶到床沿上坐下,“到底怎麽回事,誰給你打的電話。”
我把昨天宋溪給我打電話,後來趙麗楓發短信說了一遍,又把手機遞給了我媽看。
“看起來是真的了。”我媽沉吟着,轉頭問我爸,“老陳,你看怎麽辦?人走了,笑笑是他唯一的女兒,按理來說,該去送他最後一程。”
“清一個人帶着笑笑去,那麽遠咱們也不放心啊。這樣吧,我和她們娘兒倆去一趟,有什麽事我能幫着拿個主意。”我爸說。
“那也行,你們快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去幫你們訂機票。”我媽拍了拍我,“快去弄醒笑笑,路上給許琛打個電話。”
候機時,我給許琛打了電話,他讓我注意安全,照顧好笑笑。挂了電話,我看着偎在外公懷裏睡眼迷蒙的笑笑。
“爸,要怎麽和笑笑說。”我很發愁。
“找個時機吧,現在不說,讓她睡醒了再說。”我爸摸了摸笑笑的頭,嘆氣道:“好好的一個人,年紀輕輕的,怎麽會得那樣兇險的病。”
我搖搖頭,離婚後熊躍過着什麽樣的日子,我實在是不清楚。
一路折騰,飛到G市後轉乘大巴到了縣城,等我們坐上從縣城到鎮上的小巴士時,已經到了下午的三點多了。眼見着離鎮醫院越來越近了,我和我爸還不知道該怎麽和笑笑說熊躍過世這事。
“媽媽,這有一點象去爸爸的老家。”笑笑指着車窗外遠處山頭上的電網井架對我說。
“你怎麽記得?”我吃驚的問她,她已經有将近三年沒回過熊躍老家了。
“我就是記得,媽媽,為什麽外婆不跟我們一起去玩?”笑笑仰頭問我。
我和我爸對視了一眼,然後我将她抱着坐到我膝蓋上面對着我,“笑笑,媽媽和你說一個事。”
“好啊。”她低頭拔弄着自己衣服的扣子。
“我們要去看爸爸。”我鼻頭酸酸的,可憐我的笑笑才五歲,根本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麽。
“可是他都不來看我們,他都好久好久不來看我們了。”笑笑嘟起了嘴,很不高興的樣子,這孩子根本沒有忘記熊躍,只是生氣他這麽久不來看她。
“以後,以後爸爸可能再也來不了。”我說完這句話,淚水就溢出了眼角,只好撇過頭掩飾。
“外公,我媽媽哭了。”笑笑轉頭看着她外公。
我爸握住她的小手,輕輕的嘆氣,“清啊,算了,看情況吧,別再說了。”
四點過一點時,我們終于到了鎮上,我和我爸商量了一下,先找了個旅館安頓下來。然後我只身先去醫院看看,我爸帶着笑笑。
到鎮醫院時,我給趙麗楓打了個電話,她很意外的樣子,說了聲沒想到你會來。然後說來接一下我,讓我在醫院的門診處等等她。
大約十分鐘的樣子,穿着白T恤牛仔褲一頭長發淩亂不堪的趙麗楓終于迎面走來了。
“你來了!”她的聲音還是啞得不行,這個曾經珠圓玉潤的女人瘦得只剩骨頭了,一雙眼睛因為過度哭泣,又紅又腫。
“你怎麽還在醫院裏?沒去找個旅客住下。”我随着她往後面的病房走去。
“後天就火化,人放進了停屍間。熊躍父母死活不願意離開醫院,好在床位不那麽緊張,和醫院商量了一下,我就多續了兩天的費用。”她細碎的解釋着。
我默默的聽着,跟着她踏上了二樓的臺階,穿過一條黴味和消毒水味交織的長廊,她帶着我來到了東面最邊上的一個病房。
熊躍的父母呆愣愣的分坐在床的兩頭,熊萍低着頭坐在窗戶邊的凳子上。我和趙麗楓進門,他們只是擡眼看了看我們,哀傷和驟然失子的打擊讓他們無暇顧及其他人了。
這兩個曾經被我恨之入骨的老不死,在這一刻,已經還原成了痛失愛子的普通父母。
“為什麽不能用我的命換喲,我的躍躍啊。”熊躍的母親頭後仰着砰砰的撞着牆,撕心裂肺的喊起來,“你年紀輕輕,讓我們這白頭發送你黑頭發,你怎麽能這樣狠心。”
我和趙麗楓站了一會,然後我低聲說:“你帶我去停屍間看看他吧。”
趙麗楓遲疑了一下,“我去找人,你到外面走廊等會我。”
我在走廊裏一直轉着圈,将近半個小時,趙麗楓才匆匆跑回來,“走吧!”
