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年楚晉帝未說過,林皇後未說過,楚南淵也未說過,如今楚明檀說出口了,即便他并不需要。
心有慧劍,可斬塵緣。
言猶在耳,楚明檀唇畔噙笑,“不如何,只是……想要道歉。”
道歉是帶了道歉禮來的,碧盈盈能滴出水來的玉髓裝了一盒子。凡俗界好東西少,而這極少的那些,都彙聚于四國皇宮之中,楚明檀記得炎祈曾大肆購買碧玉的事,于是禀明了事情始末,求來了國庫中的稀奇珍寶。
像是楚明檀這樣的,無論他是出于利益衡量也好,出于少年心性的執着率真也罷,顯然是作死之後能夠迷途知返的。而像是景恒那樣的,就是一路作死不肯放棄,自顧自把自己往狼嘴裏送的。
差點被狼吃了的景恒幾乎吓哭了。嗯,這個吃和炎祈對楚南澤的“吃”是不一樣的,是真上嘴啃。
換過了恒牙的炎狼只覺得牙齒癢癢,需要磨牙,那潔白如玉,沒有絲毫瑕疵的白牙看着格外漂亮,當然,不能是對着正張嘴欲咬的狼看,那個角度比較驚悚。
景恒得來的殺陣的确厲害,架不住人家有人通風報信,連先前布陣時的布置準備,楚明檀都捎了一份。鴻門宴的場所,定的是三皇子的別莊,楚明檀不久前才弄到手的。
別有意趣的園林端的是曲徑通幽,山石奇秀,引入活水為渠,菡萏搖曳。景恒引了兩人入陣,沒來得及炫耀一番,做完反派必備的或中二或惡毒的宣言,迎面便撞上了威風凜凜,舔着爪子斜眼看他的巨狼。
并不算純粹劍修的炎祈表示,還有什麽比化作原型厮殺一場更能活動筋骨的嗎?
如果此虛宗宗主猜到景恒要用殺陣對付楚南澤,一定不會交付法寶了。困殺一般元嬰,楚南澤那是一般人?多受一次劫雷并非沒有好處,且當初躺了多日起來的楚南澤,赫然發現不僅沒有後遺症,力氣速度還都有所增強。玉髓與靈石迅速補足了欠缺的靈力,楚南澤只用了一劍,把殺陣破了道口子。
默契無比的炎祈順着撕裂的地方,一個彈跳按住景恒,周身火焰耀眼奪目,一下子沖垮了景恒的靈力脈絡,連動彈一下也成了難事。主陣者沒了,殺陣自破。
叼着景恒,炎祈卻不會像叼住楚南澤一般小心翼翼。擁有極強大咬合力的巨狼一口下去,防禦力再好的寶衣,能抵過妖獸的皮甲?當時就見了血,森森白牙挨着骨,真真是慘極了。
景恒:“qaq”
他再也不說炎祈野性不羁了,所以能變回人嘛,要出人命了!妖修應該格外高大上,特別高冷特別優雅,求不獸/性/大發,求不吃人!
炎祈在楚南澤旁邊停下,松口丢下挺屍的景恒,“南澤,你幫我重鑄不棄。”
金丹後期,用不棄劍已經不那麽順手了,所以炎祈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的速戰速決。誰能想到他進步如此之快呢?
楚南澤微微一笑,想起了每日被送到他嘴邊的獵物。
獵物景恒:“求饒命!”
