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禛最近的心情不好。任誰五年不到死了三個老婆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現任還在,但是他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太醫院前幾天就已經無奈地宣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他是真心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種棘手的局面——正常人都不會在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去考慮百年之後的事情。
文禛這個今年才滿二十歲的帝王,正是意氣風華,準備挽起袖子施展自己抱負的時候,又怎麽會想到未來繼承人的問題。等他将前朝掌握在手才反應過來,宮中就已經出現了一個太子兩個嫡子卻沒有皇後這種前所未有的局勢。
娶元後在文禛看來那是逼不得已,不走那一步自己墳頭的草說不定都比人高了,沖着這份救命之恩,他也不介意多疼愛太子幾分;娶安平家的女子更是時勢所趨,那時候他手中無人可用,不及時抑制住左師家膨脹發展的勢力,即使除掉了夫蒙卓明,也只是前驅狼後來虎。
誰知道那兩個女子居然都那麽短命,他也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過一次生死關,元後也就罷了,初次生産就遇上雙胞胎,沒保住性命也是正常的事情,可是沒想到安平家的那女子熬過了生孩子的難關,結果還是沒活下來。
當時會将和妃點為繼後,文禛還真沒将事情想得太複雜,一來那時候太後身體不好,後宮無主到底不方便,他需要有人代自己盡孝;二來那則關于自己克妻的流言确實鬧心,再加上那時候想要籠絡科舉晉身的清流,點一個不在旗的漢妃為後是最方便快捷的。
當時禮部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證和妃是個長命的……想到這裏文禛的臉不由得僵硬了一下,在三個女子裏面,現在這個皇後的确跟着自己最久的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與皇上同乘一車,但是寧敬賢這次格外小心。自從上車之後皇上就一直板着臉,像是在思考什麽嚴肅的問題,不時無意思地轉動着拇指上的扳指。頂頭上司不說話,寧敬賢自然也不敢開腔,車廂裏十分靜谧。
眼角的餘光看到皇上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寧敬賢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看來皇上的心情的确不是很好!
他也不知道皇上怎麽會突然有興致要去看看小二挖的地洞,偏偏明天沒有大朝會,皇上原定就是去西苑休息一天,如今要改變計劃去寧家的莊子,自己連勸誡回絕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這群人不期而至,寧敬賢別的事情到不擔心,就只怕小二不知天高地厚擾了聖駕。
就在寧敬賢無限糾結的時候,馬車的速度變得緩慢下來,福滿在車外恭敬地道,“老爺,到莊子了。”
寧敬賢望向文禛,請示道,“皇上已經到門口了,您看是直接進莊子休息,還是先去看山洞……”
“還真是離京裏挺遠的!但是一天時間也夠來回嘛!”文禛看了一眼窗外已經落山的夕陽,他們一行健馬馳行都用了三個多時辰,難怪寧敬賢舍不得折騰兒子。
寧敬賢摸了摸鼻子,低頭垂眼不敢吭聲。
文禛瞥了眼畢恭畢敬地下屬,也沒準備為難他,想到前幾年看到的那肉團子般的小孩倒來了幾分興致,“在車裏也待悶了,朕要下去走走。這次可是特地來見識見識地洞是怎麽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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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敬賢尴尬的一笑,那邊李德明早就麻利的挑開簾子伺候文禛下車了!
寧家這個莊子被一圈農田圍着,後面則是連忙起伏的山丘,山上稀稀拉拉種着一些樹木和竹子,晚風吹拂樹枝搖曳,雖然頗有意境卻與文禛想象中的“後山”相差甚遠,說是小山包都擡舉了!
文禛有些失望了,突然覺得自己頂着暑熱跑到這裏實在是有些腦袋發熱。既來之則安之,他臉上到沒有表現出來,折扇在手心一拍,望向寧敬賢問道,“你家小二呢?”
寧敬賢望向福滿,福滿連忙道,“福安已經先去後山找少爺了!”
“朕可是微服私訪,不可洩露朕的身份。”文禛不經意地道,說着扇子指着寧敬賢,“走,帶朕去後山看看。”
寧敬賢心裏像是喝了黃連水一般,帶着一行人朝着後山的方向走。他只盼着福安是個機靈的,已經先一步告知了兒子來人的身份,要不那個臭小子指不定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爹爹。爹爹!”
“二少爺您慢點,別摔着了。”
還沒等他們走到山邊,一個小豆丁就已經朝着他們的方向沖了過來,他身後是提着裙子追的兩個丫頭和幾個家丁,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
文禛的視力很好,因此也将那一馬當先的小豆丁看得十分清楚。
小孩正值垂髫之年,也許是因為天熱,腦袋兩邊各綁了一個小羊角辮,為了不讓頭發亂飛,在辮子中間部分又再紮了一次。
從身材看小孩屬于微胖界,比自家太子還長得白嫩一些,身上穿着藕荷色實地紗單袍,遠遠看着活潑靈動,粉粉嫩嫩的樣子比那年畫上的胖娃娃還可愛幾分。
“那布料看着很眼熟呀!”文禛的記憶力還是挺不錯的,他似乎在慧妃身上看到過同樣顏色的衣服。
寧敬賢小聲答道,“是去年皇上賞的,臣看顏色好看便讓人給小二做了身衣服。”
“是挺合适的!”那藕荷色襯得小娃兒皮膚越發粉嫩白皙,文禛嘴裏贊着,望着寧敬賢的眼色卻有些古怪了。
他可是很清楚這個顏色的料子女人有多喜歡,去年得賞了的臣子家裏,大多都是給正妻占着給自己做了衣服,這寧敬賢居然會給兒子用!
