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封知榆明知定是重睦為着封口……
二月微風輕拂面, 重睦彎起眼角,仿若面對稚子幼童般搖搖頭道:“你還年少,不懂也無妨。”
“既已成婚,自然只該對自家夫婿一心一意。至于旁人傾慕, 與本宮無關。”
她并未注意到少年面上失落之色, 恰好慈衿推門而入, 全幅心思都被她手上餐盤吸引。
慈衿看見裴煥時愣住半秒, 随後才急匆匆走上前來:“公主先用膳罷。前廳鬧得正僵, 裴夫人請您趕忙過去看看。”
重睦正餓着肚子, 話畢只令裴煥先行去瞧瞧他家母親, 與慈衿返回屋內詢問道:“何事?”
只聽得慈衿輕嘆一聲:“公主您也知今日乃是游郢侯夫婦二人共同設宴款待京中百官王公及其家中女眷——”
将盤中菜肴在桌面之上擺齊整, 慈衿将外間緣由緩緩道來:“程将軍不巧遇着那崔氏棄婦家中大哥, 崔達安對着程将軍出拳就打, 登時鬧作一團。”
随手扒拉了幾口米飯囫囵下咽,重睦接過手帕撚撚唇角, 皺眉起身:“崔達安那身板,如何打得過程況。”
慈衿面露難色, 終究沒忍住失笑出聲:“就是因為打不過, 所以才當着衆人面耍起賴來,一個大男人嚎啕大哭,饒是衆人怎麽勸也勸不住。”
待重睦與慈衿趕到時,游郢侯與裴夫人已将崔達安勸得止住啼哭。
因着賀蘭茹真有孕之事,程老爵爺與老夫人早已啓程返回齊州程氏家廟告祭先祖,今日宴上獨留程況一人,眼下衆人正圍作一圈對着他指指點點,看得出他相當無措。
重睦只得推開重重人群行至他身邊,側首低語:“你是傻子不成, 也不知躲着他些。”
程況也很委屈:“末将都快把自己藏到桌下了,竟還是被他瞬間發現,怕不是長了雙鷹眼,怪不得我。”
“都是你!”崔達安忽地從地上跳起來,指着重睦破口大罵:“全怪你這沒安好心的什麽大将軍,成日挑撥程進之與我二妹妹夫妻失和,當真不要臉!”
重睦躲開他的手指,頗為無奈,怎地這崔達安與他妹妹別無 二致,永遠想着怪罪旁人從而掩飾己身錯誤。
念在崔瑾安與程況夫妻數年面上,重睦當時連将她打入軍獄時也沒想過要取她性命或是如顧衍那般生生将她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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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隐忍之心喂了狗,崔家人非旦不知進退,更恨不得能将程況踩死才罷休。
既如此,他們也無需繼續以德報怨。
“崔少爺說笑。”
重睦擡手,緩緩解下腕間金鑲玉壽峥通寶,示意慈衿尋來筆墨與印泥。
“崔瑾安掌掴本宮後,本宮顧念程将軍與其夫妻情分,不曾立即下旨處死。”
她停頓片刻,待慈衿謄寫完畢又道:“随後她在本宮營中患病瘋癫,父皇為撫慰老臣,下令處罰本宮與程況。彼此來往,也算扯平。”
“如今你崔達安與本宮無冤無仇,張口辱罵皇室中人,”重睦目光掃過紙面,落定崔達安身前時驟然凝結成冰:“傳本宮懿旨,将崔達安打入刑部大牢,不日發配嶺南。”
接着接過慈衿遞來的印泥,以通寶背面封號落于紙上,“賜周”二字血紅奪目,令在場衆人心底皆是一凜。
上一世重睦在燕都的時間并不多,雖說名聲不佳,她倒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如今連區區一個伯爵之家的子女都能對着她蹬鼻子上臉,确實令重睦不滿至極。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再不受寵的公主,也不至于被人這般輕賤。
她甩袖離席,只聽得身後一陣舒氣之聲,程況則樂颠颠地跟上前來:“多謝公主出手相救。”
“面子給足了他們,偏生不知好歹。”
