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陽澄真正清醒的見到自己這輩子名義上的哥哥姐姐還是在出殡那天,這對他來說也是新奇的經歷,之前活了兩輩子他都沒有使用哥哥與姐姐這樣稱謂的機會。
出殡要趕早,因此那天還沒亮他就感覺到奶娘在一層一層的給自己套衣服,已經成為驚弓之鳥的女人将他用小衣服裹得嚴嚴實實之後又給他套了一件用最粗的生麻布制成的衣服,因為那粗麻衣服根本沒鎖邊,有些地方還露出了一些細須,看着就像是兩塊麻布随意的拼接起來。
接着奶娘又将他用襁褓包好,小心翼翼地抱出了房間。
整個過程中奶娘與那些小丫頭們都低言細語,一舉一動各有章程,動作十分麻利,陽澄還在暈呼呼的時候就已經被她們帶着穿過重重走廊到了前院。
還沒走進停靈的棚子他就已經聽到嚎啕的哭聲和道士念經的聲音,接着鼻尖就聞到濃郁的香與紙錢燃燒後的那種特殊味道,陽澄本還眯着眼睛想要再硬撐着迷糊一會,突然感覺奶娘帶着他跨過一道門檻,一股奇特的氣味沖入鼻中讓他猛打了幾個噴嚏,徹底清醒過來了。
燭火、燃燒着的火盆、燒着炭火的爐子、還有滿屋子人的氣味混合着哭聲、念經聲、說話聲混合起來之後不但讓空氣都變得厚重,渾濁得讓人幾乎要窒息一般,令人覺得這裏與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
陽澄嬌嫩的鼻子與眼睛完全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不但不停地打起噴嚏,眼淚也不自覺地汩汩往外流,純粹是被熏的。
忙得暈頭轉向的馮松柏一見到她們就指揮起來,“快抱着二少爺與大少爺他們站一起。”看到那奶娘還站着沒動,他跺着腳催促道,“還不快點,時辰快到了。”
奶娘諾諾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到馮松柏面前為難地道,“大管家,二少爺身子嬌貴,這靈堂實在不适合少爺久留……”
“知道,知道,行完禮就将二爺抱回後院。”馮松柏心知這奶娘是被吓怕了,前一個主子身體弱得不知不覺就去了,這新主子又是個身體差的,她是生怕小主子再出事讓自己擔幹系了,也不想想要是老爺沒把握怎麽會讓她抱少爺出來。
真是個沒腦子的!心裏罵了一句,他不耐煩地道,“今天出殡總要讓二爺送太太一程,親家老爺太太都來了,總不能讓人挑咱們的理,老爺特別吩咐了讓二爺出來露個臉。”
奶娘這才安下心來,抱着陽澄走向孝子孝女哭靈的地方。
“讓人去清查下,瓦盆準備好了沒……”
聽着身後馮松柏大聲對小厮吆喝着,似乎沒什麽異樣,但是他轉身時望向奶娘的狠厲陽澄卻沒錯過。
陽澄撇了下嘴角,知道自己只怕要換奶娘了。有點可惜啊,這奶娘雖然有點木愣,不過好歹照顧人還算精細,長得也還不錯,至少看起來賞心悅目,不知道新換的人怎麽樣!?
他也沒能走神多久,就被嚎啕的哭聲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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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人本就重喪葬,奉天族更是有厚葬之風,葬禮上孝子孝女要大聲恸哭以示哀傷,嚎哭的聲量越是大表情越痛苦這才越顯示其孝順。
于是陽澄就看到自己的哥哥姐姐正跪在一白色蒲團上,穿着與自己一樣的生麻布衣服一陣一陣的大哭着,連句囫囵話都講不清了。
前世調查的時候隐約記得寧敬賢的大兒子叫寧雲亭,女兒的閨名他就不知道了。從小丫頭們的碎嘴中陽澄已經得到了一些訊息,似乎兩人之中女兒居長,與大少爺只相差一歲。
這小姐弟兩個都長得唇紅齒白的,站在一起仿若金童玉女一般,相貌可謂上佳,均是肖其母多一些,特別是由于這三十五天喪事折騰下來,兩人的小臉已經熬得尖尖的,他們的雙眼都已經紅腫得跟桃子似的,精神萎靡目中無神,看着好不可憐。
陽澄隐約記得自己熬得最兇險的那幾天兩人都去探望過自己,但是那時候自己燒的糊裏糊塗的,也沒什麽印象了,後來前院的喪事忙起來便再沒看到他們出現過了,倒不知道他們二人對自己這弟弟的到來有什麽感想!