這鎮醫院的停屍房設在醫院的最後面,還是獨立的一幢房子,門口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全身武裝的站在那裏。
簡單的核對後,我和趙麗楓換上了醫院提供的隔離服,戴了口罩。一進停屍房,冷氣和陰氣迎面襲來。若不是趙麗楓和那工作人員在旁邊,我肯定癱地上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死亡的人。
因為天氣炎熱,熊躍的屍體被存放在冰櫃裏,工作人員打開時,我幾乎凝着呼吸看着冰櫃裏的人,雖然過世時已經瘦得沒有人形了,但那眉眼是熟悉的。
熊躍真的死了!
日期:2014-04-14 10:29:52
84.
熊躍和我的距離不超過一米,這樣近的距離,可是隔着生與死。他生前,我恨不得虐死他。他死了,我又想他怎麽能就死了呢?
他在我的生命中存在過八年,同床共枕頭四年多。出軌,吵鬧,離婚,糾纏,我們的故事裏,他沒有給我圓滿。
他死了,我作為前妻盡人情本份來看他,這樣,就足夠了吧。
熊躍,你可真厲害,悄悄的就死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
“他走的時候,痛得眼睛都閉不上,我抹了好多遍才合上的。”趙麗楓沙啞着聲說話,間或夾雜着她壓抑的低泣。
熊躍的表情确實看起來有些痛苦猙獰,我仿佛有些理解他為什麽到了最後又放棄了見笑笑,他也怕這副樣子吓着了笑笑。
工作人員開始催促我們離開停屍間,我腳步僵硬的跟着趙麗楓往外走。脫了隔離服摘了口罩,我往外走,走到門口我扶着牆就幹嘔起來了。
“你,不要緊吧。”趙麗楓站了一會才問我。
我嘔得淚流滿面,困難的沖她擺了擺手,“你回去吧,我不上去了。”
趙麗楓站着沒動,我嘔了一陣終于止住了,直起身後我也不看她蹒跚着就往前走。她不聲不響的跟在我身旁,到住院部樓下時,我站住了:“出殡的日子定了給我打個電話,火化我不去了!”
趙麗楓應了聲好,我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很茫然的樣子,我收回視線直接出了醫院向着住的旅館走去。
回到旅館時,我爸陪着笑笑正在看動物畫,我在門口和他打了聲招呼,我爸趕緊迎出來。
“你臉色好差,先洗個臉,然後吃點東西吧。”我爸關切的說。
“爸,你帶着笑笑,我得回房睡一覺。”我扶着牆,慢慢的向隔壁房間挪去。
“清啊……”我爸在身後喊我。
“我沒事!”我低低的應了一聲。
回了房間,我就爬到了床上,頭埋到了枕頭間。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熊躍他死了,那個曾經笑得溫和的男孩,死了!
我這一覺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醒來時,我看見有陽光從窗簾的空隙間灑落進來。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可惜死去的人卻是再也看不見了。
笑笑問我爸爸什麽時候才來?我腦海中閃現着熊躍那張略猙獰的臉。坐到她身邊,我語氣溫和的告訴她:“得等幾天,我們先在這等着他,好不好?”
笑笑點頭,然後又問:“媽媽,爸爸以後是不是住在奶奶家不回去了?”