第八十三口鍋
打不過還不求饒的,要麽是鐵骨铮铮的英雄好漢,要麽是腦子有坑的傻子,而景恒……他腦子裏的坑還沒那麽大。
說白了,景恒除去此虛宗宗主嫡傳弟子的身份,還有什麽呢?在北南大會時他能夠嚣張,是因為有此虛宗在身後,如今即便是腦子有坑的景恒都知道,楚南澤或是炎祈,皆不是會因為此虛宗的威脅便放棄殺他的人。
是的,炎祈閑适地趴在楚南澤腳邊磨蹭,甚至不像是野性的狼,而是被馴服的家犬,但景恒依舊汗毛倒豎,不敢出聲。火焰在經脈中游走,不熱燙,但溫和的感覺更讓人毛骨悚然,只要靈火爆發,他的經脈将毀于一旦,他會變成一個廢人,生不如死。宗主看重他,不單是為了血緣,更是為了他的天靈根天賦。
與其擔心會不會變成廢人什麽的,炎祈其實壓根沒想過操縱誰或讓誰生不如死,想要生不如死,首先要能活下來啊。當然,在弄死之前不拿到點情報,不是枉費了他活捉的功夫。
北域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人比此虛宗這個北域地頭蛇知道得更多了。
炎祈很有手段,獸人行事簡單粗暴,但遇上族與族之間的戰争,間諜卧底還是有的,其中尤以沒有獸型可以辨認的非獸人居多。接受的現代教育,在同族與自己的命面前,顯然蒼白無力,雞都沒殺過的炎祈,能幹脆利落地卸下非獸人的四肢關節,能把叛盟的蒼鹫羽人的翅膀當雞翅掰。然而景恒沒讓他用上那些手段。
“你……你們放了我,我去和師父替你們澄清。炎祈接受的是神獸傳承,壓根沒有沾染魔氣,通緝令……對此虛宗的通緝令馬上就會撤了,遠山門、碧落派、平山寺的通緝令也撤!”景恒怔愣了很久,炎祈一擡爪子,他嗷地把所有東西倒出來了。
巨狼眯了眯眼,沒有魔修入魔時的紅光,反而隐隐透着綠意,“通緝令?”
一匹威武矯健的巨狼,嘴裏說的是高冷美人音,偏偏不算違和。哪怕是狼形,經過天劫洗禮的炎小祈也是皮毛潔白繞紅紋,美麗非常。
景恒不懂得欣賞美,任誰處在他的處境下,也無法欣賞巨大的能活吞他的狼,“是,通緝令。都是方萬裏出的主意,長老雖然知道是魔修有陰謀,但是魔修總是在算計,又傷不了筋骨,何況自有其他宗門主動應對,而只要咬定炎祈和南澤劍仙與魔修有關,殺……之後對南域好交待。又削弱了祁連宗實力,又能搶到傳承,方萬裏特別想要拿到傳承,他一向自诩鵬程萬裏!宗主——我師父,是不贊同的,但拗不過幾位長老,我回去,回去就和師父說……”
楚南澤冷哼一聲,鳳目淩厲,“繼續。”
遠在北域的方萬裏一定不知道,他糊弄得得心應手的傻子師弟,居然字字句句把他看得那樣清楚,把他的野心欲/望全部攤在旁人眼前。即便景恒是為了保命胡亂潑的髒水,但是他潑的特別準→_→
此虛宗宗主是說了反對的意見,不過那是典型的面子工程,身為一宗之主,要表現得穩重寬厚些麽,實際上他的心思,長老們都很懂嘛。不就是麻煩時有個高的有責任感的大和尚頂着,他們趁亂撈點小利多好。北域佛修是魔修克星,魔修動起來最先對付的總是天臺寺之類的,反正不是此虛宗咯。
人心,髒惡至此。
“滾吧,若是說了不該說的出去……”炎祈話說半截,威脅效果最好不過。
景恒癱在地上半日,才發覺渾身壓迫不适已去,急忙頭也不回地離去。他不會願意令人知曉他的狼狽,更不願拿小命開玩笑,這注定了他在死之前守口如瓶。當然,這也是因為他并沒有活多久的緣故。
“還是斬草除根為好,那人十分記仇……”楚明檀只覺一晃神,曾經趾高氣昂的修士癱軟在地,楚南澤和正從狼變回人的炎祈施施然往外走,他狠一狠心,到底說出口,“太過心軟,不是好事。”
明知不該說,楚明檀還是沒忍住。楚南澤不在乎,他是在乎祖輩的虧欠的,在他看來,楚南澤和炎祈兩個人簡直面冷心熱得過了頭。
有點為單純得如出淤泥不染的白蓮一樣的老祖宗擔心啊。
楚南澤:“……”
炎祈是同樣認為自家南澤單純的,不然能被他一口吃定麽,但是後面的……他玉冠早在渡劫時損毀,此時頭上是高馬尾垂落,兩縷鬓發長順服帖,扭頭時馬尾差點糊了楚南澤一臉,“此虛宗也十分記仇,你讓我在這裏殺了他們宗主弟子?”
