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騙人
這一夥人揮鞭前來後,無視周邊驚恐避讓的小老百姓們,控制馬匹速度,為首者勒令高頭駿馬,停在了謝家行舟前面。
碼頭周邊的繁雜人流這才看清對方的穿着打扮,亦知道對方身份,頓時跪了一片。
對這些地上跪倒之人視若無睹,來者目光一掃,在已經在船階上的謝明黛身上逗留了下,後看向謝隽,謝隽本跟明謹說話,聞了外側動靜,轉身去看,露出了本擋住的謝明謹。
為首者笑了,卻沒說話。
那種笑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哪怕這個人天生貴胄,容顏英俊,但那眼神中蘊含的猖獗淫肆之意讓人着惱。
明謹靜靜瞧着他,也沒說話。
碼頭江風尤盛,岸上垂柳随風飄擺,但這位金尊玉貴之人的語氣卻似這座雍容都城更年累月攀爬堆砌在石板上的青苔,看着青綠誘人,實則帶着令人作嘔的腥氣。
且,最可怕的是它黏附極強,難以根除,似長在眼睛上的腥苔。
“阿謹,本王尤記得當年你曾說過無論如何也看不上本王,你一貫是不喜歡對別人說難聽話的人,也素來願給人留餘地,料想本王也是被你讨厭到了極致的才肯放這樣的狠話吧。”
“你當時離開,本王何其難過啊。”
一番話說得情意綿綿,可尤有輕佻冒犯之意,尤是謝明月都感覺到了——對方打量明謹的眼神,就跟狼看着羔羊一樣,恨不得吞吃入腹。
果然,下一秒此人就接着說:“那如今看來,你到底還是要成為本王的女人,想來,你如此端方自持,一定能管好本王的後院,成為本王的賢內助。”
其實一二三幾句話聽着沒什麽大毛病,充其量算不含蓄,違背禮法,但對方乃是皇親國戚,本來禮教對他們的束縛就有限,只是對于謝家這樣的頂級世族而言委實冒犯,頂多只能以對方實在喜愛明謹而難以克制來安慰自己?
謝明月等人只能壓着不适不說話,但他們沒想到當事人卻開了口。
“今日良辰吉日,花響樓的大門可不等人,王爺不抓緊時間麽?”
宴王目光一閃,眯起眼,也回以一笑,“它敢不等我?”
Advertisement
明謹:“門等人,可人不等人,畢竟跟王爺您也不是這偌大都城裏最尊貴的人,總有人跟您一樣同好此道的。”
一般人不懂其意,可但凡有點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聽懂了——宴王是皇家貴胄不錯,可為得寵的先帝幺弟,血脈近族,在侄子也就是太子褚律登記為帝後,他必定無實權在手,也為朝廷避諱,尊貴是表面的,實權在別人手裏,敢予他争鬥的人不少。
可說來也矛盾,論權柄,他還遠不如謝遠這些權臣,為何還敢強取明謹?就不怕冒犯謝遠?
也因為這個緣故,連謝瀝等謝家內部人都默認是謝遠也認同這門親事,讓這門婚約過了名旨。
謝隽等人聽懂了,宴王自然也懂,表情便陰霾了幾分,歹毒看着明謹,嘴角微勾,“既然阿謹你如此體貼,那本王就先去了,不過本王還得說一句。”
“阿謹,待你日後進門,本王以後必沒有什麽時間去花響樓咯。”
他瞥過不遠處一艘船上還未下來的千機等人,眼神略陰暗了些,但笑聲肆意,然後縱馬喧嚣離開。
人一走,本來安靜的碼頭依舊不敢熱鬧,直到謝家人并未久留,開始上馬車。
明謹剛要上馬車,忽然被人攔住了。
“怎麽?”明謹瞧着謝明月倆姐弟。
謝明月:“花響樓是什麽地方?”
明謹:“青樓。”
謝明月震驚,不遠處吊在後面的謝明黛兄妹也表情複雜。
“青樓?他去青樓?你還叫他去?那你之前說的都是騙我們的咯!什麽他人還不錯……”
“嗯,是阿。”
謝明月質問之後原以為明謹會推诿否認,結果沒有,後者竟這麽理直氣壯。
“你你你……你騙人還這麽理直氣壯!你平常還教育我們為人要誠懇!你怎麽能這樣!”
謝明月氣得不行,鼓着腮幫子瞪明謹。
“我騙你們是一回事,這跟我教不教你們沒有邏輯沖突,相反,你更應當受教——就好比我吃的飯裏有辣椒,提醒你們別吃,難道你們要因為我吃了就非要吃麽?”明謹依舊正經淡雅模樣,邊上芍藥聽着都覺得自己姑娘說的很有道理。
真是一個好姐姐啊。
謝明月:“???”