“應該是吧。”我含糊的回答,“好了,笑笑,我們叫上外公去爬山喽,這鄉下的空間真好。”
“媽媽,媽媽,你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快點回來,我想快點回我們家玩ipad上的游戲。”笑笑搖着我的手央求。
我勉強笑了笑,地府那頭,電話怕是接不通的吧。
在旅館挨了三天,趙麗楓終于給我打了電話,“陳戀清,日子定了明天,午飯後下葬。”
“好,我知道了!”我看着一旁趴在床上看動畫片的笑笑,她終究要是面對爸爸死了這個事實。
“現在在刻碑文了,你把笑笑的大名發到我手機上吧。熊萍和她父母都吃不準到底是哪幾個字。”聽筒裏傳來一片哀樂聲,趙麗楓的聲音有些聽不清了。
“好!”我摁了挂機鍵。
坐到床頭,動畫片裏正好演到一個動畫人物被壞蛋打死了。我抓住時機,趕緊坐到了笑笑的身旁。
“丫頭,你知道被打死了是什麽意思嗎?”我看着她。
“就是死了呗。”笑笑仍舊盯着電視。
“那你說什麽是死了?你給媽媽說說好不好?”我碰了碰她。
“死了就是沒有了,我後桌的小胖說的,他養的金魚都死了,只剩一個魚缸了。”笑笑終于回頭看我,“媽媽,你真笨,這都不知道。”
“那要是媽媽死了,你會不會傷心?”我有些殘忍的問她。
“媽媽才不會死。”笑笑大聲的嚷起來,“讨厭,媽媽你不是說了會永遠陪着我嗎?”她嚷着就開始掉淚,這麽小孩子,太容易把大人話當真。
“媽媽當然不會死了,我就是問問,果然我的笑笑是愛媽媽的。”我将她抱到懷中,心中愁得不行,熊躍過世了這事她能接受嗎?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了,不說也不行啊。
“丫頭,如果,我是說如果,爸爸以後再也不來看你了你會傷心嗎?”我緊張地觀察着她的反應。
“爸爸!”笑笑愣了一下,“不是等兩天他就回來了嗎?”
“笑笑,爸爸要去一個特別遠的地方,明天我們要去送送他。好不好?”我摸着她的小辮子,心擰成一團。
笑笑呆呆的看着我,似乎不太能理解我話中的意思,“媽媽,特別遠的地方有多遠,有月亮那麽遠嗎?”
我點了點頭,“差不多有那麽遠了,所以,可能以後都沒辦法來看你。”
“那爸爸要怎麽去?坐飛機嗎?”她問。
“坐太空飛船吧。”我想了想才說。
“媽媽,你騙我,爸爸又不是宇航員,他不能坐太空飛船。我知道了,爸爸是不是跟阿姨生了小弟弟,所以,才不能來看我了。”笑笑用手背擦着眼淚,嘴一扁又說:“媽媽,你以後和許叔叔生了弟弟,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當然不會,媽媽肯定會一直陪着笑笑的。”我慌忙解釋。
“我不喜歡你們了,我要去找外公。”笑笑掙開我的懷抱跳下床,哭着向隔壁房間跑去。我跟在她身後,追到我爸的房間,看着她撲在我爸的懷裏痛哭。
明天要怎麽辦?
我媽打電話來,知道笑笑的反應後,我們都很擔憂,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實在不行,還是不去了,笑笑太小了,怕給她留心裏陰影。
我給趙麗楓打了個電話,說明了笑笑的情況,讓她轉告熊家父母,明天很有可能我們不能參加熊躍的葬禮,以後等笑笑長大了,再去他墳前磕頭。
當天傍晚,趙麗楓帶着熊躍母親找到了鎮上的旅館。上樓之前,趙麗楓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先安頓好笑笑,說熊躍的母親想單獨和我說幾句話。
我讓我爸帶着笑笑從另一側樓梯去鎮上找飯店吃晚飯,安排妥當後,我才給趙麗楓回了電話。
坐在房間等了一會,房間外傳來了敲門聲。
我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向着門口走去,拉開門,趙麗楓扶着熊躍的母親站着。
“進來吧。”我淡淡的說,對于她們,如果不是看在死人的份上,我真的不屑和她們多說一個字。
“戀清啊。”熊躍的母親喊了我一聲,伴随着這聲喊,她身子一歪就癱坐到了地上。
日期:2014-04-15 10:20:51
85.
