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靜心(一)
又是隅中時分,将至午時之時,陣陣花香溢來,偃珺遲睜開雙眼,揉了揉額頭,從榻上坐起身來。正在一旁擺弄着數枝梅花的素雲趕忙過來扶她,甚是憂心地道:“公主便好生歇着吧。在房頂坐了大半夜,着了涼,可別轉了風寒。”
昨夜似乎真有些迷糊了。不過,她還是記得有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地抱着她。這許多年來,那個懷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因為她十歲後,他就再沒有那樣緊緊抱過她了。那些記憶不過也只停留在幼時而已。
素雲一連喚了數聲,偃珺遲才回過神來。她笑着搖頭:“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麽?從來就極少患病,無礙。”她硬是避開了素雲,下了榻,爾後看向幾案上的梅花,梅花點點,袅袅香繞,恬靜美妙,盡顯冬日風華。只是這才入冬的……她問素雲:“在哪裏采的?”
素雲極喜似雪白梅,她立即手舞足蹈地解釋:“是姜先生自天都兩百裏外的雲隐山上采來的。送來時,上面的露珠子還是晶瑩剔透的呢。”
姜宸竟然去了兩百裏外的雲隐山?
偃珺遲又看了幾眼白梅,對素雲道:“你喜歡便拿去你房中,天天看着。”
素雲訝異地看着她的主子,如此喜歡雪花的人怎麽不喜梅呢?更何況,那東西還是別人送主子的。她嘆道:“公主為何不喜歡呢?”
偃珺遲笑了笑,道:“送你了你便拿去。再多說,我可送別人了。”
素雲趕忙行禮:“謝公主。”
急忙将那幾枝梅花移至她的房間後,素雲又抱着一大堆藥材到了偃珺遲跟前,道:“這些東西都是衛、楚、宣三國送來的。”
偃珺遲瞅了一眼素雲懷中的藥材,衛國的三七,宣國的鹿茸,楚國的人參,全都是些名貴藥材。且那三七在當世極少,連天都禦藥房都是寥寥無幾。衛國倒比皇城天都還要富有。
素雲見她沉默,不由得問道:“奴婢為公主将這些東西都炖了?”
偃珺遲不再看她懷中之藥,淡淡道:“送去正和殿。”太子謝馻身子虛弱,多吃一些也不會壞。
素雲雖不舍,卻只得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承光殿中只餘偃珺遲一人,她又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中那個懷抱,她一時有些出神。
姜宸進殿時,雙手在她面前晃了數下,她才回過神來。她蹙眉看向他:“未經通報便進來,你膽子不小。”
姜宸卻沒答話,徑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偃珺遲掙紮幾下,無用,便悠悠地看着他,有些吃驚地道:“你會醫?”
姜宸不語,細細把了脈後,才挑眉笑道:“沒有什麽是我不會的。”
偃珺遲莞爾,卻不忘訓他“自負”。
姜宸也不反駁,站起身來,一貫地笑着。“公主已無大礙,我是趁上課的間隙來看看你。如此,我先告辭了。”
偃珺遲點頭。她自己也會醫,他這一來真是多此一舉。
姜宸邁步到了殿門口,步子忽然一滞,雙眼掃視了四周,爾後蹙了蹙眉,轉而看向偃珺遲,笑道:“原來公主不喜梅花。”
偃珺遲看着他,直言:“不喜。”
姜宸唇角微揚:“阿遲真是不給面子。”
偃珺遲不喜歡他喚她“阿遲”,她正要發話,姜宸已快步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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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房中,謝胤握着筆唉聲嘆氣。他因十日內背不全一篇賦,被姜宸懲罰抄寫那賦詞一百遍。
他擡眼望了一眼姜宸,姜宸正靠在藤椅上,臉上蓋了一本書。他眨了眨那雙大眼睛,開始想着趁機溜去承光殿,看看珺遲身子好些沒。思及此,他立即放下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姜宸一眼,他仍坐在原處。謝胤偷笑一聲,貓着身子出了門。卻在他剛一擡頭,便看到姜宸操着手,一臉笑意地站在他面前。
謝胤眨了眨眼,撅着嘴問:“姜先生飛的麽?”
