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慎言
“都不是。”東戰好像不欲多說,只是微微蹙眉。
蕭季敏銳,察覺到對方雖然否認那葉卓兩個嫡女,卻也沒否決葉家說親,也就是說他接下了。
葉绮思?
“東戰兄,你不會是……想不開吧。”蕭季似認真似随意道。
“庶出永遠是庶出,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我為男兒都如此,何況女兒家。”
東戰卻似被觸動了什麽似的,表情緊繃,淡淡道:“在我看來,有些嫡出因為尊貴,反待人苛刻,待己虛僞,還不如娶一個庶出卻純良女子。”
“何況,我本就是泥腿子出身,也配不起嫡女。”
東戰說完就走了。
蕭季看着他走,卻也察覺到身邊湊近了一個人。
“哥,你跟東戰那厮說什麽呢?”
“說婚姻大事。”
“這種破事有什麽好說的,欸,你還沒跟我說那個宴王殿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與你何幹?”
“我……我看個熱鬧還不行麽?”
“那你先告訴我,當年你到底做了什麽,讓明謹那麽對你。”
“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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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禹有些語焉不詳,躲躲閃閃。
另一邊,騎馬離開的東戰卻在馬上想起當年舊事。
半大點的孩子,卑微的流浪兒,因為每日在窗外偷看學堂開課而被注意到,後貴人相助,錦衣玉食,那時他是驚喜的,敏感的,也是自卑的,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什麽事,惹人厭惡,可後來,他初初見到謝家人,也初初對謝明謹驚鴻一瞥。
後來,他還未消化完那一眼,就聽到了一些人的話。
癞蛤蟆,天鵝,癡人做夢。
可他從未那樣想過。
他只是覺得這位貴女不像其他人,從未輕視羞辱他,待他平和,是夢一樣的人物。
他感激她,也珍惜這個朋友。
可是……
他很快低下頭,把卑微放在心肝上,不再在謝東兩家的學堂裏接觸她。
後來偶然一次,他見到了謝明謹真正的樣子。
冷漠,強勢,甚至無情。
她把比自己年小幾歲的一個小孩子活生生倒吊在了樹上,甚至用刀抵住了他的咽喉。
他當時并不知道那個小孩是誰,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什麽事,只一直記得那日的謝明謹。
以至于他後來看謝明謹的任何一面,都覺得是虛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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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蕭禹對對手指,表情很不自然,最後低下頭,嘀咕道:“我說她母親是貪慕虛榮的女人,因美色被他父親喜愛,當他父親喜新厭舊喜歡了一個青樓女子後,自知在謝家混不下去,就把她抛棄,管自己跑了。”
蕭季的表情古怪,盯着他,蕭禹尴尬,“後來……她就生氣了。”
當時身邊大人都那麽說,他就聽了,又特別喜歡招惹這個鮮少理會自己的大姐姐,于是嘴巴沒把門,卻不知後者生氣後會那麽可怕。
他那次真的差點死了,後來蕭謝兩家都知道這件事,可她毫發無傷,反而自己被一再囑咐不能洩露此事,他覺得特別憋悶,就在心裏記了很多年。
如今想來……
“蕭禹。”
“啊?”
蕭禹回神,對上蕭季的眼,“咋了,哥?”
“你能活到現在,可真夠命大的。”
“哼,她是沒殺我。”
“你應該感激的不是她不殺你,而是她沒把這件事告訴謝遠。”
那時應該是謝遠的發妻剛離開謝家之時,也是謝遠性情大變之時。
當時謝家可都死了不少人啊。
蕭季深深看他一眼,“也虧父親是真的疼愛你。”
——————
船只将近柳州,需補充新鮮食物,碼頭熱鬧得很,不少船只都在碼頭接受碼頭驿官的協調,一一停靠,一艘艘船也在慢慢靠近。
船上。
“他應當是感謝我沒有将他頂到莊無血面前吧。”
明謹對此不甚在意,反問謝之檩,“就為這事來找我麽?”
“也不止。”謝之檩斟酌一二,才鼓起勇氣道:“我覺得你的學問也極好,我有些不明想問問你。”
他有些不安跟心虛,因為她明擺着更喜歡謝明月,否則後者那樣的榆木腦袋怎麽值得她費大心血督促進學,而自己是庶子,他有進益于她有何好處呢?
果然,他看到對方的表情淡了。
“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這就退……”
“你很想做官嗎?”
謝之檩被這個問題給搞蒙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難道不該嗎?你很讨厭別人做官?”