我站着沒動,這老太太的胡攪蠻纏的功力我可是領教過的。我狐疑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她,大腦飛速的轉着,她這是又想給我演哪一出?熊躍可是她唯一的兒子,他這屍骨才剛化了灰,她還有心情來跟我鬧?
“媽,你起來。”趙麗楓流着淚喊着她,伸手用力的拖她。
媽?哦,是了,她和熊躍結了婚,可不該叫媽。
“戀清啊。”老太太直起身竟然跪到了我面前。
她這突然的動作吓得我猛的後退了一大步,這樣的大的禮我可受不起,“有話起來說就行,你別這樣。”我說着就退到床頭的另一邊。
“我苦命的兒啊。”一拍大腿老太太自顧自的又哭起來了,“丢下我們兩個老的就這樣走了,讓我們怎麽活?戀清啊,你和躍躍好歹夫妻一場。我求求你看在這個情分上,讓笑笑去靈前哭一哭,他來世上走一遭,靈前有兒女的哭聲才好再世做人。”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連哭帶說的,一番話聽得我有些吃力。但好歹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來求我明天一定要帶笑笑去送熊躍一程。
趙麗楓又勸又拖,搞到最後,兩個人都坐地上一塊哭了。我被她們哭得頭都痛起來,這要哭也該去熊躍靈前哭吧,哭給我聽算什麽?
“你們都起來了,別一直在我這裏哭。如果我沒那個心,我連來都不會來。現在的問題是笑笑确實太小了,我要考慮孩子的感受。熊躍也是将孩子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所以,他病了那麽久才會堅持瞞着我。”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別哭了,回去吧,我明天盡量帶笑笑過去。”
“戀清啊,我知道你記恨我這個老太婆。千錯萬錯,躍躍已經走了,我求求你了,明天一定要帶笑笑來。”老太太爬起來,扶着床一路哭到了我面前,這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現在只看得到無盡的哀愁與悲痛。
這架式,我今天不點頭應允,她能在這哭一個晚上了。我讨厭這樣的脅迫,然而,誠如她所說,熊躍走了。
千看萬看,念死者為大。
“好,明天我上午帶笑笑過去。你們先回去,家裏事情也多,別在這耽誤了時間。”我咬咬牙答應了她。
老太太一聽我答應了,雙膝一彎又跪下了,“我老太婆多謝你,多謝你!”
我被她弄得手足無措的,她還真是能屈能伸,“那個,你快點扶她回去吧。”我沖着趙麗楓喊了一聲。
好不容易送走了兩尊哭神,我坐在床頭有些感慨。這老太太活了一輩子,萬事以兒子為中心,到了這個份上,為了兒子還能拉下臉說跪就給我跪下了。
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再惡的人,也一樣有一顆護犢的心。
我把熊躍母親來求我的事和我爸說了,我爸抱着笑笑沉默了半晌,最後才說:“那就去一趟吧,都到這了。就這樣走了,我也怕孩子将來長大了怪我們。”
我看着笑笑,現在她還不懂事,有一天她懂了,知道爸爸過世了卻沒去送一程,心底可能也會有遺憾。
罷了,就去吧。生老病死,要怎麽避免,一輩子這樣長,總是要面對的。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餐後,我給笑笑換了一套素色的衣服。我爸備了禮金,一切收拾妥當,我們租了一輛小面包車直奔熊家。
到熊家時已經上午十點多了,走在那彎延的山路上,隔着老遠就能聽到哀樂奏鳴聲和哀恸的哭聲。
“媽媽。”笑笑扯着我的手,指着遠處,“那裏是奶奶家。”
“嗯,笑笑,媽媽要跟你說,今天帶你來,是讓你來送爸爸一程的。”我彎下腰,很認真的看着她。
“媽媽。”笑笑有些嗫嗫的。