話音未落,便見裴夫人身邊的侍女張皇而至:“公主留步,我家夫人說公主在咱們侯府受了委屈驚吓,想請您前去側邊廂房賠罪呢。”
“既是夫人相邀,末将不擾大将軍。”
程況聞言退下,重睦則在侍女引領下前往側廂房。
裴夫人早已疏散諸人,等在其中準備了不少點心,獨那侍女與重昭兩人陪在她身邊,見着重睦立刻行禮:“妾身謝過公主為侯府解圍。”
“裴夫人無需如此客氣,崔家人與本宮營中副将積怨早已深重,今日不過是連根拔起圖個痛快而已。”
重睦示意裴夫人起身,重昭見狀趕忙去扶起自家姨母,對重睦道:“姐姐有所不知,崔達安今日不僅是沖程将軍,也是沖姨母與姨父來的。”
原是崔達安曾與游郢侯府長女定過親,後來聽聞長女素來體弱,便要死要活自做主毀了這門親事。
誰知長女後來得嫁朝中大員清貴之家,不僅身體越養越好,還一連生下三個大胖小子,崔家人認定是裴家嫌棄他家僅是伯爵府不如侯府尊貴方才傳出體弱之詞悔婚,沸沸揚揚吵了數年。
裴夫人本想趁着外放回京将此事好好解釋清楚,怎奈崔老夫人重病一場避不見客,今次宴席崔達安又借題發揮大鬧一場,當真是将裴家多年來的好名聲活生生蓋上屎盆子。
幸而重睦毫 不客氣給了崔達安一記好看,裴家也算至此擺脫掉這麽個難纏的麻煩:“公主種種大恩,我裴家沒齒難忘。”
裴夫人說着,眼神示意侍女将廂房門窗鎖死,方才壓低聲音承諾道:“我家侯爺亦專程叫妾身給公主帶句話,說是他如今任職兵部,與撫北營之間自會常有來往。其中種種,但請公主放心。”
心下一動,重睦松開緊抿雙唇,與裴夫人回禮道:“也請夫人替本宮謝過侯爺好意。至于撫北營,本宮目前還算滿意,獨皇十子任副将一事——”
“妾身明白。”
兩人皆是玲珑心思,相視而笑,俱将還未說出口的話咽回腹中。
……
五日後,兵部聯名上書舉任涼州官兵營守将熊泊朗調任平城,入撫北營為副将。
正于顧府收拾行裝的重睦接旨謝恩,送走傳旨內侍後立刻召來紀棣,命他親自去了一趟游郢侯府。
撫北營五副将,除卻重晖外,重睦必須保證鎮元帝不會再強行塞進來第二個,填補其中最後空位。
所以她才會請裴夫人傳話給游郢侯,為的就是尋一位可靠之人,借由他們兵部之口,知人善任,令鎮元帝駁無可駁。
其實即使沒有崔達安之事加速合作,重睦也能猜到裴氏夫婦所求。
如今後宮貴賢淑德四妃中,賢妃不理外物俗世,貴淑二妃二子箭弩拔張,唯有德妃無子獨善其身。
但重昭即将嫁予庫孫王為妃,庫孫與撫北營關系親密,衆所周知。
裴夫人與方德妃姐妹情深,見她默許女兒親近庫孫,自然會為她盤算好之後行事。
想必他們夫婦早在回京前就已決意以裴煥求官之事為契機,表達心意投誠。
畢竟只有助力重旸奪位成功,才能保證外人眼裏與重睦早已結盟的方德妃母女在鎮元帝百年之後安然無憂。
循序漸進的道理重睦明白,只不過恰好遇着崔達安胡作非為,游郢侯既想致謝,她又怎能不加以利用。
聽聞這位副将熊泊朗雖出身寒門,卻與游郢侯是忘年莫逆交。靠武舉得以從軍為官,這些年來奔走西疆數城,終于在二十有七之年升任官兵營守将。
他會與重睦等人同時分別從涼州與燕都出發,在平城彙合,同時作為送嫁之人,将重昭護送至圖鹿城。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解決副将事宜後半月裏,撫北營亦始終不斷向燕都傳來好消息。
顧衍與庫孫王已經順利攻下曾經賀呼部王帳所在之處大半領地,目前直往烏坎城而去。
與此同時,築特城內亂作一團,想要行兵支援,不成想剛出城便被封知桓率兵死死攔截,陷入艱難境地。
之後庫孫王尋了機會返回圖鹿城,派人往燕都送來豐厚聘禮,卸車之後盡數堆在鎖辰宮中,直叫方德妃那般素來雲淡風輕之人都忍不住跟封貴妃嘀咕:“妹妹從前全然想不到,區區庫孫之王竟能這般闊綽。”
送女出嫁的心情封貴 妃自也省得,聞言不禁露出笑意:“說明這位庫孫王拿出了鄭重誠意迎娶阿昭,當是再好不過。”
與這廂美好和樂相比,龍岩侯府內此刻卻是一片狼藉。