寧敬賢可不知道文禛心中的嘀咕,這料子他當初是給女兒用了,不過寧巧昕個頭小,做完衣服後料子多出來了一點,這才又給小二裁了一身而已。
他已經看清楚了寧雲晉的一身行頭,知道是收拾後才出來迎客的,不過這小子也太實誠了,寧敬賢寧願他不要這麽隆重。
跑到他們面前的寧雲晉脖子上帶着一個沉甸甸的金項圈,項圈上交錯鑲嵌着十顆紅藍寶石,一看就十分“貴重”;他跑得歡快袖子便往手肘縮了一些,露出白藕似的手臂,也讓人可以清楚看到手腕上左右各帶着一個金手镯,很明顯是與項圈同款的,也鑲嵌着紅藍寶石。
寧雲晉跑動時恰好背光,夕陽撒在他身上,也許是光線折射,他的頭繩上不時閃閃發亮。等他靠近了之後,文禛才發現那頭繩外面箍着一個金圈,上面鑲嵌着大大小小的金剛鑽,正是那些打磨過的金剛鑽反射的光芒。
在寧雲晉的腰上是一圈黃玉腰帶,上面吊着個白玉透雕雙鳥香囊。他一靠近文禛便聞到紫金錠的味道。
這麽一個金光閃閃貨真價實的“金童”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文禛有種被閃瞎雙眼的感覺。他鮮少出宮,哪裏見過這樣把自己堆成珠寶展示架的奇葩,頓時愣住了!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望着寧敬賢道,“那些寶石看着也挺眼熟的。”
寧敬賢假咳一聲,“皇上今年賜的。”
“這金子成色不錯呀!”文禛假笑諷刺道。
“那是當然。這可是前兩個月爹爹辦差得力,皇上賞的五十兩金子融的。”寧雲晉仰着肉下巴,洋洋得意道。
他舉着項圈朝着來人得瑟的炫耀了一下,這才奶聲奶氣地道,“爹爹好,兒子給爹爹請安了!這個人是誰啊?怎麽跟爹爹一起來莊子了?”
他邊說着還朝着文禛丢了一個“這人好沒見識”的眼神。
若說文禛被他這小眼神郁悶得不輕,那寧敬賢則是被他吓得不輕,眼睛一瞪,板着臉道,“小二,不得無禮,這是……”
他噎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介紹,剛剛還沒來得及串通好皇上的身份。
“是誰啊?”寧雲晉乖巧地站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兩人間游弋。
他本來就生的一副玉雪可愛的好相貌,又刻意賣萌裝出乖巧的表情,當那靈動的雙眼骨碌碌轉動的時候,更添了幾分動人。
文禛忍不住在他臉上捏了一記,笑道,“我可是你姨夫,還不快行禮。”
從寧家小二生母這邊算,媽媽妹妹的老公,可不就是姨夫,自己可是“第一次”面聖,大人說是就是吧!
寧雲晉心中嗤鼻,臉上卻大驚失色,嚷道,“這位姨夫我居然沒有見過!”
寧敬賢一看他這表情就心知要糟,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寧雲晉已經麻利地磕頭見禮,他的動作十分規矩,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邊行禮他嘴裏還說着吉祥話兒,“小子寧雲晉給姨夫請安,祝姨夫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龍馬精神,早生貴子,福泰安康……哎喲,好疼,爹您掐我幹嘛!?”
寧敬賢只想把這胡言亂語的小子拖下去揍一頓,也不知道是在哪裏聽到的話撿着了就亂用,還祝皇上年年有今日,這不是存心給人添堵嗎!?
文禛倒是沒生氣——主要是沒寧敬賢想得那麽複雜深刻。他也知道小孩喜歡學大人說話,一看就是這小子不知道在哪裏聽人說過,便跟着學嘴的。他笑道,“起吧!”
寧雲晉被老爹掐都堅持着沒有起身,文禛讓他起來自然也沒有動,而且還跪着朝文禛擠眉弄眼。
寧敬賢羞憤了!
這小子見錢眼開的毛病又犯了,對着親戚朋友“索要”見面禮倒也算了,怎麽能要到皇上頭上。
他拎着寧雲晉的後頸一提,讓他站起身。寧敬賢板着臉教訓道,“你姨夫早給過你見面禮了,只是那時候還小不曉事罷了!”
被寧敬賢“惡狠狠”地瞪着——某兒控自己覺得——寧雲晉老實了。他乖巧地站在兩人面前,低着頭玩着手指頭,幽幽的望了文禛一眼,哀怨地嘆了口氣。
他這表情文禛實在是看得多了,後妃們想勾引自己或者被自己冷淡的時候就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不過被個小娃兒這麽學出來,只有十足的喜劇效果,文禛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厚道地瞥了一眼寧敬賢,揣測這是心腹臣子的哪個小妾在這孩子面前這麽矯揉造作表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