“待會到了奶奶家,你要給爸爸磕頭。”我又說。
“外公。”笑笑回頭看着我爸。
“乖,媽媽和外公會一直陪着你,好嗎?”我爸彎腰抱起了她,然後我們沉默的向前走着。
熊躍的靈堂設在進他家的路口,趙麗楓告訴我,因為熊躍走在父母前面且又短命,按他們的風俗是不能進廳堂的。
笑笑披上了白孝,在掌事人的帶領下,我牽着她到了熊躍的靈前,冰櫃裏那個完整的熊躍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堆灰裝在了盒子裏。熊萍蹲在靈前燒紙錢,見了我,她慌忙起了身,“嫂子。”她還跟以前一樣稱呼我。
我沒理她,只是指着靈堂上熊躍的遺像對笑笑說:“笑笑,你跪下給爸爸磕三個頭。”
“媽媽,我怕。”笑笑退了一步,一雙大眼睛裏全是驚慌。
“笑笑,不怕,來,跪這裏。”我強忍着淚勸着白孝下瑟瑟發抖的笑笑。
“爸爸是死了嗎?”笑笑眼淚刷一下往下淌。
“笑笑。”我也沒忍住,眼淚嘩嘩的往下淌。淚光中,笑笑跪到了靈前,按掌事人的指點,磕了三個頭,起身後她又指遺像哭着問我,“爸爸死了以後去哪裏了?我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去天堂了吧,或者也可能是去地獄了。”我喃喃的說,熊躍去哪了?我看着那個狹小的骨灰盒,那麽小,能盛得下他的靈魂嗎?
我原先很擔心笑笑會大哭大鬧的要找爸爸,但好在她沒有,她只是反反複複的問我:爸爸死了以後去哪裏了?
午飯後,坐了一會,兩點三十五分時,聽着遠處的山頭傳來一聲炮響,哀樂又一次奏響。出殡的時刻終于到了,我和我爸牽着披麻戴孝的笑笑,跟在骨灰盒後面。
原本按當地的風俗,端骨灰的人該是兒子,熊躍沒有兒子,笑笑是個女孩,只能請了血緣親近的兄弟代勞。
後面是震天的哭聲,熊家相關的親戚都在哭,尤其熊躍的母親哭得十分凄慘。隊伍走到山腳下時,熊躍的父母就不能再送了,熊躍的母親喊着躍躍我的兒,幾聲高呼後。人群喧鬧起來,就聽見說,暈過去了,快掐人中,擡回去休息。
我緊緊的抓着笑笑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幾經折騰,死者總算入土為安了。帶着笑笑回到熊家,熊躍母親據說被去醫院挂點滴了。熊躍父親因為粒米未進也躺在了床上,熊萍就跟個呆子一樣,不是愣愣的站着,就是傻傻的蹲着。剩下個趙麗楓,跟着熊家的族親忙前忙後的。
等兩天親戚散了,這個家也有夠嗆。
我和熊躍父親打了聲招呼,他掙紮着側過身來看我們,見了笑笑,老淚縱橫,“回去吧,回去吧,熊躍走了這個家現在也散了。孩子你好好帶着,好好帶着。”
我爸嘆了一口氣,又從口袋裏掏了一疊錢塞到他枕頭下,然後抱着笑笑就出了門,我說了聲我們走了也跟了出去。
日期:2014-04-16 14:21:00
86.那些曾經的日子
回到鎮上時,已經到了傍晚的六點,鎮上的中巴車已經停開了,我和我爸帶着笑笑只好又回了旅館住。
那天晚上,笑笑是哭着睡着的,睡前一直叮囑我說:媽媽,你要一直陪着我。
我一再答應她,她才微微閉上了眼睛。她睡得一直不安穩,睡到半夜時直直的從床上坐起來就哭喊着媽媽你不能扔下我,把睡夢中的我驚醒過來,我抱着她一直安撫。後半夜她基本上都在哭鬧,一個晚上下來我幾乎要崩潰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爸接了手,她才安靜下來,然後在我爸的臂彎裏沉沉的睡着了。
退房後,我拎着行李疲憊的往鎮車站趕。幾翻倒車,搭上飛回F城的飛機時,我真的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許琛來接的機,見了我們,他伸出手要從我爸手裏接過笑笑:“叔叔,這一路,你們辛苦了。”
“不要你抱,不要你抱。”笑笑突然就激動起來,揮着手打了他兩下。
三個大人都驚住了,這孩子是怎麽了?