楚明檀面上一紅,先是低聲說了一句“多謝”,繼而狠狠鞠了一躬,提高聲音道:“兩位上仙大恩,明檀謹記于心。”
百般算計也好,玲珑心思也罷,楚明檀但求一個無愧于心。
又過十餘年,楚明檀登基繼位,如楚南澤所言劃去族譜上的名字,卻留下密旨,記下少年時的輕狂行事,南和之帝,不可再負南澤,即便……那兩個人大抵不會再到凡俗界來了。
因着已有黃雀幾人幫忙給宗門傳信,楚南澤和炎祈定下往北域一行,無端留下隐患可不是他們倆會做的事,此虛宗打的主意,需得一一破了,而尋找大鵬多年的華羽,不是也在北域麽?那一句令人苦思不得的遺音,或許有解。
會到凡俗界出任務的,撐死了是個金丹期,要防住一個元嬰期的楚南澤和金丹後期的炎祈,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再者其中修為最高的景恒,受了驚吓正閉門不出呢。
此虛宗的飛舟穿過傳送陣,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導致飛舟不得不緊急懸停,凡俗界的新入門弟子吓得不輕,生怕掉将下去。
“是……是景師兄的屋子着火了!”
“那景師兄可有大礙?”
“應當是無……不好,師兄走火入魔了!”
說話間的功夫,原先隐隐透出窗紙的火光突地竄上一截,周圍景恒布下的結界潰散,只聽嘭的一聲,屋子已經燒成一片火海,而待在裏面的景恒自然也讨不得好。至此,算是斬草除根。且趁着船上一片混亂,楚南澤漫步而出,竟悠閑得好似在散步。
此虛宗宗主心頭一動,急忙去看弟子魂燈,景恒那盞登時滅去。他身形一動,看着那懸停的飛舟,和一衆慌亂的弟子,緊緊鎖起了眉,走火入魔反噬己身?總覺得哪裏不對。可他再去找,如何能得絲毫痕跡。
楚南澤如今不穿白衣,又是修為精進,寒霄劍氣內斂,頗有返璞歸真的意思在,北域中人不是個個見過他,一時是認不出的,他三兩步之間,已在千裏之外。而出過風頭又特別好認的炎祈索性變作獸型,從傳承記憶裏找個縮小的法門,窩在楚南澤懷裏。
“你莫非沒法子把自己頭發變黑?”楚南澤半是好氣半是好笑,手下毛發軟滑,不免又揉了兩下。
炎祈得了大鵬鳥傳承,一幹秘術皆與楚南澤共享過。他懶懶地趴着,看着和未滿月的狗崽子一樣軟萌,實際上即便以這個體型,分分鐘弄死一兩個金丹不是問題,偏楚南澤能伸出手指給他磨牙。
狗……狼崽子條件反射舔了兩下,嘆了口氣,“你以為華羽師伯會願意改變自己的毛色嗎?”
