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是因為如今公主住在驸馬府……
重睦離開雲邕關返京當日, 顧衍雖前來送行,但她全程視若無睹,并未與他交談。
程況看在眼底,正待開口勸解數句, 卻被重睦兇惡神色逼得盡數吞回腹中, 不敢再肆意多言。
從燕都出發時有多氣派, 如今戴罪之身回去便有多可憐。
除重睦與程況二人與各自馬匹外, 僅十位興北州刺史府府兵負責押解, 任何其餘撫北營兵士都不得跟随。
不僅如此, 身後馬車中還不得不帶着瘋瘋癫癫的崔瑾安。
崔瑾安如今早已不認識程況, 即便如此, 每每看見他還是會怒目而視, 罵罵咧咧。
好在程況終于與她撇清關系落得輕松, 倒也不再在意她各式行止。
夫妻一場到這般地步,委實荒唐。
人少自也有人少的好處, 兩人不分晝夜揚鞭飛馳,比之來時提速許多, 行至興北州邊界曠野無垠處, 程況忽地駐足回望,不免感慨:“今日一別,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與這草原雄峰相見,還真有些舍不得。”
重睦同樣勒住缰繩駐馬遠眺,抿唇不語,許久才道:“待回京後本将自會見機行事,不會任由你成日窩在家中享清福。”
從初次出征至今,程況早已習慣經年累月關外過活。真叫他回到燕都自家府邸,數月便罷, 時間再久些,光是想想便覺頭痛。
“無論如何,聖旨所說半年之久躲不過,”程況側首,與重睦對視道:“按理副将該有五位,撫北營本就空缺。眼下聖上得了機會,定會安排旁人入營。”
此事原本僅是程崔兩家之間子孫恩怨,可偏生鄭淑妃摻和一手,大放厥詞,直言程況為着一庫孫女子使得大周命婦受盡屈辱,自然引起鎮元帝不滿。
他雖常年不理國事,但那面子還得時刻挂住,家事渲染成了國事,鎮元帝無論如何也要擺出态度。
更何況重睦若是獨女倒罷,可她畢竟還有位同胞弟弟。
從前重旸年幼,但如今年歲漸長,眼看重睦這些年在軍中愈發得意,一呼百應,鎮元帝又怎會坐視撫北營大權盡收重睦麾下而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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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鄭淑妃借由崔瑾安與程況夫妻矛盾搶占先機,打蛇七寸,這才給了撫北營衆人一個措手不及。
紀棣譴鸷鷹團中密探帶來将這些消息送至重睦手中時,已是離營前夜, 本以為自己看見其上內容會覺委屈,不料一夜安睡,竟似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般自在。
她這位父皇嗜權如命,“徽定之亂”便能窺見一二。
從封老将軍開始,撫北營雖名義上是國家軍隊,實則早已成為封家立足之命脈。
重睦任主将這許多年,亦未令此間大權旁落。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她素來擔憂之事突然間成了真,反而沒什麽意外。
更何況朝中主和派陣營做大,重睦扯扯唇角,頗為無奈:“即使父皇有意削弱本将兵權,也不見得有人願意擔這苦差。”
她此時并不知六部衆人皆已在兵部尚書率領之下寫好了請求皇十子重晖入撫北營的奏章,明日早朝便會送呈鎮元帝案前。
更不曾料到鎮元帝因此勃然大怒,當場甩袖離殿,又是整整數日沒再上朝。
待重睦與程況于巷口分道揚镳各自歸家後,才聽聞六部尚書因為結黨營私罷免充軍了三位,牽連出貪污受賄者兩位,唯鄭淑妃之弟,兵部尚書鄭徒宇因妄議東宮罪名,判年後處斬。
“說來也怪,”接過重睦手中包裹與甲胄,慈衿不免好奇低語:“如今就連市井小民都心知聖上僅有兩子,東宮儲位必定從中誕生,真不明白那位鄭尚書怎會這般沉不住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風塵仆仆半月,重睦現下只想沐浴更衣,三下五除二褪去全部衣物跨入木桶之中,長舒一聲:“鄭家是怕本宮結束兩月監/禁後卷土重來,打算趁機挫骨揚灰。”
慈衿難掩震驚之色:“淑妃娘娘也不怕步子邁太大扯着筋。果然是小門小戶的出身,上不了臺面。”