到底是聰明的,他敏銳察覺到了重點。
“也不是。”
明謹偏過臉,看着兩岸景色,語氣輕飄,“我只是不喜歡當不了好官還非要當官的人。”
這話乍一聽沒問題,但含義太深了,謝之檩有些觸動,此時,正聽到不遠處靠過來的船只甲板上傳來一些醉酒之人的喧嚣言語。
其中有個嗓門不小的書生打扮青年提着酒壺大罵,言語中提及兩個詞。
謝遠,奸臣。
“聽到了,他不是個好人,不要學他。”
“……”
謝之檩的臉色難堪得很,但又想到一件事——似乎對方沒有像以前一樣對自己防備這方面了,起碼在“父親不是好人”這件事上,她是願意教養自己的。
也沒留意謝之檩的心思,明謹将書放在桌子上,“現在,你可以問了。”
兩人開始談學,卻不知隔壁那艘船上,醉酒怒罵的書生被身邊同窗捂住了嘴巴。
“嗚嗚嗚……你們幹嘛!”
“則成兄,慎言,我等怕是大禍臨頭了!”
“何事?”
“你看……”
醉眼朦胧的書生一睜眼瞧見了隔壁高聳磅礴的大船乘風破浪,他一怔,“這……”
“你再看看後面。”
他的腦袋被如喪考妣的同窗扭了下,往後看去,看到了七八艘同一制式大船。
而這些船只的旗幟上俱是同一圖騰。
但更可怕的是在這些船的最後面,還跟着一艘船,那旗幟也是……
“是十二監!”
“這些死閹人……”
“慎言慎言!”
一群人直哆嗦,把大嘴巴的書生捂着拖着帶走了,乘着靠岸匆匆下了船,顧不得柳州根本不是他們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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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明謹躺在床上沉睡着,江上月色漸涼,紗窗外有月色一輪,但這月色漸被窗口攀爬上的黑影籠罩。
小刀割開紗窗,探入一只手擰開窗拴,正要開門……這個黑影卻也察覺到了另一個黑影。
不好!
突起劍鳴,而後是尖銳的抨擊聲。
明謹被驚醒,坐起身,同樣被驚醒的芍藥前來服侍,正驚疑中,屋外走廊傳來畢十一的聲音。
“姑娘莫驚,有賊人前來,畢三已在擒拿對方。”
對方估計也沒料到畢三會徹夜守在船頂,也是一個狠人,這可是江邊,風寒得很!
芍藥點了燈,長發披肩一縷縷在暖光下滑下絲袍未能遮掩的光滑鎖骨,明謹簇了眉梢,淡道:“小心為上。”
畢十一應下了,過了一會,外面喧嚣停,畢三來複命。
人抓到了。
竟不用拷問也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還是一個熟人。
第55章 樹大招風(今天給堂妹送親,太累了,實在寫不了第二更,請假。)
“蔣元東?”正喝着水的明謹驚訝,後失笑,“正好前段時日得罪了某些人,如今倒能緩和一下關系了。”
“先拷問吧,問不出了就聯系莊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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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也在回都城途中,但走的陸路,因是快馬,反而比明謹他們快,莊無血帶人趕到柳州接管蔣元東之時,謝家船只早已離開。
看到蔣元東,莊無血目光一厲,問留在柳州負責看守交接的畢十一,“為何腿折了?”
“姑娘說斷了腿就不好跑了,省了我們看守之人辛苦。”
監察院的人齊齊震驚。
謝二姑娘可真是體恤下人,心思純良之人?
莊無血怪笑一聲,“你家姑娘其實還挺适合來我們監察院當值的。”
畢十一微笑:“我家姑娘若是女兒家,能從仕途,那也看不上你們監察院,科考入仕去閣部不好嗎?”
說完,他轉身帶人走了,順便掏出兜裏的糖果吃。
監察院的人:“……”
真是好大的口氣!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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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有人跟蔣元東傳訊,讓他們盯上了我,這夥人好厲害啊,玩弄衆人于股掌之上。”
贊嘆之餘,明謹尚不确定這幕後之人是否廣陵谷,還是說廣陵谷其實也是背後被利用的一方,她在等一個消息。
很快,交接完後的畢十一快馬追上了行舟的速度,上船後告知了莊無血等人的事。
明謹算了下時間,挑眉,“這麽急着讓調查有所突破,看來他們現在也沒能抓住這幕後之人真正的底細。”
監察院的名頭擺在那,巅峰處顯赫,顯赫中搖搖欲墜,是極不願這等天下皆知的皇命差事有所失敗的,所以着急了。
緘默沉思了下,明謹忽問畢三,“現在負責追查上次蛇手青之事的是你?”
畢三颔首。
“沒追到根處?”
“屬下無能。”
明謹皺眉,“不,那只能說明對方太厲害,這麽厲害,又都這麽擅長借刀殺人,總不會有這麽湊巧的吧,上次也說是邪教痕跡?可确定?”