靈堂裏的哀傷氣氛對陽澄沒什麽影響,但那渾濁的空氣和吵鬧的聲音卻弄得他很不舒服,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只能在襁褓中轉動着黑溜溜地大眼睛打量着來來往往的人。
去世的是寧家長熄,又是當家太太,更是輔政大臣左師衡的女兒,靈堂的排場大,客人的來頭也很大。
為了今天操持好不出岔子,寧家的五服至親早已經聚集在一起招待紛紛趕來賓客,女眷們行過禮就被請到後院招待,男賓也各有人招呼,有條有理地不讓女客被沖撞,也盡量不讓男賓感到被忽視,前前後後出動的人手實在是可觀。
整個靈堂中點滿了燭火,照得燈火輝煌,在棺材的腳後位置也點着燈,被人精心看護着生怕熄滅,再又有盛大的水陸道場,聲勢浩大。
來客方面雖然比不了上輩子看到的宗室王府辦喪事時那種十來頂大轎,四五十頂小轎,上百輛馬車的宏大的氣派,但是今天來了三個親王世子,還有一個國丈,這等陣勢也讓寧家迎來了不少早就等着今天的京官,可謂人流不息。
要是左師衡親自,只怕今天會更熱鬧了。陽澄沒心沒肝地想着,心情卻不自覺地低落了,這熱鬧的景象,讓他忍不住揣測自己已經死了兩次卻不知道葬禮會是如何!
第一世的時候早年是自己無暇娶妻,等到知道自己身份以後卻又總覺得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兒家配不上自己,可是大戶人家即使是庶女也看不上自己,一來二去婚事便就耽擱了,為了這還得罪了不少人。
最後還是認親之後又有了救駕大功才被賜婚,不過成婚沒到兩年那女子便病逝了,自己也不是重欲的,一心一意奔在謀反篡位這偉大的事業上,等到自己出事以後府裏就只剩下四個別人送的通房丫頭,連一兒半女也沒留下。
犯了要誅九族的大罪,卻還沒有親族可以讓皇帝殺,不知道那有氣沒地方撒的文禛被氣死了沒有。
可以肯定皇陵那小心眼的是肯定不會讓自己進,不知道最後是不是草席子一卷随便埋入義冢就打發了。
而自己是陽澄的這一世,有那麽疼愛自己的父母與老人,喪禮應該辦得很盛大吧!但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卻又太過悲哀了,只希望他們能夠熬得過去,不要傷了身體。那個世界的科技已經那麽發達,父母也還算年輕,也許還來得及再生個孩子承歡膝下。
即使再怎麽自我安慰陽澄的心情也不免低落下來,再也沒有心思看寧家的熱鬧,腦海裏一會是凄涼的第一世,一會又是第二世時親人的悲傷,這複雜的心思糾結在一起,他看着眼前哭得傷心的兩個孩子,居然有種悲天憫人的想法。
他暗地裏琢磨着,要是這便宜哥哥姐姐人品不錯,以後可以對這兩個沒娘的可憐孩子好一點,至少得看住寧雲亭這家夥別再讓他卷近奪嫡之争裏面,把整個寧家賠進去。
陽澄正瞎琢磨着,之前被叫去親自招待四位貴客的寧敬賢不知從哪裏走了過來,看他滿身憔悴的樣子再熬幾天只怕也撐不下去了,好在今天就能出殡了。
只見寧敬賢走到兩小身邊,嘆了口氣,“你們兩個起身吧,收拾收拾自己,一會跟我去送送你們娘……”
他的話沒說完兩小就忍不住又失聲哭了起來,古代的孩子早熟,他們已經明白自己的娘親躺在那個大箱子再也動不了,當送她出了這個門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這段日子以來家裏人來人往,特別是那些自以為和藹的長輩總是喜歡摸摸他們的頭,嘴裏還唠叨着“可憐的孩子這麽小就沒娘疼了”,每見一次這些賓客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們的天已經塌了半邊,自己的娘親已經不再了。