此舉确實荒唐可笑,但凡鄭家與這深宮禁苑多打幾十年交道,也不至如此蠢鈍無知。
可惜始終是新貴得勢沒見過太多世面,方才主動将自己推入火坑。
眼下局勢惡劣至此,聽聞鄭淑妃與她那兩位小妹俱是免去釵環,身着布衣日日請罪,大有痛改前非之意。
重睦不禁失笑:“本宮若是重晖,此番便該與他母家這些親戚徹底劃清界限,從此韬光養晦不問世事,或許還能再有一絲奪儲之機。”
順勢為木桶內再添些許熱水,慈衿沒忍住輕哼兩聲:“十殿下哪能有公主一半聰慧,可別擡舉他了。”
沐浴之後一身輕松,擦淨發間水漬,換好裏衣,重睦三步并作兩步繞進床鋪之內,再次長舒一聲:“本宮怕是當真年歲大了,從前營中那床怎麽折騰也未覺不适,如今卻總想着還是府中被褥舒适。”
“那是因為如今公主住在驸馬府上,自然瞧着什麽都是最好。”
慈衿話音未落,重睦四仰攤開的身體忽地一僵,這才想起便是連聖旨都叫她返回顧府檢讨思過。
“說來此番公主被召回京,驸馬爺獨自留在雲邕關,也不知和表少爺能否相處得好。”
離開前重睦也并非沒想到此事,紀棣常年 神游,她與程況回京後,整個撫北營獨剩封知桓與顧衍,大戰永遠一觸即發。
但鎮元帝只給她留了一日收拾行裝的時間,許多事都來不及處理,自也“無意”将此事排後,不了了之。
“顧卿為人高遠,不會同表哥一般見識。”
縱使封知桓真的蹬鼻子上臉十分過分,他也有辦法令封知桓如數奉還,實在輪不到她去憂心。
畢竟他那通天的本事都能生生逼瘋崔瑾安。
思及此處,重睦不免又想起那日争吵,沒由來泛起陣煩悶,翻了個身掀起被褥遮住臉:“本宮有些乏了,熄燈罷。”
慈衿應聲前往燭燈處,驀地頓住腳步回首道:“對了,還有一事。明日宮中設宴,娘娘專程向聖上求了恩典,許公主解除監/禁,進宮半日。”
她說話時明顯不敢直視重睦,果不其然只被逼問幾句便如實交代:“其實,是娘娘請了賀豫替公主看診——”
重睦恍然大悟般笑出聲,從被褥中探了只腦袋調侃道:“你與賀豫開春便會成婚,在母妃宮中見面算不得逾越,何必以本宮做幌子。”
“哎呀,公主您誤會了,”慈衿總算不再支支吾吾,一鼓作氣道:“是娘娘想替公主看看是否已有喜脈,無論有無,接下來又該如何調理。”
連圓房都是做戲,重睦又如何能有什麽喜脈。
但既是封貴妃所求,她也不好忤逆。
只安然坐定賀豫身前由他仔細相看,瞧着他眉間微蹙複又緩緩舒展,收好搭在重睦腕間的絲帕放回醫藥箱中,起身向封貴妃行禮解釋:“回貴妃娘娘,公主殿下雖未有孕,但與先前老師留下的病歷看來,身子卻是見好不少。”
阖宮衆人聞聲面上皆難掩喜色,唯重睦神情一頓,緩緩垂下雙眼。
在關外待了兩月有餘,無論身處圖鹿城還是撫北營,顧衍每日都會督促她按時服藥。
那藥是他按照西泉散人《典經三冊》專程為她調理身體所制,簡直苦不堪言。
最初幾日重睦每每靠近那藥便覺反胃惡心,若非顧衍堅持強迫,每日下口前都安慰她良藥苦口利于病,她才不會足足堅持半月有餘,習慣之後已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飲而盡。
因她終日習武的緣故,即使傷病纏身,始終底子不差,是以平日裏既無有不适,亦不會感覺喝了那苦藥有何變化。
“敢問公主,可有在自行調理身體。”賀豫轉身面向重睦,行禮詢問道:“不知藥方能否借卑職一觀,也好輔以助孕藥物,早日得子。”
“不,不必了。”
重睦回過神來,連連拒絕:“那藥方全權由驸馬負責,本宮并不清楚。況且如今正是伐淵關鍵時期,驸馬與本宮都不急于求子,也不好勞煩賀禦醫空費心。”
話音未落,封貴妃端着茶盞的手略一停頓,蓋上盞蓋遞還李尚宮,與重睦道:“驸馬還懂行醫?”
“回母妃話,驸馬也是擔憂阿睦 身體,所以自學了些。”
封貴妃下意識與李尚宮交換一個欣慰目光,不掩笑意:“你們夫妻二人共同進退,想來也是極好的。”
重睦踟躇半晌,終究還是彎起眼角附和她道:“母妃所言有理。”
母女二人随後又聊起程況與崔瑾安之事,封貴妃只嘆鄭淑妃許多年來為人本分,從不恃寵而驕有半分逾越,不曾想竟是位隐藏極深且忍耐不發的主兒。
“幸而老天長眼,叫她遇上個‘好弟弟’。”
她們女子間言說體己話時重旸向來不多插嘴,此刻難得出聲,還不忘将手邊兩粒杏仁扔入口中才又道:“聯名六部上書,虧他幹得出來。不過我倒也聽說,此事幕後更有高人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