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子
謝胤見殿中兩人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于是回頭看着偃珺遲。偃珺遲稍愣片刻,待回過神來,看着青衣男子揚眉一笑:“你便是胤兒的新先生?楚國獨一無二的姜三公子?”
她直呼“你”,說到“獨一無二”時還加重了語氣,雖是面上帶笑,心中卻不知在腹诽什麽。謝弘将拳頭抵在唇邊,忍住不笑出聲來。
姜宸則是清咳一聲,雙手一拱,笑比清河:“十一殿下的先生便是在下。在下便是楚國獨一無二的姜三公子。公主能猜得出在下的身份,真是獨具慧眼。公主能記得姜某人的名諱,讓某頓覺三生有幸,死而無憾……”
原來溫文儒雅、彬彬有禮,可以如此巧言令色,這倒是叫偃珺遲一奇了。她微微一笑,也是優雅大方。“姜三公子美名傳天下,婦孺皆知。”姜宸正要答話,偃珺遲話音一轉:“你們是在下棋?誰贏了?”
姜宸一頓,随即哈哈笑道:“自然是二殿下棋高一着了。”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謝弘這才開口:“珺兒來了,看我們下最後一局吧。”
謝胤卻撅着嘴道:“你們還下呀?”他好不容易溜出來,可不是為了來看棋的。
謝弘斜睨了謝胤一眼,一本正經地道:“十一弟也多學着些,回頭與別人下棋贏了,你母妃也會嘉獎你。”
謝胤“哦”了一聲,規規矩矩地往謝弘身側一站。
偃珺遲本欲挨着謝弘坐下,卻被謝胤搶了先,于是,只得坐在姜宸身旁。
對弈的兩人一開棋便專注局中,不再言語。偃珺遲見二人拼殺得厲害,兩人都是見招拆招,你來我往,着實精彩,她不知不覺也看得入了迷。
謝胤眨着一雙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因那二人落子都是極快,他尚未想清楚這一步棋有何作用,兩人已經又落了幾子。他皺了皺眉,看了看棋局,又看看偃珺遲,見偃珺遲亦看得出神,只得揉着腦袋苦思冥想。
當謝弘再落一子時,謝胤忽然“啊”地叫出了聲:“這招我知道!”
他一出聲便将衆人從棋中拉回神來。謝弘睨了他一眼,道:“旁觀者莫要言語。”
姜宸對謝胤一笑,繼續埋頭想着該如何回應謝弘的棋局。
偃珺遲則是笑着問謝胤:“胤兒說二哥用的什麽招?”
謝胤嘻嘻笑道:“釜底抽薪嘛。”
偃珺遲笑着點頭:“胤兒進步不小呢。”
謝胤自得一笑:“這個自然。二哥曾教過我的。”
姜宸向謝胤投去了贊賞的目光,再低頭時,嘴上言語,手上動作不停:“十一殿下聰明過人,一點即通。那麽,這一招又叫什麽呢?”
姜宸落下一子,謝胤又揉着腦袋,苦思冥想一番,未果。
偃珺遲看姜宸落下的那一子,竟讓才将的弱勢在頃刻之間陡然逆轉。她轉而看着姜宸,他俊朗的臉上寫着自信。他那一招破釜沉舟用得恰到好處。
謝弘微微一笑,棋逢對手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他心中默默計算着還有多大的勝算。黑白二子勢均力敵,勝負難分。然而,再經細密一算,他仍可贏他半子。他看了看姜宸身旁的偃珺遲,稍作思忖過後,對姜宸笑道:“和局。”
姜宸看他一眼,亦是在心中默默計算,若不出意外,當真是和局。
而偃珺遲卻看着謝弘似有所思。他怎麽這麽快便得出和局的結論了?果真不會有勝算?她雖也算精通棋藝,與謝弘比卻是略遜一籌的,不能在短時間內得出結論。且棋局本就千差萬別,能料定對方在以後每一步的走法,着實須得下些功夫。
謝弘見殿中的幾人都埋頭尋思,笑着擺了擺手:“罷了,今日到此為止。一連下了幾局着實費腦子。”
姜宸看了看天色,下雪的天,黑得愈發早了。他站起身來,朝幾人告辭。袖風一掃,一枚棋子落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恰好偃珺遲也蹲下身子去拾。他的手指碰觸到她冰涼的指尖,眉頭一蹙,握住了她整個手。
偃珺遲平素裏雖不談規矩,卻很是厭惡輕薄之人。她心中惱極,雙眼狠狠地瞪着姜宸。姜宸松手,毫不在乎她愠怒的臉色,溫潤一笑:“多謝公主。”
姜宸告辭,行至門口,回頭對謝胤道:“十一殿下,明日授課的內容為賦。望殿下多加準備。”
謝胤悻悻地“哦”了一聲。他喜歡的,除了騎馬射箭便是對畫畫尚有興趣了。只是母妃一直讓他習武學文,每一樣都不落下。
待姜宸離去,偃珺遲有些煩躁。她看着謝胤,提醒道:“胤兒別忘了你還在受罰,該回去了。”
謝胤這才恍然想起這事,朝二人匆匆告辭,快跑回去。
最後,殿中只餘偃珺遲與謝弘二人。偃珺遲看着謝弘,想起那姜宸的舉止,有些責怪又有些疑惑地問謝弘:“二哥為何與他下成了和棋?”