其他妖修無論毛羽是什麽顏色,頭發都是黑的,可獸人則是毛色決定發色。而華羽極愛惜他一身五彩的羽毛,金翅大鵬鳥對自己一身耀目金羽更是滿意,換個顏色?連玩笑都沒人敢這麽和他們開。
這話說的特別有道理,楚南澤沉默半晌,抱着狼不緊不慢地往前走,找了間酒館歇腳。他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寒霄劍被裹在寶石裝點的劍鞘裏,懸挂于腰間,看上去并不像是染血的利劍,反而像個裝飾,周身氣息因為懷裏的小東西而溫和不少,這樣的楚南澤,好似抹去棱角,更像溫潤的玉石,引人目光流連。
不過也僅是好似罷了,劍修的鋒芒無論外放內斂,總是不可能被磨去的。正因為此,略顯矛盾的氣質竟讓楚南澤更為吸引人了。
抛去南澤劍仙的威名,又沒了時刻威懾他人的劍氣,楚南澤的美變得更好接近了一些,招來一點桃花,一點都不奇怪不是?
炎祈:“他們都和我搶師父。”
楚南澤悶笑起來,胸腔微微震動,或許身形變小徒弟的心智也小了些,又撒嬌!不過他喜歡……
“沒聽見方才那人是誇你的麽?為師也該狠吃回醋不是?”楚南澤低頭親了親小狼的額頭。
炎祈心滿意足,他本來就是為了謀點福利罷了,南澤才看不上那些人,沒他強壯也沒他漂亮,連賣萌都沒他獸型時可愛。
然而幾乎立刻,楚南澤真吃醋了。之前幾個女修是為了搭讪而誇的炎祈,而現在不請自來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盯着徒弟的目光,并不那麽令人覺得舒服。
“我瞧這靈獸雖然年幼,卻不遜于任何妖狼,定為狼中之王,不知閣下可願割愛?”
話說的這樣直白堪稱莽撞,卻無一人願把這詞用在那男子身上,若說華羽美得華麗,楚南澤美得鋒利,那麽面前這個人,雖有病色,并不柔弱,臉色蒼白唇色略淺,又并不陰郁,美得恰到好處,令人觀之心喜。他看着一匹幼狼,目光格外專注,竟如同對一匹孤狼的傲氣寂然感同身受——他是真的想要得到這匹狼。
楚南澤眉間顯出刻痕,“不願。”
狼崽子又蹭了蹭他,扭頭不瞧對面的男人。
那男子嘆了口氣,定定地看了炎祈良久,一字一頓道:“那便罷了。”
轉身離去,無人看見的晦澀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第八十四口鍋
“那是個妖修。”炎祈在心裏給楚南澤傳音,他不知為何,總覺得那人有些奇怪,這被他歸咎于同性相斥。
分辨妖修和人修,修真界自有特殊技巧,而炎祈什麽都不靠,只憑直覺。都說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強大的獸人一旦遇見,必然會不自覺地暗中較量,比較氣勢、力量、捕獵本事等,而炎祈在碰上妖修的時候,同樣有那種感覺。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還是個很強大的妖修。但我會比他更厲害的。”
加了一個會字,意思是現在還比不上。因為炎祈從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楚南澤笑着給順了順毛。
不在鬧市行走的話,炎祈會恢複人形與楚南澤結伴同行,又過兩日,他們便是在修真集市,也不再刻意換去習慣的服飾。畢竟打探消息時遮掩一下就罷了,把北域的現狀問得七七八八了,何必再多添麻煩,大大方方地亮出來,怕什麽?又不是見不得人的。
若有不長眼的撞上來,恰好磨劍。師徒倆都是冒了風險破而後立,修為大有進步,只怕戰鬥的不夠呢。凡俗界未免太過太平了。
炎祈一出現,此虛宗的謠言不攻自破,魔修和道修可是好認得很。于是除了一些魔修,炎祈竟然沒能動幾次手,更別提楚南澤了。而他們是循着華羽出現的蹤跡一路向北行的,到了一個名叫恒澤鎮的小地方,便沒了消息,于是楚南澤決心先幫炎祈重鑄不棄,再作打算。
劍身用的是炎祈新換的兩顆牙齒,比之小巧的乳牙,這回是真的能夠用來鑄劍了。不過主料有了,輔物又不可欠缺,偏偏兩個人都沒回祁連一趟,歲寒峰上堆積的材料自然還堆在那裏,而堂堂峰主依舊是個窮光蛋。
黑吃黑給他們帶來不少盈利,但是光憑從魔修那裏弄來的靈石材料,哪夠鑄一柄無上寶劍?