“好好,外公抱着,笑笑這兩天受了點驚,許琛,你別介意啊。”我爸抱着笑笑趕緊往機場外走去。
“累了吧?”許琛拖過我的手,柔聲問。
“嗯!”我低聲應。
熊家歸來後,我和笑笑都元氣大傷。笑笑連着幾天都半夜驚醒,我小心翼翼的守護着她。晚上失眠時,想着我和許琛的婚期近了,又總想起冰櫃裏熊躍那猙獰痛苦的表情。
想着想着,總是淚流滿面。
日期:2014-04-16 14:21:45
回到F城後過了五天,許琛的父母來了我家,和我爸媽商量辦婚宴的酒店要定在哪裏。她們在客廳裏聊得開心,我借口頭痛躺到了床上。
躺到一半時,宋溪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問我回F城了沒有。
“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我情緒很低落。
“你結婚前我一定回來,華琳家最近好象也一大堆的事。戀清,打起精神來,生活這樣美好,你還有笑笑呢。”宋溪鼓勵我。
“笑笑這幾天一直做噩夢,醒了就問我爸爸死了後去哪裏了?”我抹了抹隐隐有淚意的眼角,“宋溪,他就這樣死了,我真的覺得跟做夢一樣。”
“誰說不是呢,只字片語都沒留給笑笑,人就這樣走了。”宋溪頓了一下,然後聲音提高,“戀清,你去翻翻你的郵箱吧,我覺得熊躍病了這麽長時間,應該會給笑笑寫點什麽吧。”
“會嗎?”我呆了呆,結婚後,我和他之間連短信都懶得發,更別提郵件,我壓根就沒往這上面想。
“不知道啊,我只覺得他不是發生意外死的,這麽長時間,肯定會有一些準備。”宋溪說。
“那我去看看,先挂了啊。”我掐了電話就下了床。
穿過客廳時,我媽喊了我一聲,我沖雙方父母笑了笑就沖進了我的工作房。啓動電腦時,我的手竟然有些顫抖。
我先登陸了QQ郵箱,裏面除了廣告郵件還是廣告郵件。接着我又登陸了我的126郵箱,幾十封代開發票介紹培訓班之類的郵件,除此之外,還是什麽也沒有。
我坐了一會,看着屏幕失神,有些不死心,突然想他會不會把郵件發到我163郵箱去了。那個郵箱是我們當年戀愛時的專用郵箱,裏面收集着我們戀愛時的一百多封郵件。結婚後,我還會經常登錄,有時候還會怪他再也不象以前那樣用心的對我了。
鬧離婚開始後,我就沒再打開過了,這麽長時間,我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了。
雖然很長時間沒用,但賬號和密碼我還是記得十分清楚。
界面跳轉時,我的心已經變得很平靜了。終于進了郵箱界面,未讀郵件顯示186封。我點開,剔除廣告郵件,最上面一封的标題是: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再往下面,刷刷一片都是統一的标題:給我的笑笑,翻了幾頁,全是給我的笑笑。
我返回首頁,點開了最上面的一封郵件,時間顯示為半個月之前,我感覺這封郵件他是寫給我的。
戀清:
其實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看到這封郵件,可能我還在病榻之上的時候,也可能我墳茔之上荒草凄凄那天。但我想,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打開這個郵箱。因為,我們有過将近八年共同的日子。這個郵箱裏,保存着我們無數美好的記憶。
我從來沒有忘記,我想你也不會忘記。
我真沒想到我會給你寫郵件,就像我沒想到我會死一樣。
病沒确診之前,我一直覺得一輩子是很長的,長到我有足夠的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病情一确診,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才明白了什麽叫人生無常。
