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正處于炮火中央的時候, 一切瞬息萬變,眨眼間一艘星艦沉沒,呼吸間一個引擎熄滅, 幾乎所有的反應都必須依賴本能, 伊狄爾特甚至根本沒有辦法回想起那些視頻裏的任何一個戰術。
直播的壞處就是, 任何一處微小誤差都會被無限放大, 反複回放, 更何況是場上第一個被考官下手的。
于是慢鏡頭反複播放考官那一長串高難動作的拆解畫面,好讓更多的普通觀衆能理解那一秒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連帶着的, 伊狄爾特旗艦往後蹭的鏡頭,也被無限延長, 來回重播。
“這個下意識後撤的動作, 唉,還是年輕小孩沒經驗,扔到真正的戰場歷練兩次就好了。”
“除非确認地方沒有後排,否則主炮怎麽能齊射呢……”
“這個失誤确實不應該。”
高臺上蔚藍的教官和很多軍部的将領們都在低聲交談, 軍校的教官多半是因傷或因年齡而退役的老将, 也有個別是犯點錯的年輕刺頭, 被發配過來和熊孩子磨兩年。
但這些人都是有實戰經驗的, 紙上談兵是不會被允許執教的, 眼下他們的觀點似乎分成兩部分。
“我倒不覺得算失誤吧, 只帶了一艘護衛艦的旗艦, 在編制完整的艦隊面前, 那不就叫沒有後排嗎?”
“是這考官打法太不要命,一點點微小時間差,都會導致軌道炮炸到他自己的旗艦。”
“都是旗艦, 他這旗艦往後縮的姿勢就太難看了。”
場中随着旗艦躍遷,軌道炮進入冷卻,但防禦屏障瞬間打開,一下子就把奧科沖出去的驅逐艦和無人機群給關到了裏面。
梅拉:“快,沖他旗艦!”
躍遷後的旗艦還處在癱瘓狀态,奧科不需要提醒,自己就撲了上去,梅拉與阿曼達交錯變陣,去攻擊冷卻中的軌道炮。
“伊狄爾特,你去防守奧科的側翼!”
伊狄爾特此刻手腳都還是麻麻的,他幾乎沒有辦法思考,太陽穴像是要炸開一樣的疼,只能聽從了梅拉的指示。
“維默爾大校也太緊張了。”高臺上一名軍官搖頭,“虛拟倉都亮紅燈了。”
虛拟倉在監測到使用者精神力不穩時會亮起紅燈,依照緊急程度閃爍,現在那燈雖然亮起,好在只是一個很慢的頻率。
“s級的alpha,怎麽能緊張成這樣。”
“估計是當年的成績太好,正式去了軍團又一直沒什麽機會吧,老劉你說呢?”
被稱為老劉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教官,他制服筆挺,胸前挂滿軍功章,已經年過百歲,在星際時代也的确可以叫真·老将了。
這是蔚藍軍校的總教官,二十年前與回聲一戰時的主力軍團艦隊長,後來在天穹之劍接管聯邦邊境之前,他還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在前線與反叛軍周旋。
劉教官的眉頭緊緊地絞在一起,看見他這種神色,剛剛還敢喊昵稱的同侪也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調笑神色。
“呃,劉教官,我知道這小子是你的得意門生,但誰都有個狀态不好,緊張失誤的時——”
劉教官嗤笑一聲打斷:“緊張狀态不好?想讓他懂什麽叫緊張,除非他腦子被埃裏蘭回聲整個換掉了!”
