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入冬的第一場雪竟下得異常猛烈。天朝近郊的寧安寺被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被。銀樹飛花,萬山皚皚,煞是好看。
寺門前,一白衣女子擡頭望了望飛雪,閉眼微笑,然後睜開眼睛,又垂頭掃那門前積雪。一位四十上下的僧人從寺門出來,對她行了一禮,同她言語了幾句後,朝山下走去。
少時,一串清脆的銀鈴聲自遠處隐隐傳來。女子擡眼一望,風雪之中,一白衣公子揮鞭打馬而來,玄色披風随風飛揚,手臂随着長鞭一起一落,獨有一番潇灑不羁的韻味。
白駒之上的公子見那女子拿着掃帚伫立在門前正朝他看來。他遠遠望去,那女子翩然如出塵仙女,只那掃帚太不應景,破壞了那畫面。他嘴角一扯,笑出了聲,雙腿一夾馬腹,再一揮鞭,須臾便到了她跟前。
“珺兒。”謝弘一邊笑着喚出聲,一邊跳下了馬。
偃珺遲趕忙上前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蹙眉問道:“二哥怎麽來了?”
謝弘拴了馬,故作惱意道:“那些和尚都去哪了?沒見過你這樣的公主!大冷的天跑來光頭門前掃雪!”
才将一個小沙彌在門前摔倒,偃珺遲不過是一時沒事才想起掃一掃雪的。她睨了謝弘一眼,也不吃他這一套,反道:“那你又來這裏做什麽?”
謝弘不答話,搓了搓手,進了廟門。
偃珺遲扔了掃帚,同他一起進入寺中一間禪房。禪房裏面擺設簡單。正牆之中一個大大的“靜”字,室中一張長案,案上一角擺了幾本經書及醫書,另一角有筆墨紙硯,以及一個木質茶壺及茶杯。長案前後分別擺了兩個坐墊。此外再無其他。極是冷清。
偃珺遲尋來了一個火盆,室內稍稍暖和了些。
謝弘看着她凍得微微泛紅的面頰,道:“寺中冷清,珺兒倒是喜歡得緊。大半年不回宮,別人還以為你真出家了。”
偃珺遲又不知從哪裏取了酒來,呵呵笑道:“我倒覺得這裏好得很。比宮中自由許多。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更何況,她不回宮,有誰會惦記?她不将這話說出來,是不想與他争執。
偃珺遲開了酒,喝了一口,喉頭頓時一陣火辣。她順了順氣,将酒遞給謝弘。
謝弘接過,喝了一口,無奈道:“你這丫頭竟在寺中藏酒。母後向來信佛,被母後知道你擾了佛門清修,定要罰你。”
天朝皇子稱皇後都是母後。一提及皇後,偃珺遲便想起了在宮中的情形。她的父親偃光是天朝前大司馬大将軍,十年前與北狄交鋒,戰死沙場。母親因思慮成疾亦在不久後過世。那時她不過四歲。皇上念及偃珺遲年幼,偃家世代忠良,又思慕着偃珺遲的母親,便将她接到宮中,并賜以公主名分,而無須改名換姓。進宮之後,皇後對她頗有偏見,總會挑些她的不是。
偃珺遲卻不在意,只道:“小女子心性,我才不在乎。”
謝弘聞言噗嗤一笑。皇後雖未孕育皇子,可是好歹也是後宮之主。後宮之中從來不乏争鬥,她能無子坐穩皇後之位,無論如何,手段不容小觑。那一句小女子心性又是從何而來的?更何況,這丫頭不過才十四年歲,說別人小女子心性,着實好笑。
偃珺遲見他嗤笑,反倒一本正經地說道:“無論如何雍容華貴、心機深厚的女子,畢竟還是女子。‘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頓了頓,想起在坊間聽聞的楊相千金楊怡容因在後面追他而“掉”進湖裏,他故作未見的事,便看着他笑得眉眼彎彎:“二哥,你可知道?”
謝弘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笑斥:“還以為你在寺中念經,哪知卻是整日裏胡思亂想的!”
