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從頭到尾都是他們在單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後,維持着他們對我好的理由大概只剩下了它們對我的憐憫——‘看那只又胖又可憐的胖子,曾經他唱的歌那麽好長得那麽英俊,而現在呢,他只能充滿了負罪感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他什麽也幹不了哪裏也不能去’……】
……
【艾克哈衣說,我們的食物即将用盡了。】
……
【艾克哈衣把上次他留下來的牛排讓給了我,說實話,那口味已經有點兒發酸了,不過我還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昨天和今天都是吃的這個東西,哦,你一定不知道發馊的牛排那個味兒,我真的這輩子都不想吃牛排了。】
……
發馊的牛排?哦,不不不,這個世界上,不會有哪一類肉類馊掉以後是會“口味發酸”的,要說有什麽肉必須要發酸,那很有可能就是它本身就是那種味道……現在問題來了,世界上又有什麽肉的味道是酸的呢?
此時此刻,羅修幾乎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從身體裏被什麽人鈎子抽走了似的……他不能說話,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麻木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雙胞胎姐妹中的漂亮姑娘的嘴巴一張一合地在說着什麽,而海勒則害羞地低着頭,不時小心翼翼地從眼睛上方偷偷地瞧他。
羅修聽不見海倫在說什麽,這會兒,他的腦海中塞滿了胖子瑞克那帶着哭腔的聲音,他在不停地抱怨着自己的夥食,忽然之間,瑞克的聲音扭曲了,變得越來越尖細——
【在暴力熊先生的院子裏,時間已經停止了——可憐的暴力熊先生,只能永遠在這進行着一場沒辦法結束的下午茶。】
黑發年輕人狠狠地皺起眉,松鼠站在他肩膀上說的那些話幾乎壓過了瑞克說話的聲音,它聽上去又尖又細,帶着某種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理所當然——就好像這只松鼠在平靜地說着它的朋友法蘭絨是如何跳入大口鍋裏時的語氣一樣,它真的并沒有覺得這有任何的不妥——只是因為在轉過身之後,這只松鼠以同樣的姿勢讓同伴扒了自己的皮,然後義無反顧地追上了跟随法蘭絨共赴黃泉的道路。
腦海之中亂七八糟的聲音讓羅修頭疼欲裂,當松鼠先生的聲音眼看着就要占據上風的時候,瑞克的聲音忽然又再次變高——
【我感覺我的時間都被停止了,愛麗斯。】
……
【看不見外面,看不見日出,看不見日落,時間仿佛停止在了這個房間坍塌的那一刻……我只能重複着機械的動作。】
羅修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那雙黑色的瞳眸一時間有些失神,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呯呯的跳動——羅修發現,他自己簡直是犯下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錯過了太多的細節,如果當初他能注意到這些細節,那麽答案幾乎就要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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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先生和瑞克都曾經提到,關于時間停止這一件事情。
時間,停止了?
“暴力熊”将自己關在了自己那個時間永遠停留在六點鐘的“花園”裏。
就好像當初笑着對他說,要留在黑暗的坍塌房間裏這裏陪着他的朋友的瑞克一樣——“暴力熊”讓自己和松鼠先生們留在了那一場永遠不會停止的下午茶裏,而瑞克,則将自己留在了和艾克哈衣只有一牆之隔的坍塌的房間之中。
“坍塌的房間”就是“花園”。
瑞克沒有走,并不是因為他真的要留下來陪艾克哈衣,只是因為——他在下意識地按照“暴力熊”的思考模式行動……
瑞克告訴羅修,因為艾克哈衣有儲存食物的習慣,所以他們兩人理所當然在分享着食物——就好像坐在那一鍋湯邊,用歡快的語氣告訴羅修那是一鍋永遠都“那麽滿、那麽滿,仿佛永遠都喝不完”的暴力熊一樣,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瑞克從艾克哈利那裏接受食物,就像是暴力熊接受松鼠們的服務。
反之,對應的,作為“松鼠先生”的艾克哈衣,在為數不多的食物已經消耗殆盡之後,義無反顧地割下了自己的肉,交給了自己的朋友,就如同那些坦然接受剝皮與死亡,然後自己跳進湯鍋裏的松鼠一樣。
是的,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不是嗎——沒有精神病的艾克哈衣為了陪伴朋友,假裝自己生病陪着真正有毛病的瑞克來到浮屠羅門,犧牲了自由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艾克哈衣為瑞克犧牲。