戀清,我給笑笑寫了很多郵件。我卻并沒想過給要你寫點什麽,就覺得我們之間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麽好說的。
但現在的我已經開始不時的陷入昏迷了。這讓我明白,癌細胞已經擴散轉移了,我估計着我剩不了一個月了。
我要死了,說起來,我真的很害怕。雖然我一直裝得挺無所謂,讓人感覺我很看得開。但實際我真的很怕,每次昏迷再醒來,都怕下一次昏過去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想到我死了後想給你說點什麽也說不上了,想着就有一點點心酸,所以,又一次拿起了手機。
在上海那會,我給你打了電話,因為太想笑笑了。從離婚到現在,尤其是病後,每一天我都靠看着手機裏她的照片撐着。
小嚴來看我那回,我們聊了挺多。他問我有沒有認真想過和你為什麽會走到離婚那一步?
我當時說:沒緣分就散了呗。
我說得很輕巧,因為我不想承認,在後來的那些日子裏,我常常被悔恨徹夜折磨,有時半夜醒來,我都會不自覺的開燈看床頭的方向,總覺得你還在身邊,笑笑睡得正香甜。
我們為什麽會散了呢?我一直在想,到底為什麽呢?
後來又想,我們是怎麽走在一起的。我想起來,當年的我們還在校園,那時的你美麗大方,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你追上來就敢說:熊躍,你是宋溪的同班同學吧,嘿,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那時的我,剛從一個窮鄉僻壤考入了大城市的大學。腳上穿的還是我媽給我納的布鞋,身上的衣服也是十分不入流。
我一直沒明白,那樣耀眼的你是怎麽看上我這個鄉下來的窮小子。
我很怕你來找我,因為我請不起你。又很想你來找我,因為你是我長那麽大,第一次有一個長得漂亮而且還是城裏的姑娘對我表示好感。
我們的戀愛關系在我的半推半中确定下來,我還記得我點頭那會,你要我背着你走完那條林蔭小道,你說你要宣告你的所有權。
一晃,到現在,将近十年的時間了。
或者因為要死了的關系,我最近的記憶越來越停留在那一段歲月。
日期:2014-04-17 13:09:00
87.熊躍的自我剖析
我青春期懂得男女之事後許多的第一次都給了你,第一次牽女孩的手,第一次親女孩的嘴,包括我們彼此奉獻的第一次同床共枕頭。
很多記憶存在記憶庫中,翻檢起來,才發現我的生命其實有過很美好的歲月。只不過在後來的喧嚣中,我徹底遺忘了。
大學畢業後我追随你來到了F城,我終于見到了你的父母,穿着你為我買的衣服,站在你家高大洋氣的複式套房裏。戀清,你偎着我笑得那樣開心。可是你不知道,我自卑得都要掉到塵埃之中了。
我知道你是城裏姑娘,知道你家環境不錯,但我真不知道你們家在這樣的大城市裏有多套房産,還經營着財源滾滾來的建材行。
我熊躍何德何能得你垂青?
你爸媽客氣中對我帶着疏離,我很明白,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我配不上他們的女兒。只不過你一心認定了我,他們愛你所以才勉強接受我。
戀清,那時的我卻從沒想過我要退縮,我只想,有一天我一定會配得上你。所以,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很努力。
然而,我沒想到你媽會找我,會跟我提那樣的協議。在這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裏,我總算學會了換位思考,所以我終于理解了她。如果我的笑笑有一天長大了要嫁人,如果她遇到一個我這樣的男人,我會和你媽一樣堤防着他。可憐天下父母心!
只可惜那時的我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