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這身子确實是沒有認娘的緣分,陽澄最終還是沒有見到他那便宜娘一面,等他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之後,寧府的女主人已經咽氣兩天了。從照顧自己的奶娘和小丫頭們的閑聊中,陽澄才知道自己的命運雖然拐了個小彎,可是那個女人還是沒有逃脫既定的命運,在那天見過自己最後一面以後安然的離世了。
且不說寧府裏是如何隆重的為女主人辦喪事,寧敬賢又是怎麽像文禛彙報,為自己變成他兒子這件事情善後的,這些陽澄都沒心思去關注了,因為他病了,病得很嚴重。
原本他的身體就不好,太醫甚至已經隐約透露出過他可能會夭折的訊息,要不然身為嫡長子的他也不會成為被放棄的那個。
在被寧敬賢帶出來的時候,他不但吹了冷風受了一些寒氣,還自己折騰着踢開襁褓,尿了一泡童子尿,身體上的客觀原因不說,他又趕上重生這檔子破事,為了改變命運絞盡腦汁,實在是心力憔悴,在回到寧府安頓下來以後便昏睡了過去。
等他昏迷兩天之後,便一直暈暈沉沉的發着低燒,即使一天三餐的喂着藥,臉色也漸漸地蒼白發青,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斷氣一樣,将照顧他的下人們吓得夠嗆,每天都是兩個人輪班,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剛開始幾天陽澄還有點精神能夠關注周圍的事情,等到越燒越糊塗的時候,他心中只有對着賊老天滿滿的怒氣。
上輩子被寧敬賢一路折騰着帶到千裏之外都活下來了,現在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難道反倒會挂掉!
本來自己作為陽澄過得好好的,賊老天突然又讓自己回到大夏這一世,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再體驗一次死亡!
他心裏罵着老天的時候,可不知道上輩子的時候身為真正的嬰兒可不會像他這次一樣折騰出那麽多事情,不但掙脫襁褓,還在戶外停留了那麽久。那時候寧敬賢一路順暢地将他帶出城門,換上馬車請了個奶媽便慢悠悠的朝着江南去了,根本沒給他生病的機會。
不得不說陽澄确實是個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性,而且骨子裏還帶着那輩子當丘八時染上的倔脾氣。按理說他是已經真正死過兩次的人了,對于死根本不那麽害怕,但是一想到自己這輩子還什麽事情都還來不及做,就要被風寒這樣的小病磨死,他心裏是怎麽都不甘心的。
為了自己這條小命,也為了不讓這賊老天得意,陽澄也顧不上多想,終于還是默默練起了以為再也不會碰的無名功法。
在陽澄心裏背得滾瓜爛熟,即使過了兩輩子也忘不掉的一共有兩套功法,一套是在開始發達後才找人買到的一本叫做太玄經的上等心法,另一本則是那本無名功法。
那本無名功法是他去西北之後得到的,當時他一心想出人頭地,也知道在軍隊裏想要往上爬至少得認識幾個大字,這才拿着本來就少得可憐的糧饷請了個落魄秀才教他認字。
秀才家裏并不算富裕,但是像他這樣有功名的人也不會餓死,要不是家中娘子病重,他也不會放下書本,找了份在私塾教書的活。秀才為人十分豁達,倒是沒有嫌棄他的束脩給得少,看他學得用功反倒教得認真,讓陽澄非常不好意思,每逢休假便去秀才家裏做些苦力活,一來二去兩人便十分熟悉了。
當時的西北戰事頻繁,他年紀小,又只是跟個落魄乞丐學過一點粗淺把式,武力值太低在軍中自然是被欺負的對象。軍隊裏向來是實力為尊的,綠營的補給更是常年被拖欠,吃飯裝備戰利品那可都是要靠搶的,他搶不全裝備,又經常吃不飽飯,即使為人機警,輪到他們這營上陣殺敵的時候也曾經受傷。
那時候他和秀才關系已經很不錯了,秀才倒是把他當弟弟一般對待,看他老是大傷小傷不斷,便拿出家傳的一本書給他。那書是本武功秘籍,雖然保管得不錯,可是傳世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封面了,而且用秀才的話說,他們家的人沒有一個能夠練成的,留着也沒用,讓他試試有沒有那個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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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功法全書一共兩千八百字,其中開篇有近五百字洋洋灑灑在吹噓神功練成後會如何“君子如玉”“清幽飄逸”“非比尋常”“罕有敵手”之類的,接着便是詳細描述其中九招武術招式的圖,讓當時還年輕的他看得心癢不已,恨不得能馬上練成神功就好,當時就按照書上的內容比劃了起來,結果還真讓他練出了一點氣機。
誰知道在那書的最後還有近三百字關于這功的禁忌,什麽要從六歲前開始練以萃取先天之氣,什麽在養氣階段之前要保持童子身之類都算了,其中最坑爹的一點就是身有其他功法者內功最多只能練到第二層。
無名神功的內功分為鍛體、煉體、養氣、潤神四層,每一層都會讓身體和氣質發生極大的改變,而偏偏最重要明顯是最後兩層。乞丐當年教他的武功雖然很差,但是偏偏還是練出了一點內功的,于是他便徹底悲劇了!
要知道以他這種小時候七分像皇後,三分像皇帝的長相,原本也是玉雪可愛的,結果從他十三歲開始練這無名神功開始,他整個人如同發饅頭一般,先是身體朝橫發展,等到肥肉變成肌肉之後,整個人像是披着一層肉铠甲一般,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鐵塔般的壯漢,又高又壯。
以他相貌醜到不會醜到哪裏去,擱在現代就是個長得不錯的健美男而已,也還是有市場的!