還好有一個謝之檩,他尚抓住了重點。
“看來嫡姐也知道撒謊騙人不好,且既騙了人,難道不該道歉嘛?難道因為你是姐姐,就不用?以身作則也是你該教養我們的不是嗎?”
明謹瞟他一眼,“你不提,我也是要說的,蓋因為我曾騙你們,所以我決定今日多出兩倍習題問卷給你們。”
謝明月:“!!!”
不,我錯了,我不要!
兩日前才船上所得的習卷跟文章還沒做完的謝之檩:“……”
他是一個很好學的人,巴不得學習任務更重一些,可明謹給他留的真的太!難!了!
讓他在烏靈飽受贊譽的學習天賦遭到了不小的重挫。
三日一次任務,他只剩下一日,前幾日的尚且沒有做完,又來?!
謝之檩心裏發虛,嘴上強硬,“那就再好不過。”
“她兩倍,你五倍。”
本在絕望中的謝明月一愣,忽然心情舒展了許多,臉色肉眼可見好轉了。
謝之檩:“……”
——————
兩姐弟帶着沉重心情郁郁回了自己馬車那邊。
謝家幾艘大船運送本家人,大房獨一舟,其餘人則是分攤在其他船上,林氏帶衆多家眷子嗣一一上馬車,正忙着,謝明黛倒沒去幫忙,她剛剛跟謝之岫站在不遠處,大概是默契,兩人都沒走遠,恰能聽到大房三人的對話。
對于明謹一本正經糊弄人的本事,謝明黛一直是佩服的,“她以前在都城也都這樣嗎?”
謝之岫皺皺眉,“不了解,跟她不熟。”
謝明黛漠了下說,“哥。”
謝之岫:“嗯?”
“你是不是忘記了以前你給家裏的家書裏面十有八九都提起謹妹妹多聰明多厲害……提多了,我都以為她才是你親妹妹。”
“……”
妹妹好聰明,這都還記得呢。
第57章 國公府(求月票啊,還有月票啊老鐵們,新書月票榜上的去不?)
這也是謝明黛從小不喜歡明謹的主要原因——試問家裏爹爹娘親哥哥一天天誇隔壁房的小姐姐,你受得了麽?
偏偏人家誇得還很真實,沒誇張,你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麽長年累月在對方的陰影下長大。
謝明黛都覺得自己沒有給明謹紮小人下詛咒已經是修養過人品德超絕了。
大概是謝明黛明豔臉龐之下的怨念太過明顯,謝之岫頓時尴尬,卻不多說,恰好林氏喊了他們,兄妹也就走了。
但謝明黛也挺會察言觀色,謝明謹跟自己哥哥肯定是很熟的,但過去四年,自謝明謹去了別莊,自己哥哥就絕口不提了,今日一見也特別冷淡,連問候都要長輩提醒,且因為剛剛宴王出現,他就沒能過去。
竟真的也就不問候了。
好奇怪。
如此改變,要麽自己哥哥是個見風使舵的人物,可這有諸多不合理,不管謝明謹跟大伯是否真的父慈子孝,她在謝家地位穩固,日後出嫁再怎麽樣也是王妃,哥哥不該如此行徑。
那就是第二種了。
四年前……謝明謹到底做了什麽事跟謝遠決裂,又引自己哥哥冷淡?
也許在都城她可以知道個大概。
——————
“家裏已都在等着了,得知母親妹妹你們要過來,大伯二伯他們都特別高興,可惜父親這次因為公差在身,還得在烏靈旅行職務不能前來。”
林氏跟謝明黛:二伯我們信,大伯那個……算了吧。
那魔王般的人物還有高興的表情?還特別高興?
想想都恐怖。
“對了,明容姐姐今日也歸家等着你們。”
謝之岫剛說完就瞧見謝明黛面容陰沉。
額,他差點忘了。
自家妹妹讨厭的姐姐不止一個。
——————
“這麽遠,還沒到啊,都城裏的府邸是建在山裏的嗎?”謝明月坐在馬車上,坐得屁股生疼,撩開簾子看前面的馬車,嘴裏嘀嘀咕咕,念叨着明謹的車子肯定比她的好。
嬷嬷努力穩住挪開挪去沒個形象的謝明月,“姑娘,這跟車子沒關系。”
謝明月:“那跟我們的屁股有關系嗎?”