他這樣一說,周圍的教官們也全部閉了嘴。
場地裏打得很精彩,但……
挨打的,也實在不好看啊。
那邊奧科分出去的艦隊忽然就那麽迎面撞上一支小股敵軍,從隕石帶裏氣勢洶洶撲上來,數量是奧科隊伍的三分之一,但它們撲上來的動作那麽聲勢浩大,可見下令的指揮官根本不在乎人數差距,半秒鐘都沒有猶豫。
“靠!”奧科還在指揮防護罩裏的小部隊,試圖靠近旗艦,半路被對方的小型驅逐艦攔擊。
在空間站門口,一群小艦艇對戰一群小飛機,沒什麽看點,但卻是他們距離考官旗艦最近的一次。
“阿曼達支援我。”奧科立刻把遇襲坐标發出,“我的炮火沒法完全覆蓋隕石帶,你來,幫我把敵人逼進我的雷區,不能讓它們與旗艦彙合;梅拉,你繼續想辦法突破空間站防禦!”
阿曼達立刻應下,同時讓出空缺,讓伊狄爾特補上。
一陣轟隆隆的爆炸,模拟戰系統給對觀衆展示的投影配了音效,這是奧科的無人機群攔住了考官的驅逐艦,後他落單的兩艘驅逐艦,直接義無反顧地撞向軌道炮。
他沖不到旗艦身前就會被數量多于他的驅逐艦先行擊沉,撤肯定也撤不出去,那就只好傷害最大化了。
兩門冷卻中的軌道炮被轟然撞碎,漫天飄起殘骸火光。
“這小子還行。”一個教官說。
劉教官嘴角的皺紋繃得像刀刻一般淩厲,他回答:“行什麽行,兩艘驅逐艦,上百個人,這小子一看就是從沒指揮過真正的大戰。”
電腦數據雖然是假的,但戰場指揮人員是真的,有時一些下意識的命令,往往更能體現出指揮者的內心。
——就比如剛剛那名考官的旗艦,在躍遷之前,他先抓住了自己的護衛艦,那已經是他的本能反應了。
那艘戰艦已經被ai判定失去戰力,完全可以直接扔掉,但他沒有。甚至他在布局之前就已經考慮過撤退方案,戰艦墜毀了,但戰艦上的人員卻可以被救起。
一艘護衛艦,就換走敵方四分之一主力星艦。
所以與之相比,伊狄爾特旗艦後退的那一小段距離,讓劉教官心頭升起詭異的感覺。
帶着星星标志的旗艦雖然不再退了,但也沒有歸位,其餘驅逐艦散開補上阿曼達的缺位,大型星艦依次排列,于是整個艦隊之間被拉開距離。
伊狄爾特飛快地布置起來,現在四個艦隊都開始出現戰損,連考官都損失了軌道炮和護衛艦,他努力冷靜下來,一次失誤不算什麽,只要最後可以勝出不就好了。
他認認真真回憶着自己看過的視頻,包圍,如何最大化利用炮火覆蓋,實現最經濟化的圍合……
高臺上的劉教官揚起淩厲的濃眉,一時間竟也有點要壓不住信息素,像維默爾上将那樣當場暴走了。
這是在幹什麽?
斐迪茨上将則饒有興致地看着伊狄爾特的編隊:“哎,這個陣型有點意思,每艘星艦的火力都被最大化利用,并且互相之間的繞飛又能為彼此彌補死角,我還第一次見呢。”
白發的元帥依然顯得冷漠無聊,他有點恹恹地掀了掀眼皮,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
“怎麽,元帥覺得不好?”
雷恩:“好,陣型本身很完美,但你覺得這時候用這種陣型,合适嗎?”
斐迪茨上将的新奇感也就那麽半分鐘,很快,她附身前傾,注視着行星光環的方向。
所有上帝視角的觀衆都看到了,考官的其他部隊已經從各個方向進入主戰場,一支與奧科糾纏,擺出一副要把奧科吸引進包圍圈的架勢,順便吸引走了阿曼達的主力部隊,另外的三支分隊,竟然全部都在奧科背後。
但有幾個小型驅逐艦,悄悄摸到了伊狄爾特背後。
在密集的炮火猛烈沖擊下,那層護盾終于轟然裂開!
“壓上去!”奧科大吼,“縮小包圍,所有主炮充能預備,給我往旗艦上壓,我那邊纏住了他的支援隊伍,你們拿下旗艦,別讓他溜了!”