“可。”
“那就暫時把調查主力放在廣陵谷身上,不必遮掩,要大動靜。”
因為目前最接近她的也只有這個邪教。
畢三眯起眼,目光一閃,跟畢十一一起齊齊道:“姑娘厲害!”
邊上的芍藥:“???”
啥子意思?
我知道姑娘厲害,可為什麽厲害我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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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本就是龐然大物,盯着它的人太多,如果謝家暗衛都調查不出來,就借其他勢力一起調查。
因勢利導而已。
光追着那隐匿在幕後借刀殺人的神秘真兇太過艱難,還不如先确認是不是廣陵谷幕後操縱一切,進而抽絲剝繭。
這就是明謹的意見,顯然暗衛是會聽的,因為這不違背他們的宗旨。
不過如今明謹最重要的還是另一件事——都城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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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柳州碼頭的繁華,都城碼頭更是無法形容,開闊巨大,波瀾平調撞石岸,江上行舟鱗次栉比,往來無數,且調配入巷井井有條,毫無紊亂,顯然水司掌權有力,且有秩序。
畢竟是一國之都,權力機要之地。
謝明月扒着甲板欄杆眺望,十分驚奇,卻不知其他船上,謝家其他人就靠近都城就越冷淡平靜,只有小輩的才顯得激動一些,因為他們沒來過——但到了謝明月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基本都端着,也就謝明月一個實誠,毫不掩飾她的驚奇。
卻不想最見過世面的明謹會親自給謝明月解釋碼頭放眼看去的諸多勝景,包括東面的七珑塔,南面的華琯寺……
其聲婉婉,其笑潺潺,提及這些古老建築,引出一段段歷史沉甸的名人傳記跟轶事奇聞,謝明月聽得入迷,不由贊道:“都城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明謹笑:“地方從來都是好的,不好的是人,可人也不是都不好。”
謝明月心梗,忍不住嘀咕:“看個風景就好,不說人話作甚。”
這麽深,她怎麽能理解嘛。
“自然是為了顯得我比你聰明啊。”明謹輕妩瞥她,眉眼間盡是清淺卻動人的戲谑笑意。
“哼!“謝明月氣得跺腳。
另一邊,行舟已然在水司衙門看到謝家跟十二鑒的旗幟後飛快挪了排位秩序,率先調進碼頭。
船靠岸,謝家數百奴仆護衛開始整置箱裹行囊,井然有序。
“不虧是近兩百年的世家大族,崛起于高祖期,縱然浮沉,但傳承未斷,這等底蘊非同小可。”
站在船頭的千機聽到身後下屬掐着尖細嗓子如此說,他笑了。
“自高祖起,三人陪着一起打天下,逐鹿中原,最終定鼎乾坤,高祖念三人功勳,特地于立國時頂下紫勳之榮耀,世替罔襲,皇權之下,謝容周三族鼎立,可一百多年的歲月,紫勳三族浮沉不同,周家已滅,容家青黃不接,衰弱後也只能維持一個空架子,唯獨謝家,再浮沉也最終重回巅峰。”
千機像是在誇贊謝家,卻又譏诮一句,“可他們也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是什麽?”
“樹大招風,一個蘿蔔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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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舟上的奴仆們把差事都辦好了,可都城的謝府也把差事做到位了。
一列列馬車跟護衛已然等待就緒,且有許多嬷嬷丫鬟等候着,領頭人乃是一個高挺俊逸,英姿勃發的冠玉青年,還有兩位上了些年紀的儒袍中年男子。
“來了。”
謝家二爺謝隽雙手負背,見到龐大船隊的時候已然歡喜,但為人穩重,端住了,待謝家人真的悉數出了船艙,這才露出笑意,尤其是那個青年,幾顧不得禮儀,飛快幾步到第二艘船放下的船梯邊上,嘹亮呼喊:“阿黛!”
謝明黛豔麗臉龐頓時露出笑容,也快了兩步下船階,“哥!”
這個青年自然是謝之岫,也是飽學有才之士,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即将入仕當值。
“孩兒見過母親。”
林氏就在後面,母子三人時隔多年再見面,分外激動,但林氏也沒忘記規矩,拉了拉謝之岫,讓他過去先跟大房的那邊打招呼。
尤其是謝明謹。
“孩兒曉得。”聽到明謹,謝之岫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但不是特別明顯,卻被謝明黛察覺到了,正想詢問什麽,忽聽到喧嚣之聲,擡頭一看,碼頭外面本就雲及的運載馬車一片混亂,馬匹被驚怒,人自然也受驚了,慘叫聲疊起,而後,他們見到了一夥人騎馬而來,縱橫氣派,強橫無比。
其中為首者……皇族王絨玄衣,頭頂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