不過如果不要求一步到位,只要先鑄個胚子出來暫用,還是可以的,那樣便只需要一味輔料,楚南澤想着先往拍賣會走一趟。有面子的人,在天籌拍賣行,是能夠先預定東西的。一個元嬰中期,哪怕名字不是楚南澤,都能得到三分臉面,何況他手執寒霄。
然而……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啊。
“交個朋友。”一塊裝在玉匣中的通明石被抛至炎祈手中,那人含笑道:“你叫炎祈,我是玄水,可是有緣?”
炎祈愣了一下,“……什麽?”
這人倒像一路跟來的,不然如何這般清楚他們所需之物,且在酒館說要買狼的,便是玄水。
玄水咳嗽兩聲,不急不惱,“水火……”
“不容。”楚南澤淡淡地接口,目光如劍鋒一般刺過去。
玄水面色極快地扭曲了一下,繼而大笑:“是,水火不容。”
若非水火不容,他不會給自己取這個名字,因為他的的确确是被容不下的那個。孤身一人,再無可親可近之人。
叫玄水的陌生人來得快去的也快,好像只是為了炎祈送一塊通明石來一樣。楚南澤驀地想起看過的話本裏各色男配,性格以溫和居多,但共同點都是恰到好處的獻殷勤以及幫助,當時楚南澤看炎祈的眼神就不對了。
炎祈:“……”
“他喜歡你,和寧修一樣。”楚南澤冷冷地瞧了炎祈一眼。
炎祈在腦子裏轉了幾圈,想起來寧修是楚南澤在凡俗界看過的一本話本裏面的男二,病弱美男的人設,他默默地:“……”
楚南澤:“→_→”
這個時候徒弟不是應該心虛然後任他為所欲為嗎?書裏都是這麽說的。
說實話,炎祈的情商沒多高,看他怎麽亂發好人卡就知道了。被同是獸人的家夥追求不是沒有過,但基本上在表白前都讓炎祈一拳頭解決了,只認為人家沒事找事要跟他搶妹子,反正他這回也沒覺得玄水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人會無緣無故喜歡他,不過這人态度身份都很詭異就是了。
當然,這種時候炎祈是不會傻兮兮去跟楚南澤說上一堆來解釋的,話本他也看的嘛,提煉精髓的本事他比楚南澤強多了。
第二天揉着腰,眉頭微皺的楚南澤:“……”
這樣也算增進了感情嘛?
通明石是沒有用上的,扔在楚南澤的儲物袋裏,玄水這人給他們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楚南澤先用靈火淬了一道先前的不棄劍,沒有立刻開爐的意思。據聞此地再往北去,有一處八百裏的大湖,名曰鳳池,碰運氣去挖一回礦,有何不可?再者這個鳳字,無端令人想起了消失多時的華羽。
在鳳池又碰見了老熟人,據聞是因為鳳池前些日子連着落了許久的雪,有人在雪夜聽見了鳳鳴。樓空用鳳诏琴,又奏鳳鳴曲,得知這一消息,如何能坐的住?與樓空同行的是同為玄真四傑的歐陽奕,四人仆一碰面,居然有些尴尬。
“南澤,炎祈,好巧。”樓空率先打破沉默的尴尬,他拽了一下歐陽奕,又笑道:“一別多月,二位俱是風采更甚。”
玄真門專擅書法畫符的何書硯入魔而死,而大規模的弟子入魔是自九層塔傾覆始,歐陽奕素來心思深沉一些,看見唯一得了好處,由傳承帶着進階金丹的炎祈自然就有兩分不順眼,看在樓空的面子上,卻不表露分毫。
楚南澤微微一笑,“鳳栖寶地,來找兩塊礦石罷了。樓空的琴,可是更進一層?”