就好像松鼠先生們認為自己生下來就為了成為暴力熊先生們的食材一樣。
仿佛這是打從一開始就制定好了的劇本,無論發生了什麽外力作用,結局都不可能改變——艾克哈衣會為了他的朋友死去,這就是唯一的、不可變更的最後的結局。
瑞克才是“暴力熊”。
而被羅修懷疑是“暴力熊”的艾克哈衣,反而是真正的受害者“松鼠”。
“……”
想到這裏,羅修煩躁地用雙手弄亂了自己的頭發試圖發洩那憋悶在心中的煩躁……他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游戲”的規則,步步為營,試圖在完成這場“游戲”的同時,作為“玩家”把他可能獲得的利益最大化……然而……啊啊啊啊,此時羅修真的很想弄死自己——他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果他一開始按照最簡單的懷疑方式去行動,而不是考慮其他有的沒的那麽多事情,說不定他反而歪打正着,能幹淨利落地在艾克哈衣做出任何自殘行為之前就清理掉瑞克。
——而現在,羅修自己給自己設定的“分支任務”失敗了。
羅修幾乎能默默地感受到,搞不好設定這一切的幕後指使者,搞不好此時此刻正在默默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身邊,的雙胞胎姐妹和艾麗嘉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話,羅修卻自顧自地向着四周張望了一會兒,最終,黑發年輕人的目光停留在了公共休息室的角落裏,低着頭獨自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的肯丁身上——就是那個和羅修在餐廳裏圍觀艾克哈衣打架,然後給了羅修足夠誤導他以為“艾克哈衣”是“感染源”的情報的家夥。
停頓了幾秒後,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深呼吸一口氣,黑發年輕人擡起腳來到這個名叫肯丁的中年男人身邊,擡起腳踢了他一腳:“肯丁?”
“愛麗斯?”肯丁擡起頭,陰郁地看了他一眼,“走開,愛麗斯,要說童話故事去找烏茲羅克大人,只有他才有耐心照顧你這種白白嫩嫩用一只手就可以被碾死的小寶寶。”
“……”羅修假裝自己并沒有聽見對方對他的人身攻擊,“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問完就滾。”
“那一天,你确确實實聽見了艾克哈衣說過什麽‘今天的面包’真好吃這類的話?”
“我騙你做什麽。”
“難道你們不是因為聽到了這句話,才覺得食欲大增的麽?”
“什麽,愛麗斯,你腦子有毛病吧,我跟你說屎很好吃你怎麽不去吃?”肯丁擡起頭,用驚訝的目光掃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問出這種奇怪問題的黑發年輕人,“我們怎麽可能光是這樣就受到影響——食欲大增,那只是正好看見隔壁桌的瑞克吃飯吃得很香,才會不自覺地跟着覺得胃口也好了起來罷了……難道你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嗎?因為你的同伴吃飯很香,所以不自覺也會産生‘這飯真不錯’的想法?”
“………………”羅修簡直快要被氣炸,“當時我問你的,可是‘道不是有一個什麽人,說出了’今晚的面包真好吃‘這樣的話,才讓你們也有了這樣的感覺嗎?’這樣的話——而你回答我說,有,是艾克哈衣說了這樣的話。”
“艾克哈衣确實說了這樣的話。”肯丁攤手,“你這麽問我,我當然會告訴你了。”
“我的先決條件是……”
“你有日本血統嗎?”
“什麽?”羅修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沒有。”
“如果說話對象不是那種把說話的重點都放在句子末尾的變态民族,那我憑什麽要耐心地站在那裏聽你把每一句話從頭到尾說完直到打上句號為止?”肯丁理直氣壯地說,“你問什麽,我就回答什麽——先決條件這種東西根本不重要!”
羅修:“…………………………”
肯丁:“還有問題嗎,沒有就滾。”
然後,羅修就滾了。
他覺得現實給他上了一課,比如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首先,作為一個正常人,他不應該指望自己能從一個神經病手上獲得什麽靠譜的情報。
其次,将一個神經病的情報當做聖旨的他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無誤。
最後,有時候想太多真的不好,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也很重要。
仿佛幽魂一般地飄出公共休息室,走廊上吹着那種夾雜着雨水氣息的穿堂風。羅修板着臉,正想要到北邊的房間裏,一刀痛死該死的暴力熊一了百了,卻在這個時候,他看見靠在門邊、顯然是在瞪着他的艾麗嘉。
“這裏沒你什麽事兒。”羅修眼皮子跳了跳,随即無精打采地說。
“這兒有我什麽事,愛麗斯,你可真冷淡。”艾麗嘉笑了笑,臉上的法令紋變得更深了一些,“告訴我,‘肉團子吊車尾’在你那裏過得還好嗎,你有沒有好好地運用它呢?”
