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幸好在場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陽澄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然後便嬌憨的捏着自己手指玩,視線光明正大的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臉上沒露半點異常。
寧敬賢的反應也很快,他雙手抱拳,臉上有三分惶恐,三分激動,又帶有幾分無措,“蒙皇上垂青,不過小二頑劣,萬不敢與皇子相比。”接着他又貌似慌亂地道,“這孩子越大越像他娘,每次看到他這容貌,微臣……微臣……”
文禛一開口就有些後悔了,一個臣子家的孩子再金貴又怎麽能比得上皇子,自己即使要籠絡寧家也不必這麽急切,反倒落了下乘。不過寧敬賢的表情卻又讓他十分滿意,自己贊他家小子像皇子既是恩典又是誇獎,他激動興奮是一回事,可若沒有惶恐之心卻又是狂傲了。
等到看到寧敬賢有些哽咽,似乎悲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完,他又不由得想起寧敬賢的發妻與皇後是姐妹,若是孩子肖母的話長得與皇子相像倒也不稀奇。
想到自己與寧敬賢差不多的鳏夫經歷,文禛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易成需寬心,莫因為過哀傷了自己的身體。朕記得你的孝期也快過了,你家孩子多,內宅無人可不行,明年大挑不如再娶一房。朕為你指婚。”
“謝皇上恩典。”寧敬賢滿臉感激,連忙磕頭謝恩,心裏卻苦得跟吃了黃連似的。他原本計劃等長子再大一些後再娶妻,那時候雲亭在府中地位已經确定,即使續弦的妻子生下嫡子也不會鬧得內宅不安,皇上這突然的一出舉動雖是加恩,卻打亂了自己的盤算,只希望明年指婚的那女子不是個心大的。
“易成何須拘謹,朕可是在你家做客。”文禛上前一步,伸手在寧敬賢手肘下虛擡一記。
寧敬賢哪敢真讓他用力,連忙起身,口中直道“多謝皇上擡愛”。
文禛看他拘謹,依舊一板一眼的,生怕失了半點規矩,只得笑了笑,心中卻十分受用。他轉頭望了一眼李德明,吩咐道,“将那雞血印章取來。”
李德明愣了一下,“皇上,那不是您留給大皇子抓周……”他是個精明人,話只慢慢的說出來一半。果然寧敬賢已經激動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着文禛已經笑着擺了擺手,“無妨。今日既是借了寧家小二的抓周禮來寧府,朕總不能空手而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陽澄心中腹诽着,卻不明白文禛這麽急切地籠絡寧家是為了什麽,又是賜婚又是送禮,雖然寧家後面站了一個親王府,但也只是隔了一輩的姻親,也不用他這麽賣力的恩寵吧!
他正懷疑之際,李德明已經手捧着一個托盤走到了兩人面前。
“易成來看看。”文禛笑道,“這印章是內務府剛敬上來的,成色很不錯,今天你家小子抓周,恰好能用上。”
皇帝的賞賜哪敢推辭,寧敬賢只得接過托盤,再次磕頭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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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澄雖然好奇那印章的樣子,但是既然指明是抓周禮上要用的,自然不能讓他提前看到,寧敬賢起身李德明就拿了一塊黃絹将托盤蓋了起來。
一系列加恩做完,文禛也沒了再說話的心情,“快近午了,朕便不耽誤了你家小二的好時辰。你先去前頭忙吧!”
寧敬賢正怕誤了抓周儀式,不由松了口氣,謝安之後便讓奶娘抱着陽澄前往前院。
抓周一般得在中午吃長壽面之前,他們爺倆走進大堂的時候,寧家的親朋好友都已經聚在一起。
陽澄掃了一眼大堂的擺設,正中間擺了一個大案,上面鋪着厚厚的棉褥子,靠着大門的這頭擺放着印章、經書、文房四寶、算盤、錢幣、賬冊、吃食、弓箭、刀劍、玩具等,他眼尖居然還在一角發現了一盒胭脂,也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
寧敬賢走上前去,将自己親自準備的那顆田黃印章換成剛剛禦賜的那枚,心裏卻嘆了口氣,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陰陽差錯。印章在抓周時算是最重要的一件,代表官運亨通,一般都是家裏身份最尊貴的人或者父輩親自準備的,皇上這到是都占全了。
見他換了東西,倒也沒有人質疑,與親友見過禮之後,寧敬賢便讓甄文秀将陽澄放在大案上,宣布抓周開始。
唰唰幾十人的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陽澄倒是十分淡定,不過看着面前的那堆東西,他卻只是坐着沒有動彈。
大人們倒都沉得住氣,寧雲亭卻急了,他湊到大案邊上小聲道,“小弟,你倒是快抓啊,你看這麽多好玩的東西,快随便取一樣!”
陽澄朝他咯咯一笑,随手抓起旁邊的一把小劍,寧雲亭興奮地道,“好,男兒就當練好武藝保家衛國……”
還沒等他說完,陽澄便随手一扔将小劍扔到了一邊。他上輩子累了一世,現在眼看能過好日子,他可不想去軍中熬資歷了!