可是大夏上層無論男女老少喜歡的都是風流翩翩的君子風範,雖然沒有魏晉時期的審美觀那麽極端,美少年都要傅粉施朱,但他那種長相的硬漢是絕對沒有市場的,甚至有些刻薄點的達官貴人覺得看到他都傷眼,即使在他位極人臣之後還在背地裏說他是個粗人、俗人。
神功确實是神功,即使他只練了兩層也讓他武功遠超其他人,可是關于相貌上的遺憾卻讓他着實郁悶了半輩子,他的長相變化太大,甚至連親爹和雙胞胎弟弟都認不出他來,直到用皇家特有的方式确定之後,才敢認親,足見他變殘得有多厲害。
陽澄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沒有按照書上的禁忌做,還是那本書根本就是騙人的,但他還真不敢再嘗試了,生怕又變成那一世的模樣。原本他的計劃是等到把身體養好了再開始練太玄經,要知道太玄經作為一門上等功法,只要練出一絲內功,就可以洗髓伐脈,改善自己這羸弱的體質了。
可是太玄經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入門難,初學者很難感應到體內的氣機,陽澄當年只是背下了口訣還沒來得及練,估計自己如今要練出內功至少得有兩三個月,等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自己只怕都死透了吧,只能把無名功夫再撿起來練了!
他确實是與這無名功法有緣,只要一運轉口訣就能感覺到一絲暖意從丹田升起開始游走在經脈中,本身又是上輩子練過一次的,不到一天時間便成功練出了一縷內力。
因為他憋着這口氣實在不想死得如此窩囊,便十分配合的吃藥,空閑的時候便練功,很快他的努力就看到了效果。
這無名神功的第一層既然敢稱為鍛體,那麽對身體的改造是顯而易見的。
《說文》中将鍛解為小冶也。以金入火焠而椎之為小冶,無名神功練出的內力則如同那火一般游走在他身體中,一遍一遍的洗刷着陽澄脆弱的經脈,如同春風細雨一樣慢慢滋潤改善着他的體質,如此一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居然脫離了生命危險。
這天又是大夫給他診脈的日子,陽澄看着那白胡子老頭抓着自己的手腕,臉色變幻不定,心中暗笑不已。
寧敬賢走進房間的時候對下人們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免得驚擾了大夫診脈,直到看到老頭将手放下這才發問,“李大夫,請問小兒身體如何?”
那李大夫摸了摸自己山羊胡,搖頭晃腦道,“簡直是奇跡啊!貴公子原本脈象虛弱,髒腑熱盛,邪熱鼓動有數脈夭折之相,如今這脈象卻趨向正常,雖還有些體虛之症,但只需慢慢調養即可。”
“當真如此?”寧敬賢心中一喜竟大步上前走到搖籃邊望着陽澄,激動地道,“祖宗保佑啊!大夫需要什麽藥材盡管開出來,只要能将小兒身體調養好,你盡管下方子!”
李大夫含笑點了點頭,東家既然這麽說,那自己的診金自然也不會少,想到白花花的銀子他便滿意地去桌邊拿着早已準備好的毛筆沉吟着去開方子了。
寧敬賢彎腰湊到搖籃邊,先是伸手用手心摸了摸陽澄的額頭,低喃一句道,“确實沒有燒了!”确定燒退了,他才轉為用大拇指摸了摸孩子光滑的臉頰,“這個月可是頗為兇險,定是你娘在保佑你,小二你可要好好的長大呢!”
這人居然憔悴成這樣了!
嬰兒的視線都不太好,只能看清個輪廓,等到寧敬賢蹲下時陽澄才看清楚他現在的樣子,與一個月前相比寧敬賢至少瘦了有十斤以上,身上原本合身的衣服穿着都有些空蕩蕩的,臉頰往裏凹着,眼睛下面是深深地陰影,看樣子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別人不知道陽澄卻是清楚他失去的不僅是妻子,還有一個嫡子,可是自己頂了他兒子的身份,他兒子便不能正大光明的祭奠了。又有寧夫人的喪事,雖然上頭有老人,只辦了“五七”,卻都要他一手操辦,這年頭重視白事,一場喪事極其熬人,就連好人都能熬病;他的長子長女都不過七八歲而已,正是需要他安撫的時候,自己這個頂着他二兒子名頭的人又是要死不活的,可以想象寧敬賢這一個月過的是什麽日子!
不過即使是這樣忙碌的時候,寧敬賢每天也會抽空到自己房裏來,有時候是對着自己說說話,有時候是親手給自己喂藥,盡管當時燒得糊裏糊塗的,他說了什麽都不記得,但被他抱着時候的那種溫暖的感覺卻忘不了。
陽澄複雜的心思掩藏在他軟綿綿的嬰兒外皮之下,寧敬賢只覺得小娃兒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随着自己的動作濕漉漉的眼睛便轉來轉去,看起來可愛極了,讓人心中莫名的就一軟。
他輕輕地捏了捏那可愛的小鼻子,親昵地道,“小二從小就這麽會折騰爹爹,長大了可要乖乖孝順老子哦!”
寧敬賢的話讓房中的下人們都笑了,更有像福安這樣膽大的插嘴道,“老爺,二少還這麽小呢,聽得懂麽……”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看到小娃兒伸手抓住了寧敬賢的食指,用力的晃呀晃,像是聽懂了在拉鈎一樣,頓時讓所有人都忍俊不禁,他們卻不知道陽澄心中卻是在想,不管寧敬賢是出于什麽理由對自己好,可行動上确實是對自己不錯,這個便宜爹認了實在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