姜宸揚眉,未語,只悠悠地看着他。
謝胤只得垂頭喪氣地進了尚書房,乖乖地拿起筆,寫了幾個字便打哈欠,嘴上還道:“姜先生也和前幾個先生一般古板。”
姜宸觑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十一殿下告訴我珺玉公主平時都喜歡什麽,說出一件,少寫一遍。”
謝胤滿臉喜色,笑道:“珺遲喜歡什麽我最清楚不過了。”
姜宸亦是笑着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然而,謝胤卻細細地打量了姜宸一翻,爾後拿起筆繼續抄寫,煞有架勢地道:“只是,我怎麽會出賣珺遲呢?不如我告訴姜先生我喜歡什麽,每說一件,少寫一遍,行麽?”
姜宸一愣,未想自己竟被一個十歲的小孩給戲弄了。他清咳數聲,一本正經道:“十一殿下再說話,只怕天黑也寫不完。”
謝胤忽然想起了偃珺遲曾訓誡他的話,不由得笑道:“姜先生說得是。珺遲曾說‘所謂為善者,靜而無為,适情辭馀,無所誘惑,循性保真,無變於己①’,我也是記得的。”
唯有拒絕誘惑,不為其所繞,方能保持一份清靜心。姜宸搖頭一笑,這個十一殿下真是喜好大詞小用,卻又不能說無理。他笑道:“十一殿下能記得那些道理,為何背不全一篇短短的賦詞?聰敏之餘,殿下仍須用心。”
謝胤嘟着嘴,不再言語,埋頭認真地抄寫起來。
姜宸心中一嘆,幼時無拘無束的他,現下竟真成了教書育人的先生了。不過……他唇邊一笑,這也是一件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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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過後,偃珺遲許久未見過謝弘。她知他忙于正事,她便也未去承和殿打擾他。謝弘時有派人詢問她有何所需,她都道無所求,讓他保重身子,莫要累壞了。
丞相楊一忠從禦書房面見了謝玄出來。走在一處游廊,正好遇上謝弘。楊一忠對謝弘一禮。謝弘點頭,欲走,卻聽楊一忠慨嘆道:“衛、楚、宣三國心懷叵測,此番入天都未能達成心願,只怕心中怨恨。皇上本是借珺玉公主生辰之由欲讓三國侯王來見,他們卻一個都不來。一年一朝拜的禮數早被他們忘光。以後要再召見諸王更是難上加難。二殿下卻由着珺玉公主的性子,忘了皇上辦生辰宴的初衷,日後局勢又要如何收場?天都表面風光,今番過年卻只一些小國進貢。年,不好過啊……”
謝弘看着楊一忠一臉憂色,笑道:“他們不來朝見,我便去見他們!丞相只知年不好過?若是什麽事情都由着那三國的意願,天都還有何顏面?更何況,珺玉公主嫁給他們任何一家,也難保不成為他們要挾天都的人質。即使往好處想,珺玉公主得寵,能拖得了他們一時的行動,還能消得掉他們一世的野心麽?”
他面上雖笑着,話卻說得咬牙切齒,在說到“得寵”時更加重了語氣。
楊一忠細細打量他,爾後緩緩道:“珺玉公主并非皇上親生。”
并非親生,便是即使用珺玉公主的性命來要挾天都,對天都而言也是沒有多大作用的。
謝弘一笑:“原來你們是打的這個主意。”他一笑之後,卻是沉聲道:“無論是不是皇室血統,她,都是公主,與天朝別的公主并無兩樣!”公主的顏面與驕傲,珺兒從來不缺。
楊一忠看着謝弘,他俊逸的眉宇像極了年輕時的謝玄,說話的語氣、神态亦是與謝玄一般無二。楊一忠想起了曾經的謝玄,當今的天子,為了一名女子差點甘願放棄天朝數百年的基業。而當今之世,太子孱弱,若無意外,謝弘無疑會成為天子的後繼之人。那位珺玉公主到底是不是皇室血統,他們确也不知。然而,無論是與不是,他們都要斷了那名女子及她的後人對天朝天子、皇子的蠱惑。
楊一忠搖頭一嘆:“紅顏禍水,二殿下須謹記。”
謝弘眸光驟冷,拂袖轉身,沉吟道:“丞相過慮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文子·下德》。文子是老子的弟子,著有《文子》,主要解說老子之言,闡發老子思想,繼承和發展了道家“道”的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