他挑挑揀揀地将大案上的東西弄得亂成一團,雖然抓周做不得準,卻能一定程度上影響家裏對自己的培養方向。這些日子他無聊的時候,心裏已經盤算過自己未來的方向,首先官是一定要當的,這年頭沒個官身爵位簡直寸步難行,逢人都要低一等,只是白身的話他可受不了。
想着他便毫不猶豫地抓起了文禛禦賜的那枚極品雞血石印章。
“好!”寧雲亭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明白印章代表了什麽,興奮的一拍手。
一旁的親朋好友們則開始祝賀寧敬賢,紛紛道先抓印章日後必定天恩祖德,官運亨通。
寧敬賢心中自然歡喜,但是一想到其真正身份,他日即使小二能夠官居一品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大夏的臣子,終究失去了天底下最尊貴的身份,不由得又多了幾分憐憫。
抓周是可以抓兩次的,看到小弟取了一件拿到手裏之後便又挑挑揀揀的半天不下手,寧雲亭彎下身讓自己與他平視,小聲鼓動道,“來,小弟再取一件。”
陽澄望着他咧着嘴笑着,心裏卻在嘀咕,聽說這位寧家大少爺功課上有點困難,厭文喜武,看來以後是走寧敬賢的老路,謀個侍衛缺走武将路線的可能性比較大。
如果讓陽澄自己選補侍衛缺當然最好,特別是內班侍衛,不但事少錢多,還是在禦前打轉的容易升遷,熬到一等就可以準備外放了,最是尊榮不過的職位。不是旗中子弟還當不了,可惜偏偏朝中有規定,嫡親祖孫、父子、叔伯、兄弟都不得同時在同一衙署供職。
寧敬賢與寧雲亭的年齡還好,等寧雲亭補缺的時候,寧敬賢應該已經外放或者調入六部了。但是自己成年的時候卻正好與寧雲亭撞上了,如果進不了內班,一直在外班苦熬可沒什麽意思,風吹雨淋的為文禛站崗他可沒那興趣自讨苦吃!
想了想他便下定決心抓了一只毛筆在手中,給自己立下了中進士入翰林的美好宏願!
在一片做得錦繡文章,日後三元及第的恭維聲中,陽澄被抱到了後院,接下來這抓周禮也就沒他什麽事了!
到了第二天,陽澄才知道文禛居然沒有回宮,反倒在寧府住下了。下人們似乎大多都不知道府多了個人,更別說是他的身份了,還是陽澄下午聽到翠香與甄文秀碎嘴,說是那位貴客好像在府裏住下了,這才知道有這麽件事情。
不過這兩人都是謹慎的,又知道文禛的身份,說了兩句便又将話題轉開了。
倒是陽澄忍不住開始浮想翩翩了,一國之君居然要避到臣子家來了,宮裏的形式到底緊張成什麽樣子!?
根據他以前的記憶,這段時間文禛的後宮空虛,又沒有皇後把持宮務,他老娘雖然貴為太後偏偏身體不好,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纏綿病榻根本管不了事,那些有子的太妃們以及兩個寵妃将後宮攪得跟篩子似的,亂成一團真是什麽人都有。
這個時期正是前朝鬥争最激烈的時候,文禛正為了親政的事情與夫蒙卓明鬥得死去活來,哪有精力管後宮!在确定立太子之前,他确實是最危險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在宮裏時時要面臨着刺殺。
陽澄心中想着卻又突然覺得不對,文禛的性子最是強硬,怎麽會為着避開刺殺而躲在臣子家裏!這樣一想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偏偏卻越急越想不起來。
府裏多了個皇帝入住,寧敬賢似乎一下子忙碌了很多,白天要去宮中當值,晚上即使回家也沒看到人影,陽澄連續三天都沒見到他,後來才聽奶娘說,寧敬賢過來看他的時候,自己都已經入睡了。
直到自己真正生日——十二月初五的前一天晚上,陽澄才又再次看到寧敬賢。
他這時候已經能含含糊糊說幾句話了,一看到寧敬賢坐到炕上便微微顫顫的站起身撲到了他懷裏,仰着頭奶聲奶氣喊了一聲,“爹!”
寧敬賢趕緊一把将他抱在懷裏,作勢拍了拍他的屁股,“淘氣,要是摔下炕可如何是好!”
“爹……爹爹……”陽澄連忙賣萌,他咯咯笑着,額頭抵着寧敬賢的胸口蹭了蹭。
寧敬賢被他磨得癢癢的,嗅着懷中奶娃兒的奶香氣心中發暖,這些天的疲憊似乎也一掃而空。他将陽澄放在炕上,揉了揉那粉嫩的臉頰,目光卻變得深沉起來。
陽澄看他眼睛下一圈青黑,皮膚不但黑了也粗糙很多。臉上的觸感告訴他,寧敬賢指腹上的厚繭比前段時間厚了一層,手上的皮膚還看得到一些細小的傷口,這些小細節陽澄并不陌生,應該是突擊訓練後留下的。
大冬天的誰會這個時候練兵!?陽澄正嘀咕着,卻聽到寧敬賢吩咐奶娘給自己套上厚衣服。
再一次被抱進東院,陽澄正巧看到十一個人正跪在院子裏對着文禛磕頭,在他們一行走近了之後,這些人便立刻被文禛遣散了。那些人走進旁邊的一間屋子,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
身材矯健,步伐整齊,舉止間帶着警惕與配合,雖然沒看到這些人的長相,光看背影和他們沉穩的腳步也可以看出來這些都是高手。
陽澄正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發呆,寧敬賢已經上前帶頭朝着文禛行禮。
他被奶娘抱着跟在寧敬賢身後,突然發現寧敬賢的身形與那十一人也差不多。
十二、侍衛、高手……陽澄臉上一白,終于明白自己忘了什麽。
天授七年十二月五日,宣帝立太子,擒權臣夫蒙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