風險亦是機遇,心魔肆虐,入魔者衆,但熬過一劫的人無一不是心境有所進步,以至實力增強。樓空心性豁達溫厚,當有所得。
“若能再聽一次炎祈的歌,或許就有進步了。”樓空目光灼灼地瞧着炎祈,顯見有同路而行的意思。他只求鳳鳴,楚南澤和炎祈找的是鑄劍的礦材,二者并無沖突。
歐陽奕心思多些,可單看他反而未入魔道,便知他作為執棋者,格外理智清明,本就是陪同樓空而來,當然不會出言反對。
樓空看着炎祈,流露出請求之意。
炎祈不是敝帚自珍之人,何況只是祭祀之歌,獸人不懂詩詞不知音律,然而随口唱來的戰曲歌謠,始終有着獨特的魅力,炎祈樂于讓人贊美那一切。他點了點頭,清冷的面容不生波瀾,但當他看向一個人的時候,便有無邊的清豔動人,“如君所願。”
當初歲寒峰上不茍言笑的小少年,終于是長成了如斯地步。有仙魔之姿,是為妖。喜琴韻文雅之人,都有一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無論山水人物,入心皆可成曲。
“我來即可。”楚南澤突出此言,連炎祈的眼睛都睜大了一些。他繼續笑看自家徒弟,“不然叫你去嗷麽?”
夜**臨之際,篝火燃了起來,好似楚南澤在夢中、在幻境裏瞧見的那樣。楚南澤彈劍而歌,唱一個叫棄的孩子,唱他被族人冷淡相對,唱他日日修煉勤耕不綴,唱他跋涉過的千山萬水……
許是火光太過明亮熾熱,連皎月都映染紅光,冷冰冰的炎祈聽着聽着,眼底浮現明顯可見的笑意,臉上更有了人氣豔色,因為過于白皙透明的膚色無法遮掩。
炎祈:師父對我唱情歌簡直不能更開心!南澤果然最愛我了。
樓空還沉浸在餘韻之中,對音律不算感興趣的歐陽奕盯着對面手牽在一起的兩個人,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不是我來,你打算好生自誇一番,還是作你那狼嘯之音?]
[還有狩獵歌、豐收曲、頌神歌……南澤你太害羞了。]
楚南澤接了這傳音,再瞧瞧紅了耳朵的是哪個,冷笑一聲,挑眉把人拉近,挨着他耳邊問:“你說什麽?”
“南澤……”
“……南澤劍仙,你們……”能收斂點嗎!歐陽奕覺得自己特別特別的亮,和前幾天遇見的佛修一樣,他差點伸手去摸自己一頭黑長直還在不在了。而自顧自沉浸于音律的奇妙的樓空真的把自己也把旁人當了空氣,完全物我兩忘,尴尬的只有他一個人!
炎祈擡頭,帶着無比的驕傲開口:“我們已經結契了。”
獸人,就是這麽放得開,隔着獸世,炎祈還能昂首挺胸地表示他吃到肉了呢,然後被楚南澤揍……
“恭喜恭喜。”樓空回過神來聽到這一句,只稍微停頓一下,立刻滿面笑容地賀喜了。
炎祈容貌好,天賦佳,心性過人,又喜劍術,正和楚南澤意趣相投,可不天造地設的一對?樓空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都是楚南澤養出來的,能不合楚南澤胃口麽?難怪好友多年不收徒,一收就那般看重,終生大事,是該看重。
歐陽奕:“……恭喜。”
最後兩個字是在炎祈直勾勾的目光下憋出來的。重點不是結不結契,而是秀恩愛可恥啊!
炎祈淡定地開口:“同喜同喜。”
楚南澤:“……”
徒弟還是少說話好了。
而歐陽奕默默地看了樓空一眼。
樓空方才似有所悟,但取出鳳诏一彈奏,又怎麽都不對味。他試了幾回,不是錯音便是氣力不續,要麽便空有其形,不見神采。要說炎祈是自有信仰,天性使之,那麽楚南澤怎麽做到的融情甚至共情?