包圍圈果斷收縮,對方的旗艦還停在港口裏,不知道在做什麽,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
但誰都覺得不可能。
細小的光子炮打在戰艦的維生裝置上,要連續打好幾發,才能形成有效攻擊。
紅色警報在伊狄爾特的艦隊接連響起,他大驚失色,低頭看向指揮平臺的數據,在一長串令他眼花缭亂的指令裏,他看到了幾艘星艦的氧氣再生功能被迫下線。
不好,有偷襲?
伊狄爾特驚愕極了,怎麽可能,他這個陣型明明密不透風才對,每一寸都會被火力覆蓋……等等,背後沒有!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陣型是不能覆蓋背後視野的,當時那個人肆無忌憚地用了這個陣型,是因為……他背靠行星大氣層!敵軍一旦進入會有摩擦而起的火光,他的艦隊可以一瞬間靈活轉身,鎖定敵人。
但他忽略了,自己的背後是空門。
“有艦隊偷襲我後方,梅拉,快支援我!”
一處一處警報亮起,伊狄爾特驚恐地發現他的整個艦隊遭遇了幾乎無差別的打擊,他的戰艦四下掃描,只看到雷達上亂竄的光點,對方的每一次移動,似乎都能準确地戳穿這個陣型的漏洞。
“伊狄爾特你幹什麽呢,把缺口封死!他旗艦動了!”
“他的主力部隊來襲擊我了!”
虛拟倉的紅燈驟然加速,一片負責觀察的軍醫看着數據曲線圖,這個曲線波動,正常alpha的易感期也不至于這樣,這看起來就像低級omega生理期被信息素支配時的精神力差不多,雜亂無序。
敵人來了,甚至,他們已經殺進了自己的隊列裏!
伊狄爾特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可他越想要遏制越是沒法控制自己,強忍着腦袋裏那針紮一般的疼痛,他命令一艘星艦對敵方出現的地點開炮。
随即他發現,這全火力覆蓋的陣型,在被敵人鑽進去之後,他的每一次炮擊,都把自己的戰艦包括在內。
忽然間他想起了前天的戰鬥,那個黑甲的考官在被他逼到絕處時,忽然用那麽可怕嗜血的聲音對他說:“輪到我了。”
輪到他了。
他根本沒有受傷,他在戲弄我,他還是在戲弄我!
怎麽會,怎麽會!
當時那個殘廢不是打得對面認輸投降嗎?打的還是個準畢業生,聽說打完那倒黴學長申請留級重修了。
伊狄爾特出離憤怒。
這是什麽破陣型,也就能欺負欺負軍校生罷了,拿到真正的戰場一點用都沒有,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他越來越暴躁,虛拟倉的紅色指示燈閃成了一片。
醫務組集中到這邊來,組長猶豫着要不要緊急切斷鏈接,他擡頭看向高臺,雷恩元帥沒有回應他,所以醫務組并不敢擅動。
這個數值,已經到了普通戰士也能看出異常的地步了。技術部與天穹之劍的高級醫務官迅速入場,接替了普通的醫務組,開始監控伊狄爾特的精神力波動。
維默爾上将已經從看臺上沖進了場地,被天穹之劍的親衛隊攔住。
戲耍還在繼續,伊狄爾特越來越急,他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他是天之驕子,是s級的alpha,對方怎麽敢像貓玩耗子一樣,三番兩次耍弄他!
他立刻收攏艦隊,想要全力進攻考官的支援部隊,然而——
奧科的後方驟然炸開一道火焰,梅拉驚呼:“怎麽可能,伊狄爾特那邊不是說遇到了強攻嗎?”
陣型驟然散亂,她試圖支援,但隊列被瘋狂撤回的伊狄爾特從中間切成兩半,女人當即氣得大罵起來,惹來了直播間一長串的屏蔽。
而直播間裏的觀衆覺得自己在看笑話。
“我收回之前的話,這金毛不美不強,他只慘。”
梅拉果斷調轉旗艦,放棄已經缺失一角的圍合,轉身立刻支援奧科。黑色的艦隊群出現在視野當中,梅拉驚訝地判斷出,這是考官五分之三的主力星艦!