這下聽到自小崇拜孺慕的父親也開口說要将娘親送走,兩個半大孩子終于崩潰了。
年紀小一點的寧雲亭揪着寧敬賢的袍子下擺,眼淚嘩嘩往外流着,哭喊道,“父親……父親孩兒舍不得娘親……”
他邊說着,惹得旁邊的小女孩也摟着他一起小聲抽泣起來,兩個小孩巴掌大的臉上滿是失去親人的痛苦,以及對未來生活的迷茫,蒼白的臉頰上淚痕一道一道的,哭得一團狼狽,看着着實可憐。
陽澄這麽一個和他們還沒什麽關系的旁觀者都有些恻隐之心,更別說他們的親爹了。
寧敬賢一手摟住一個孩子,忍不住紅了眼眶,灑落幾顆男兒淚,接着又撫着兩個人的頭安慰,輕言細語終于将兩個孩子哄得不在嚎哭之後,牽着兩人走向靈前。
奉天族比漢族更講究禮儀一些,出殡時候的棺材起動、出門等每一個時辰都是特別占蔔出來的,容不得有半點差池。
這邊封館、禮樂等事情都安排好了,唱主角的父子三人卻一直沒過來,大管家馮松柏早就急了,捧着個瓦盆直咬後牙根,若不是顧着規矩已經上前催促了。
按照習俗出喪起動棺材的時候要進行摔盆,就是由死者的長子在靈前摔破一個瓦盆,這事自然得由寧雲亭做了,馮松柏抱着的就是馬上要摔的瓦盆。
一看到三人過來他便迎了上去,行完禮之後便彎下腰對寧雲亭道,“大少爺,還記得那天教你怎麽摔盆嗎,這可是大事,要不要再給您說一次?”
“才不用呢!我記得,不會誤了娘親的。”寧雲亭小大人似的板着小臉。
馮松柏這才松了口氣,将手中那個直徑四寸左右,正中有個大洞的瓦盆遞給他抱着,又不放心地叮囑道,“那大少爺切記,聽到喊您摔的時候就把盆摔得碎碎的。”
寧敬賢領頭帶着兩個孩子走到棺材前面磕頭,而陽澄連個豆包都算不上,充其量是顆春卷裏的餡兒,動都動不了,自然是由奶娘抱着跟在後面行禮。
等到磕完頭靈堂中就不知不覺安靜下來,陽澄也沒看到是誰高喊了一聲“摔盆,起棺”,哭得手軟腳軟的寧雲亭便漲紅了小臉拿出吃奶的力氣将那瓦盆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爛。
震天的鼓樂聲響起,兩個小孩被人催促着,小臉上帶着驚惶顫顫巍巍地帶頭走出了靈堂。在他們身後,安置着寧府女主人的上等楠木雕花的棺材被四名穿着簇新衣服的壯丁擡了起來,邁着穩健的步子讓她漸漸地遠離了這座她生活多年的宅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迷上了HP和紅樓同人,真心坑爹啊,話說我原著都沒看完的。
這章太沉重了,但是又不得不寫,下面就哈皮的養成日子了。
喪禮小知識:
1、五服。服制按服喪期限及喪服粗細的不同,分為五種,即所謂五服:其中三小要穿最重的一等斬衰,也就是最粗的生麻布不鎖邊,要穿三年;寧敬賢同志生為新出爐的鳏夫要穿第二等齊衰,也是粗麻布做的,但是可以鎖邊,穿一年。
2、摔盆和駕靈。在出喪的前一夜,死者的親人要整宿守靈,出喪起動棺材之時,要由死者的長子在靈前摔破一個瓦盆,叫作摔喪,也叫摔盆。孝子或孝女要在靈柩前引路,叫作駕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