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從海寧到嘉興不到三十公裏路,兩人慢慢騰騰地足足走了一天半,也因此他們和尋找文禛的官兵錯開了,等到他們到了嘉興城外,這裏的難民已經聚集了不少,到處都亂糟糟的。
寧雲晉與文禛沒有路引和戶籍,根本進不了城。最後只能在城外找了個能擋風遮雨的地方,暫時安頓了下來。
他們的運氣很不錯,從找到住的地方那天開始,這天就像是破了個洞一樣,一直在下雨。
文禛的傷因為一路的颠簸有些開裂,當天晚上便發起了低燒,到了第二天虛弱得動彈不得,徹底只能靠寧雲晉照顧。
寧雲晉雖然盡心盡力的照顧着他,但是背地裏卻一直在使壞,他的身體恢複得好了一些,就只有麥麸米糠加各種野菜吃,只有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才會偶爾有點鳥蛋什麽的加餐。
雨連綿下了整整五天時間,嘉興周邊也被大水淹沒了,一波波的難民朝着嘉興城湧來。這麽多不知道底細的難民不可能放他們進城,迫于壓力官府和士紳只好聯合起來,開始定時施粥。
寧雲晉這些天與文禛同吃同喝同睡關系好了不少,畢竟下雨天轉冷了,文禛怎麽也不可能看一個小孩子受凍,兩人便只好睡在一起取暖。
從最開始貼着睡的時候兩人都渾身不自在,到睡姿不佳的寧雲晉滾到文禛懷裏也只不過用了短短三天時間而已,很快他們就熟悉了彼此的體溫與氣息。
為了尋找吃的寧雲晉每天都很忙碌——畢竟他自己偶爾要出去打牙祭,每隔一天還要燒水給文禛擦洗身子,不過他倒是并不覺得辛苦。
雖然自己惡整文禛的程度,可能不及自己上輩子的十之一二,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機會讓高高在上的皇帝吃那些只有最窮苦人家吃的東西,他就暗自裏想要偷笑。
寧雲晉也知道自己的報複太過幼稚了一點,可是對于一個不能打不能罵還不能得罪的人,要想報仇真心很有難度。更讓他煩惱的是文禛這人也罪不當死,雖然對自己來說他不是個好父親,可是卻是個好皇帝——盡管現在還嫩了一點。
如果讓文禛死在江南,先不說為了皇位,這剛穩定下來的天下局勢會變成什麽樣子,以後新換的皇帝也不一定會比文禛對寧家好。
寧雲晉覺得失去記憶的文禛其實挺好玩的,他只信任自己一個人,而且有時候也會回應自己,力所能及的關心自己,無論這種關懷是出于何種原因,但是他已經覺得足夠了,這是他兩輩子都不敢想象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己也不能一直讓皇帝失蹤,寧雲晉準備等到文禛的傷稍微好一點,便開始準備去聯絡自家老爹,将人送回去,能有這偷來的十天時光,他已經很滿足了。
這十天的獨處讓寧雲晉現在看到文禛首先不是感覺到怨念,而是想到他板着一張面癱臉吃東西的樣子,雖然還是缺少了爺爺和父親說的那種敬畏之心,但是他相信自己日後已經能做到不對其針鋒相對了,這也算是最大的收獲了。
盡管心裏做着各種各樣的建設,但是當寧雲晉在外面将自己的肚子填得八分飽,捧着兩個饅頭進門,結果對上文禛那雙陰沉的眸子時他還是差點摔了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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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瑪!難道文禛居然恢複記憶了。
寧雲晉心中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聽文禛冷哼一聲,“童養媳!真是好樣的,真是寧敬賢的好兒子……”
寧雲晉哪裏會等他罵完,空着的手連連掐着法訣,嘴裏小聲念着咒語,文禛好像突然被人點了定身咒一樣,只是瞬息地功夫他臉上的怒意便褪去。
“這些天真是難為你了。”等到寧雲晉完成一系列動作之後,文禛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漠疏離,但是雙眼中卻還是有着對寧雲晉的贊賞,“朕之前應該是走火入魔,有些渾渾噩噩的,若不是你……不錯,寧敬賢果然生了個好兒子。”
“皇上,您真的清醒過來了啦?”寧雲晉一臉驚喜——當然驚是真的喜是裝的。
文禛看着周圍糟糕的環境,不自覺地皺了下眉頭。
他的表情讓寧雲晉心裏跳的跟打鼓似的,不知道文禛到底還記得多少,實在是有點底氣不足,畢竟這可是自己第一次施術。
“我們這是在哪裏?”文禛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問。
寧雲晉小心地試探道,“皇上,您不記得了嗎?咱們在嘉興已經停留快八天了。”
“這麽久!?”文禛蹙眉,低喃道,“朕只記得你殺了那個刺客,然後帶着朕與太子在水裏游,之後我倆便在一個破廟中休息……對了,似乎是下了大雨,我們只好被迫朝着嘉興轉移,結果一到這裏就遇上了連綿不停地雨。”
這招也太神奇了!