“奧科後退,我火力掩護!”
奧科的旗艦立刻轉身,護衛艦形成屏障,而梅拉的編隊中,主炮轟擊及時趕到。
艦隊群瞬間四散閃避,似乎早有預判。
此刻,考官的旗艦也動了。
他剛剛在那裏并不是裝死,觀衆席上已經響起掌聲——考官剛剛是在轉移人員,他把整個空間站的科研人員都塞到了旗艦上,還帶着護衛艦的傷員。
看到這一幕,連軍官席位也開始鼓掌,蔚藍的教官們忍不住交頭接耳,試圖認出這是誰帶的學生,這樣的人在軍校裏不可能寂寂無名。
“靠,我不相信他不是蔚藍的,薩爾缇安第一軍校的人可慫了,打仗從來以防禦反擊為主,教出這樣的學生那得是基因突變,這人肯定是我們的!”
劉教官怔怔地坐在席位上,沒有參與同侪的探讨。
他的記憶裏,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站在他面前,耀眼得像一顆新生的恒星。
那是入校第一年,按照軍校傳統,他把人領到演武場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頓,算是個下馬威,告誡新人,你們還年輕,不要以為考進了蔚藍以後就都是精英了。
那個少年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對他敬個禮。然後第二年開春,已經漸漸褪去稚嫩的青年把他帶到了演武場,摁在地上,奉還一頓暴打。
從來沒有過二年級生打敗總教官的先例。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學生有多瘋狂,他像一個貪婪的黑洞,拼命學着各種能學到的東西。除了自己的課業,還把機甲制造、工程動力等等專業的課旁聽了一大半,連醫療基礎課好像都被他蹭過,劉教官還記得工程學系主任那個老太婆連着敲了一個月他的辦公室門,要求他把學生讓給工程系。
“滾蛋吧你。”當時他傲然回答,“這是聯邦未來的将星。”
八年過去了。
但區區八年,沒有辦法徹底改變一個人。
他情不自禁的地起身,然後看到了高臺上,白發的元帥目光冷冽,如同帶着實質化的殺意。
場中的奧科大吼:“伊狄爾特你他媽謊報什麽軍情,大部隊在老子這兒,你搞啥呢?壓回去啊!”
然而伊狄爾特已經聽不到同盟者的呼聲了,他的艦隊正努力抱團中。
直播間:
“我賭五毛,他要跑。”
“伊跑跑加油,你是最快的!”
奧科無暇顧及他了,因為那旗艦已經點亮了引擎。
“梅拉,不管了我們圍上去,我從——”
眼前的空間忽然發生了熟悉的扭曲。
梅拉呆滞:“什麽情況,他旗艦躍遷了?”
觀衆席也是一片嘩然。
戰場中央躍遷可是大忌,因為躍遷的距離和蓄能時間成正比,就考官的這點時間,只夠他從這兒跳到行星環。
只要一轉頭就能打沉他。
難道慌不擇路?梅拉調轉炮口,奧科忽然大叫:“不好,快撤——”
轟——
空間站,炸了。
耀眼的火光鋪滿星空,倒映在雷恩湛藍的眼底,将他冷到徹骨的目光重新渡上一層暖色,如同陽光照在雪山。
劉教官驟然離席,不顧身後同僚的詢問,沖向場地中央。
他看見了他的小恒星。
作者有話要說: 元帥:看,這就是我家的大鴛鴦眼美人,什麽,噢你們看不到啊?嘻嘻,我能看到啊。
艦長:?
【今天的渣男也寫了一份求速死申請書,被艦長和元帥同時駁回了】
艦長(一本正經):維默爾家族積年威望與戰功都在,不是一句話、一場選拔就能簡單動搖的,所以我們得慢——
元帥:說實話。
艦長:減壓玩具很好玩不想一次玩壞。
老師:欺負我學生,你閃開,老子來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