封知榆恨不能将房間內能摔的東西各個摔出門去,院中諸人清掃不及,又擔心自己被砸中受傷,只得任由碎片四散。
……
寸雯啞了。
甚至送出封貴妃的帖子請來禦醫過府問診,都沒能查出任何端倪。
吃食,衣着包括所用釵環,皆無毒性。
封知榆明知定是重睦為着封口所下狠手,無奈根本尋不到任何證據,不情不願地吃下這啞巴虧,憋在心底。
可每每瞧着寸雯模樣,她又忍不住自責,若當時并未急于與重睦沖突,便不會連累寸雯遭遇這般慘痛。
她意識到這是重睦給她的警告,越發嫉恨,成日裏扔些瓷器金銀以供發洩。
龍岩侯宗寅早已連她院中都不願踏足,接受了三房嬸母家的一位遠房表親做妾室,前些日子方才進門。
那位包姨娘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只可惜親生爹娘重男輕女,有了弟弟後不再顧她死活,竟要将她嫁予本地有名的纨绔子弟,換取彩禮,貼補弟弟。
她走投無路之下獨自出逃至燕都求三房嬸母收留,嬸母做主留了她幾年,将脾氣秉性仔細瞧了瞧,想着她這身份若是嫁予小門小戶的官宦人家指不定會被爹娘繼續糾纏,索性留在侯府,時刻震着她家那些親戚不敢胡亂造次。
嬸母見封知榆進門兩年都沒能誕下子嗣,明裏暗裏給宗寅祖母提過數次,都被宗寅強硬回絕,此番想必是傷透了心,方才松口。
不料包桂兒進門第二日去拜見主母時,被封知榆劈頭蓋臉罵得狗血淋頭,最後側臉被瓷片滑下淤痕,吓得躲在自己院中不敢見客,始終惴惴不安。
宗寅為此去尋封知榆想為包桂兒做主,終是捅了馬蜂窩。只氣得封知榆當即遞給他一封和離書,随即緊閉院門,至今已有七八日光景。
宗太夫人忍無可忍,親自登門封府,見着封老将軍二話沒說,先将拐杖扔出去砸中老将軍手背。
封老将軍吃痛:“你這老妪,怎地見人就打。”
“也不知是誰瞎了眼說他孫女為人溫和,善良明理,”宗太夫人語帶諷刺,避開給她端來椅子的侍女:“哄着我這老婆子信以為真,生生斷送我家孫兒終生幸福。”
封老将軍也對龍岩侯府中近來之事有所耳聞,雖心知理虧,依舊不願服輸:“分明是你家孫兒自小纏着榆娘,與跟屁蟲無異——”
誰知太夫人怒斥一聲:“住嘴。”
封老将軍登時噤聲,随後暗罵幾句,只嘆自己從年輕到現在都能着了這臭老太婆的道。
“我家孫兒為人膚淺,瞧着封知榆那副皮相就跟昏了頭似的橫沖直撞,成婚至今也是恨不得掏心挖肝地待她好,可她倒好!”
接過侍女撿回來的拐杖,猛地砸在地面之 上,宗太夫人不愧武将世家出身,氣勢十足:“成日在我府上肆意胡鬧,打傷我孫兒侍妾不說,還要同我孫兒和離?”
“你也知是侍妾的錯。”
這話在封老将軍嘴邊打了個轉,終是沒來得及說出口。
只聽宗太夫人又道:“暫不論她嫁予侯府後時常對我孫兒冷言冷語,視若無物,便是她兩年無所出這許久,我孫兒也從未想過要納妾!”
“若非被她傷透心意,我孫兒怕是還要執迷不悟多年!”
宗太夫人并無任何老人家的氣短急促,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砸在封老将軍面上頗為尴尬:“況且他兩乃是聖上指婚,豈容得她說離便離!你這老頭兒一味溺愛阿覺孤女,未免也太糊塗了些。”
理虧無語間,封老将軍嘆氣:“我畢竟武夫一個,哪會管什麽小姑娘。榆娘她自幼養在她姑母膝下,你若實在氣不過,我叫榆娘進宮,由貴妃訓責如何。”
誰知宗太夫人擺擺手,壓根不想理會:“同是養在你家閨女身邊,八公主怎地那般夫妻和睦。我瞧着你那閨女做姑母的怕是也舍不得斥她半句,不靠譜得很。”
這話也沒說錯,因着封知桓與封知榆是封覺留下的獨苗苗,無論封老将軍還是封貴妃等人,各個都忍不下心過多責罵半句。
思及此處,封老将軍面上越發挂不住:“那你有何法子,說來一觀。”
宗太夫人從年輕時便沒有跟封老将軍客氣的習慣,此刻亦是一錘定音:“送回安陸老宅,挨上幾年清心寡欲的日子,安穩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