寧雲晉心中大喜,他只是将文禛從破廟開始到至今的記憶混淆。顯然文禛可以記起這些天發生事情的大概輪廓,卻不記得那些談話與細節,而且他自己也毫不覺得奇怪,只要自己接下來不露出破綻,便不用擔心了。
“正是這樣呢!”寧雲晉故作苦惱地道,“這雨一直下個不停,弄得什麽事情都做不了。聽說嘉興周邊都被淹了,很多難民都聚集過來,不過今兒個有鄉紳發饅頭了,皇上您應該餓了吧!”
說着他便将手裏用油紙包着的兩個饅頭朝文禛遞了過去。
文禛望着手裏熱乎乎的饅頭,心中一動,卻不知道怎麽想起了這小孩捧着碗小口小口吃東西的樣子。
“皇上,現在城裏的糧食也很緊張了,這可是我排了好久才領到的。”寧雲晉癟着嘴委屈地申明。
他以為文禛是嫌棄這饅頭,哪裏知道這招記憶混淆術其實也有個弊端,那就是會讓被施術者在腦海中留下記憶最深刻的一幕。這就像是一般人看到絕味就想到醬板鴨,看到黃色M就想到麥當勞,文禛留下的後遺症就是一看到寧雲晉,腦海就出現了他像鼹鼠一樣雙手捧着碗吃東西的樣子。
“朕明白,辛苦你了。”文禛挑了下眉頭,想要将腦海中的那一幕清除掉。
誰知道寧雲晉見他不是怪自己,就自顧自地舀了一勺粥在小碗中,蜷縮坐在地上,用雙手捧着,然後鼓着腮幫子小口吹涼。
“沒想到皇上您煮的粥賣相也挺不錯呢!”
腦海中的景象與現實重合,文禛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有些不舒服,又覺得有些刺眼。他擰了下眉頭壓抑住自己心中怪異的情緒,坐在寧雲晉旁邊。
“朕反正閑着總要做一些事情。”他将饅頭遞給寧雲晉,問道,“給朕說說外面的情況吧?這些天你都沒想辦法聯系其他人嗎?”
寧雲晉沒接那個饅頭,乖巧地推辭道,“皇上,您吃吧,我不餓。”
哪裏可能會不餓!
文禛只是掃了一眼寧雲晉現在的樣子,他的心裏就不禁有些異樣。
小孩明顯比在京裏瘦了不少,雖然相貌變得更加清秀漂亮,可是卻沒有之前那種肉呼呼的可愛感了。
他的手上還留着一些細小的傷痕,也不知道是拾柴還是挖野菜的時候弄的,看得出來這些天吃了不少苦,自己重傷得那麽嚴重卻能恢複得這麽快,肯定與小孩的悉心照料分不開。
見寧雲晉堅決不接,文禛也不好與他為了一個饅頭争執,更沒辦法辜負一個孩子的好意。
他心中嘆了口氣,文禛可是知道寧敬賢有多驕縱這個孩子,這孩子卻還是能這麽乖巧懂事,可見是個心地良善的。
寧雲晉不知道文禛心裏百轉千回已經生出了美好的誤會,将他的行為提升了一個華麗的高度,便開始為文禛講解起外面的大致情況,接着他抱怨道,“那些官兵一個個兇神惡煞的,見到有身份可疑的就當刺客抓走,我們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丢了,您的傷勢又重,還有些……我實在是不敢和他們聯系。”
他哭喪着臉道,“聽說父親原本帶人來嘉興找過我們,可是卻錯過了,現在他去了杭州。我還想能從嘉興轉道去還杭州,但是他們都說那邊的官道也被淹了,現在不通,走其他的路我實在是怕迷路。要是有銀子就好了,也能雇上一輛馬車。”
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文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贊賞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一般的大人可能都沒你這麽聰慧。”
寧雲晉對他笑了笑,七分羞澀三分得意,讓文禛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一會你帶我去城門吧!”
文禛的要求讓寧雲晉有些迷茫,但是卻乖巧地點了點頭。
吃完簡陋的一餐,寧雲晉将文禛攙扶着帶到了城門邊。
文禛用一根燃燒過的木棍在距離大門左邊百丈的地方刻了些奇怪的符號,然後便指點着寧雲晉朝一個方向走。
看着寧雲晉滿臉好奇卻欲言又止的表情,文禛樂了,笑道,“想知道嗎?”
寧雲晉咬着嘴唇道,“父親說不能什麽都亂問。”
“易成那人就是太死板了。”文禛雖然這樣抱怨一句,心裏卻是喜歡的,畢竟這樣的手下用着才能放心。
他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那是特殊的聯系方法,每日會有人去那裏查看兩次,朕寫的就是讓人去城南一公裏處接人。”
寧雲晉雙眼放光,“那是什麽衙門這麽神秘?”
“那個衙門可一點也不神秘,每個州府都有的。”文禛笑道,“就是育嬰堂的人而已。”
育嬰堂!
寧雲晉呆了,偏偏文禛還繼續爆料,“其實負責人你也認識,還很熟悉。”
艾瑪!千萬不要是自己心裏想的那個!!!
寧雲晉心中默念着,但是文禛毫不配合,直言道,“就是你父親,寧敬賢。”
于是寧雲晉呆若木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