謝弘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多不少剛剛好。留人餘地也不失氣魄。我不是早教過你麽?”
偃珺遲心知他是胡扯,道:“你先前每次贏他半子,傻子也知道要怎樣一番盤算才能次次如此。還說什麽餘地?”
謝弘手指在桌案上敲着,看着她笑:“珺兒又長進了。”
衛、楚、宣三國之勢漸長,衛國擴建都城在先,楚國雖暫無異動,私下裏也不知做了多少背道之事。謝弘與姜宸下棋,是要與他交好還是暗地裏警告?天下之事,謝弘會在她跟前說起。他說的時候,她才會有興致聽。他不說,她也不愛深想。她擺了擺手,嘆道:“罷了,那些事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二哥應過我的事要記在心上才好。”
謝弘看她一眼,有意無意地問:“珺兒當真不喜姜宸?”
偃珺遲一進殿便坐着看棋,現下才覺有些冷。她的身子比常人要冷一些,她自己懂得岐黃之術,知是身子性寒,也無大礙。她站起身來,跺了跺腳,搓了搓手,應道:“不喜。”
無論那姜宸會是怎樣的才子,抑或是人中龍鳳,她只是不喜歡而已。更何況那姜宸才将的舉止更是她所厭惡的。
謝弘知她性子,也不多說什麽。見她搓着手跺腳的模樣,他在雙手上“哈”了一口氣,然後握着偃珺遲的手搓了搓,略有些自責地道:“手這麽涼,是我沒顧全珺兒。”
偃珺遲笑着:“無礙,無礙。我早習慣了,也不是什麽病。”
謝弘命人又加了些炭火。拉着她坐在矮榻之上,問道:“珺兒來找我有什麽事?”
偃珺遲想起皇後送的那只玉镯,心中情緒複雜難明。然而,她卻也說不清楚為何要到承和殿來。未曾細想,她似嬌似嗔:“無事便不能來尋你麽?這宮中,我也只對這承和殿熟悉。在這裏來去自由,你也不會管我。”
難得她這副嬌嗔的模樣正合她十四年歲,并且也只在他面前才會如此。謝弘搓着她的手,笑道:“看來是我太寵你了。以後我這承和殿也得列些規矩出來。”
“二哥要列些什麽規矩?”偃珺遲無甚在意地笑着。他列他的,她犯她的,不會有什麽不同。
謝弘想了片刻,沒想出什麽來,心中也知她的想法,他只得笑笑:“罷了,待我想到了再加上。”
偃珺遲望着他含笑的眼,恍然間覺得那眼似極早便見過,該是埋在記憶深處的,然而,再細想時,又是一片茫然。她從謝弘的手中抽出手來,揉了揉鼻子,輕道:“二哥,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傻了。”
謝弘蹙眉看着她,她的眼裏閃爍着晶瑩之光,亮得足夠照亮整個冬日的黑暗,只是又有些無力承受那光照之美。
謝弘擡手,在她眼角摩挲,輕輕問道:“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偃珺遲回過神來,轉了話頭:“皇上說要為我隆重慶生,我便是世間許多女子羨慕的公主吧。作為她們的夢想,我是不是也該像她們所期望的那樣笑呢?宴會之上,所有陌生人都會向我慶賀,我若是再不知足,是不是天理難容呢?二哥,你說我是不是該笑呢?”
謝弘攬過她的身子,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柔聲說道:“你呀,時而豁達,時而較真,真不知是聰敏還是傻了。不過,珺兒笑的時候是最美的時候。”
——————————————————————————————————————————
一連幾日,偃珺遲都沒有出過承光殿。仿佛真的遵循着皇後的教導。素雲捧了幾本書進來。偃珺遲詫異地看向素雲。素雲道:“是皇後才命人送來的。讓公主先看看這些女子行止之書,待生辰後再派專人來細細教導。”
偃珺遲點頭,卻道:“如此,素雲先看看,看得通透了,再講給我聽。”
素雲撅嘴,道:“要嫁人的又不是我。”
偃珺遲睨了她一眼,素雲擺手,只得道:“奴婢命苦,奴婢遵命!”
于是承光殿中響起恹恹的聲音:“貞靜幽閑,端莊誠一,女子之徳性也。孝敬仁明,慈和柔順,徳性備矣。夫徳性原于所禀而化成于習,匪由外至,實本于身……”“故婦人居必以正,所以防慝也;行必無陂,所以成徳也……”①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明成祖徐皇後做的《內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