嬷嬷:“……”
這種粗俗之言請不要帶上你的嫡姐,你們不一樣。
——————
再遠的路,也總有走盡的時候。
當這許多馬車連貫停在巨大的庭院廣場,兩巨畫壁高聳,連弧測路望外蔓延出去,來路時,馬車裏的人早已見過連排的高大桦樹跟聯袂的錦繡山林湖泊,大氣恢弘,謝明月等在烏靈出身的人早已被這些美景跟驚呆了,見到國公府真正的模樣,更是回不過神來。
“收一收看到豬蹄一樣的表情。”
謝明黛走過謝明月身邊的時候,低聲冷冷一句,謝明月頓時氣惱,正要追上去,卻被謝之檩拽住衣角,“她是在提醒你,怕你被都城那些人羞辱。”
他們兩姐弟理當知道自己出身尴尬,其實上不得臺面,所以為人處事更得謹慎才行。
“我知道,還用你說?”
“那你還……”
“罵她還需要找原因嗎?我只需要找時間就行了。”
“……”
謝之檩目瞪口呆,只能看着謝明月雄赳赳氣昂昂去前面“挑釁”謝明黛,然後就開始了被單方面吊打……
謝之檩無語之時,目光卻不由自主聚集在那頭站在謝宅大門前的明謹身上。
很多人都在看她,因為此時站在門前微仰面瞧着公府門匾的她神色平靜,但眼神曠遠,那單薄纖長的軀體裏好像逸散出一種孤獨的陰郁感。
太聰明的人,心思重,所謂慧極必傷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謝之檩莫名如此想。
但他始終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樣的事,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對養育自己的家族有如此矛盾郁結的心态。
——————
府門已經打開,頭發發白卻精神健碩的管家邁着沉穩的腳步出門,本來面色古板,但看到明謹後忽然就變了神色,一下子就活了似的,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明謹跟前,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姑娘,您可回來了!”
明謹本失神在想事情,被這動靜驚醒,見到跪下的老管家,頓時頭疼,忙讓芍藥扶起人來,面露無奈,“雲叔,您這是做什麽,一把年紀了,要折我了。”
“姑娘是公府的少主子,受得起受得起。”雲管家雖被扶起,但姿态很明确——他只認一個少主子。
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既是給國公府的其他人,也是給謝明黛這些人,這是在給離開四年才歸來的謝明謹做場子呢。
老狐貍!
謝明黛等人在心裏門兒清,但也沒多惡感,本來這也是事實,只能說這件事從側面也證明了一件事——當年謝明謹絕對不可能是被厭棄驅逐的。
老管家出來,很快門後也迎出另一堆人,謝明黛當年也在國公府待過,畢竟三房回歸烏靈時,她早已出身了,對公府以及逗留都城的其他族人還有印象。
比如……謝明容?
謝明黛瞧見一堆出來迎接的親戚,随着林氏熱情寒暄也叫了一些嬸嬸叔叔堂哥堂姐弟弟妹妹什麽的,但沒瞧見謝明容。
“阿謹,你回來了。”
謝家二房主母許氏的語氣頗為複雜,看明謹的眼神更複雜,但明謹很平和,對她行禮道:“見過二嬸。”
許氏連連點頭,卻不敢對明黛一樣抓着手親熱詢問,只客氣回應,而後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謝明黛忽然在想,自己母親這般小家碧玉的對明謹有懼感也不奇怪,因為二嬸乃伯爵府嫡長女出身,一樣對明謹客氣,保留一定分寸。
不過再想想……老祖母還在老家老屋裏關着呢。
這些又算什麽呢。
——————
接人是整個家族的活兒,可論安置就跟二房無關了,因為公爵之位是謝家高祖打下的榮耀,可後來也被褫奪,是謝遠重新将它拿回來,甚至還入了閣部重臣,等于說如今的謝家榮耀是謝遠一手打下來的,而非祖宗蔭蔽繼承的,當個人權力高于家族力量,自然也是大房做主一切,所以二嬸等人并沒有擺譜,而是任由老管家跟明謹提及公府之事。
說着就過了前廳,中院,廂房百多間,花園就有七八個,大小都有,內府湖泊三四個。
謝明月都看呆了。
但明謹看慣了這些,對老管家提及的家事也不是很感興趣,只聽不問,至多問問一些老家仆的身體康健與否,像是不想違背老人家的一片忠誠,其實對謝家之事……她留有餘地。
林氏思索時,瞧到往日熟稔的自家二嫂打量自己,“二嫂……”
“她在烏靈讓你管家?”
“是啊,可吓死我了……”
“瞧你個出息,不過這麽看來,她這次回來怕是……還有得鬧。”
兩妯娌對視一眼,都有些避諱——說出去也是笑話,她們這些家婦竟最怕大伯跟侄女吵架。
一個兩個的,動起真格來一脈相承的吓人。
不過竊竊私語的兩人很快被前方發生的一幕給搞得心思不定,因為也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