房中雖有火盆,卻仍有些冷。偃珺遲摸了摸額頭,橫了他一眼,奪過謝弘手中的酒壺,深飲一口,腹中才又暖和了不少。她瞅了一眼案上的經文,卻拿起一本醫書翻看着,嘴上應道:“我可不是來念經的。”
她自幼喜歡看那些書,謝弘見她又沉浸于書中,要說的事怕得晚些再說了。于是,他随意撿起一本經書翻看起來。他本是随意掃幾眼,卻在不知不覺中認真地看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低笑聲:“二哥也會看得如此着迷,極有慧根呢。”
謝弘從書中擡頭,看到她湊過頭來時長睫絲絲分明,微微撲閃,似笑非笑的樣子着實好笑。他亦笑着湊近她的耳朵,輕輕言道:“你二哥我文武全才,聰明睿智,你才知道?”
偃珺遲推開他湊過來的頭,呵呵一笑:“如此,二哥可莫要因那慧根而做了和尚。”
謝弘就着手中的書又敲了敲她的頭,眉梢一揚:“莫非珺兒想做尼姑?”
他又拿她打趣,偃珺遲觑了他一眼,真無法想象他就是天朝的二皇子,皇帝謝玄一直看重的人。她看了看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下得歡快。不知怎的,她又看着那雪花入神,仿佛那裏有着她的牽系。初雪之美,無以倫比,她似看到一個人影在雪中起舞,一雙含笑的眼正一轉不轉地注視着那起舞之人。蒼莽雪原之間,白雪皚皚之中,就那一雙人映在雪地一雙影。
她記得她是初雪時出生的,只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比往年早了幾日。想起她的生辰,她這才明白謝弘因何而來。她轉回頭,看着謝弘,有些悵然:“二哥,這次回宮是不是沒有機會出來了?”
再過幾日便是她十四歲生辰。十四歲的女子可行文定婚約。她已入皇宮,這種事更是免不了。而到了那個時候,作為一宮之主的皇後會派專人來教導訂婚的女子行為舉止。
謝弘看她一眼,稍稍思忖之後,笑道:“莫非憑珺兒的心思不能推延文婚之事?”
偃珺遲見他一副悠然的模樣,似萬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如此,二哥可要助我。”
謝弘笑着點頭,又道:“我可有什麽好處?”
偃珺遲雙眼一轉,道:“以後我的行蹤只有你能知道。”
謝弘側目,難不成她不讓他知道,他便不能知道了?想他消息能一夜到達千裏,對他而言,這豈非笑話?
他的本事,偃珺遲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她只看着他笑,柔聲問道:“可好?”
她每每柔聲乖巧的樣子,謝弘總不會拒絕。他嘆了口氣,輕輕應了個“好”字。
頓了頓,他微眯雙眼,又笑問:“不過,珺兒可知父皇與母後欲将你許給誰?”
偃珺遲正了正身子,提了提精神,問:“誰?”
謝弘嘿嘿笑道:“只怕我說了,珺兒又該反悔了。”
偃珺遲本是故作一本正經地要聽他說,他既然不說,她還不想知道呢。撇了撇嘴,似有意,又似無意道:“那就不要說了。無論是誰,我都不喜歡被人擺布。”
謝弘眼皮一擡,搖了搖頭,嘆道:“珺兒既已算宮中之人,哪有全憑自己意願的?”
偃珺遲飲盡壺中酒,又取了一壺出來。深飲一口後,輕道:“宮中之人?若我心中堅持,即使因此而死,我也不會懼怕。”
“你才多大就如此輕言生死?”謝弘有些不悅,語氣也重了些。
“二哥不知人總有執着的東西?因此而死也是無憾的。”
“無憾麽?人生怎能全然無憾?”
兩人都說得有些急了。謝弘極少這樣和她說話,她也從不頂撞謝弘,偃珺遲深吸了一口氣,抱着酒壺一直喝。
謝弘沒有攔她,只看着她有些出神。
“二哥……”偃珺遲咳嗽了幾聲,聲音已很柔軟。
謝弘奪過她手上的酒,嘆了口氣,“嗯”了一聲,道:“珺兒醉了。”
偃珺遲有些頭暈,揉着額頭,說着自己沒醉。
謝弘見她雙眼迷離,也不管她掙紮,一把将她抱起,尋了間客房,将她放在榻上,蓋好被子,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才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自天地初開以來,世間數千年,朝代更替數百次,分分合合不計其數。時,天下以天朝統治四方,卻有各方諸侯國勢大成禍,欲獨立成國者,其中以衛、楚、宣尤甚。而在天朝北方還時有北狄犯邊。四皇子謝琰駐守北疆之邊,與北狄交鋒已過了四年。
謝弘慨嘆:“內憂外患幾時休?傻丫頭,你既是天朝公主,某些事又豈是你想怎樣便能怎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