自古就有癡人癡事,樓空也是個會犯癡的人,他撥着琴弦,一坐是一夜到天明。曲子彈了一遍遍,其他人會認為已經夠完美了,只有真正聽懂的人才知道,失去所有原本神韻的歌,已然成了新的陌生的曲子。
琴音傳的很遠,八百裏的鳳池,深不見底。而最底下是一座無人可以尋見的水晶宮,而紅木大床上有人慵懶地躺着,皺着眉掀開幾重輕紗,“吵死了。”
第八十五口鍋
平心而論,以琴入道的人,沒有譜子随意弄弦,聲音都不會難聽,但是誰讓那曲子明顯是偏粗犷的風格呢,而那把琴的名字是鳳诏。
鳳凰亦好樂,鳳鳴之時有百鳥朝凰,翩翩起舞,那種樂是精致的是優雅的,是比任何絲竹之音都沁人心脾的,而獸人的歌适合長嚎适合金鐵之聲适合擂鼓擊築,偏偏不适合鳳诏琴。
換另一個人來聽,雖不至于會沉迷于其中,至少不會嫌吵,可偏偏那個人不同,他不僅嫌吵,還拂袖砸了兩個杯子,赤玉碎成米分末,飛散而出,浸入水中瞬時了無痕跡。秀長的細眉蹙起,眉尾上揚,眼角挑染的一絲燦金色亦是往上勾勒出異樣的豔麗華美,紅衣覆體,修長潔白的四肢鎖着黑色鐐/铐,鏈子直連床柱,竟是說不出的誘人心魄。
除了華羽,哪個還有這麽好的顏色?若是華羽,又怎會落到這個模樣?
落鳳池,千萬年前有鳳凰溺斃其中,如今鳳凰後裔困鎖于水下,簡直像個笑話。華羽也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他養了兩個徒弟,鴉殺大一些,入門早,他也唯對鴉殺最是用心,而今呢?
“師父不喜那污了鳳诏的琴音,我殺了樓空,把琴拿來可好?”寡言陰沉的鴉殺也是會說哄人的話的,他坐在床邊,對着華羽的時候,是無人見過的溫柔細致。
明明說了那樣的話,鴉殺仍是一身清靈正氣,他未入魔。然而華羽,實在是他的心魔。
華羽半阖着眼,被封住靈力,又以落鳳寒氣鎮壓,他難免露出幾許倦色,幾許虛弱,但眉眼張揚,素行無忌的,總還是他。驕傲令他不能低頭,于是他正眼也不瞧曾經的徒弟一眼。
對,被舍棄的,都叫作曾經。
“因為發現我越來越不像扶搖,因為你已經找到了他的消息,所以不需要一個替身了是嗎?師父,你每次都透過我在看誰!”鴉殺面色沉凝至極,眼底是看不盡的深邃暗色,他早已入了魔,一把抱住華羽良久,力道大得連雙手都開始顫抖,“扶搖死了,沒有扶搖!你看着我,師父,你只要看着我。”
華羽淡淡地看了鴉殺一眼,又慢慢移開了目光,小九怎麽會死呢?是有人在算計小九,千年前小九出事是為什麽?留下九層塔與九重樓又是要告訴他什麽?而鴉殺,與天棄宗有何關系,那位神秘的魔尊是否正是謀算小九之人?