“……”
肉團子吊車尾?那是毛?羅修發現自己壓根聽不懂這個瘋婆娘在說什麽——卻在這時,靠着牆邊的艾麗嘉忽然站直了自己,然後他伸出手,戳了戳黑發年輕人喉嚨往下一點兒的地方——在她手指下落的地方,有一塊不和諧的小小突起,羅修皺起眉低下頭,看着艾麗嘉的手指隔着衣服摁在他挂在胸口處的衣服下那微微凸起的的地方。
艾麗嘉:“吊車尾。”
羅修:“……什麽?”
艾麗嘉:“它的名字。”
羅修:“……你擅自給武器取名字這事兒武器同意了嗎?”
艾麗嘉:“暴力熊被關在‘時間停止的封閉花園’裏,光靠你這個傻乎乎的肉球,你不可能解決掉他。”
羅修幾乎要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那怎麽辦?看着愛跳舞的哈衣把自己的肉全部割下來當做牛排喂給他吃——直到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的起重機從天而降——搬開那些該死的大石頭——然後我再在衆目睽睽之下——當所有人都驚呼着‘上帝保佑這幸運的胖子還活着’的時候,上前去,用你所謂的‘掉腦袋切切’把‘幸運的胖子’變成‘幸運的死胖子’——”
羅修的話還未說完,忽然之間,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就抓住了他的手——黑發年輕人微微一愣,這一幕似曾相識,當初艾麗嘉就是這樣把這枚牙齒放到他的手上的,而如今……當自己的手心碰到對方顯得有些冰涼的手掌,這一次,羅修再一次地感覺到有什麽堅硬的、棱角分明的,卻比蟲卵大上很多的東西被塞進了他的手心。
艾麗嘉的手拿開。
羅修攤開手心,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放着一根葡萄藤枯枝。
葡萄藤枯枝。
羅修愣了愣,看着手心這創意程度真沒比“跳蚤的卵”好上多少的葡萄藤枯枝,擡起頭看向一臉坦然的艾麗嘉,後者挑了挑眉,羅修:“……”
“哦,當你需要的時候,它能變成你希望的工具——有時候一加一是最簡單的數學題,它甚至會給出比二更讓你驚喜的答案,好好利用,愛麗斯,不用謝。”
站在黑發年輕人面前的女人用空靈的聲音說完這一切之後,她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頂着愛下棋的老頭的怒罵聲,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回到了公共休息室裏,只留了羅修一個人傻愣愣地抓着那一根看上去平淡無奇的葡萄藤枯枝,發楞。
羅修回到了北邊的房間那邊……周圍安安靜靜的,空無一人。而黑發年輕人則獨自安靜地站在與瑞克以及艾克哈衣一堆廢墟相隔的走廊上,他低下頭,看着手中那不知道可以用來做什麽的葡萄藤枯枝,而這個時候,被命名為“吊車尾的肉團”從他的衣服裏擠了出來,探出頭看了一眼黑發年輕人手中的東西,“叽叽”了兩聲,似乎有點兒興奮過度。
抓出這肉球的時候,羅修總是想着“需要一把武器砍殺面前的敵人”。
而現在,羅修滿腦子想的卻是“需要一把工具,砸開這面障礙物”。
三秒後,黑發年輕人眨了眨眼,不知道手心裏隐隐約約傳來的那灼熱的溫度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但是,無論如何……那溫度越來越強烈,就和那枚牙齒即将變形之前給羅修所帶來的感受是一樣的——手中的葡萄藤枯枝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芽抽枝,開出花朵,花朵飄落,最後結下了一串深紫色的葡萄果實。
“吊車尾”興奮的叫聲更加明顯了,它整個兒從羅修的領口處彈跳了出來,肉呼呼的用它的身體黏糊糊地一下子貼在這根葡萄藤枯枝的上面,新結出的葡萄沉甸甸地顫抖了下的時候,“吊車尾”以往長出尖刺的地方忽然凹進去了一個小坑——就好像是一個小動物忽然間張開了它的粉紅色的小嘴似的。
【有時候一加一是最簡單的數學題,它甚至會給出比單調的數學更讓你驚喜的答案。】
深呼吸一口氣。
而後,站在原地發冷的黑發年輕人動了——他看着“吊車尾”張開嘴将整串葡萄盡數團下,肉呼呼的整個身體仿佛愉快地在他的手腕上轉動了一百八十度,緊接着,“吊車尾”的嘴巴消失了,熟悉的尖銳前端再一次出現,然而這一次,那尖端處卻比往日裏看上去要強壯、結實得多——肉球的尾巴翹了翹,羅修心中一動,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将手中的肉球向着沖着那一堆廢墟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