僅是一眼,鴉殺已經好像被凍在了冰裏。他以前只看着華羽,可以一直看到月落日升,又到夕陽西沉,現在他能夠看個夠了,甚至……甚至只要他願意,他是可以占有自己心心念念之人的,但他卻膽怯了。
風神鴉族滅,是華羽把他從屍山血海裏拎出來,然後問——“當本尊徒弟麽?”鴉殺忘不了的,他渴求的東西越來越多,而華羽總是縱容他的,然後他卻有了一個師妹,華羽喊庚瑤名字的時候,會露出一種悠長的懷念之色。然後他知道華羽在上天入地地尋找一只鳥,孤傲而堅強的,名喚扶搖的鵬鳥。
扶搖……庚瑤。還有和他很像的性格,或者說,他當初和那人很像的目光,吸引了華羽收徒。
“明明……你明明答應了我,你只有一個徒弟。師父……華羽,我愛你啊。”鴉殺松開手,極痛苦地吸了口氣,走了兩步,又在門口停下,慢慢閉緊了眼,斂去所有情感和脆弱。
華羽低低地笑了一聲,繼而聲音上揚,笑得愈加放肆,到最後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鎖鏈叮當作響,他一手覆在臉上,嗓音低啞道:“本座這樣的師父,哪裏找去?”
“也只有我這樣的師父,教的出這樣的徒弟。”滿滿的諷意中,透出一絲說不出的心酸。
高高在上俯瞰人世的孔雀,心也不是捂不熱的,兩個相伴多年的弟子,一個入魔,一個……欺師犯上,都好得很啊!
聽到遠遠傳來的話音,鴉殺腳步加快,迎面卻撞上了一個女子,黑紗蒙面,指甲是妖異的紫黑色,指間繞着絲線,她笑着問:“你值得麽?”
“鴉無。”鴉殺略帶惱意,殺氣四溢。
喚作鴉無的女子嘆了口氣,“問你做什麽,我早就知道了。畢竟……我們是一樣的,我無法對他出手不是麽?”
鴉殺恢複了一貫作風,冷言道:“我們不同。”
他永遠生不出殺了華羽的念頭,而鴉無會有,只是無法動手。
鴉無打他身邊走過,“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風神鴉的宿命,你瞧着吧。我們只有彼此,比任何人都更親近。”
以華羽的驕傲,從不屑于把誰當作替身,他或許會因為一些相似而對人産生好奇,有些好感,但是代替……不說別的,誰能代替他至親的弟弟?華羽看着鴉殺,卻是好像看着幼年的自己,失去族人失去庇佑,當時他還有扶搖,而面前的孩子什麽都沒有了,所以華羽伸出了手。至于庚瑤,他救下了小姑娘,要是鴉殺反對,他也不一定要收徒的,而鴉殺是幫着庚瑤求過他的。
而華羽不會和鴉殺說這些,以前不會,現在更不屑,他鳳眼上挑,透出冷冷的譏諷。
攻略傲嬌和暴嬌有一個共同點,得直白,臉皮厚,而不是心黑。于是炎小祈抱得美人歸了,鴉殺只能玩監/禁play,哦對,他還只有膽子監/禁,沒膽子play。
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湖面,也不是總不能碰面的,所以,求攻略失敗的鴉殺看見甜甜蜜蜜秀恩愛二人組的心理陰影。
炎祈身形一頓,敏銳地回首搜尋,看到空無一人的水面,皺了皺眉,看向楚南澤。楚南澤亦是反應極快,不過片刻後放松了一些,向來人問道:“鴉殺,華羽何在?”
“庚瑤入魔。”鴉殺徐徐從水中升起,他答非所問,所有人卻都無異議,庚瑤竟入了魔,那麽被清毓斷言有劫數同弟子相關的華羽,又是否出了事?
鴉殺沒有給衆人多加猜測的機會,只仍板着臉,挺不開心地道:“師父要去找人,我找庚瑤。”
樓空抱着琴,不知為何有點覺得冷,都是冰山臉,但炎祈看上去就沒那麽沉悶,大概一來是看臉,二來是有了愛情的滋潤炎祈表情都多了一點,尤其是對着楚南澤做什麽事都毫無違和感的樣子——偶然撞到一回炎小祈變狼蹭人賣萌的樓空,整個人生觀都要被颠覆了。好友楚南澤也不再一言不合就沖人拔劍,現在一般是一言不合就對人放炎祈了……連撞上入魔的元嬰期庚瑤時,楚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