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投河 我——不——是——自——願——……
“怎麽, 生本王的氣,嗯?”
姜慕白此刻游刃有餘,倒是不氣了, 面上還帶着笑。
笑容頗為欠揍。
灼華白了他一眼, 不吭聲。
“別裝了,藥效到今夜該過了, 還不說話?”他如同從前(自以為)關系還親密時一般靠近, 擡手就要去摸灼華的下颚。
灼華嫌棄的将他的手拍開。
姜慕白認為一切盡在掌握, 耐性都比以往要好。
“你若是肯開口,接下來就不再逼你喝藥如何?雖然只是臨時的啞藥,可若是喝的太多, 保不齊也會留下治不好的病根,比如讓聲音嘶啞難聽之類的……”
灼華聽他這麽說, 原本打算沉默到底, 也經不住誘惑投降了。
主要是那藥太雞兒難喝,她不想再來一次。而且逃脫之後,有把好嗓子可以呼救, 對她來說還挺重要的!
“所以王爺,找我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想看看, 你有沒有回心轉意了,如果你乖乖的,正妃之位早晚還是你的。”
灼華覺着, 姜慕白這話比啞藥還毒,沒法接。
姜慕白卻自我感覺良好:“或者,之前那個陰陽怪氣的國師不是說你皇後命麽?也許你還可以期待一下那個位置?”
灼華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回嘴了:“別吧,你的正妻是宛多公主, 不可能是別人,別管是王妃還是皇後,我都不稀罕,我就想出家。”
擔心刺激的他又想什麽騷操作,所以怼的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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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姜慕白見灼華這個态度,心頭卻是驟然一松。
還是她之前的态度,沒什麽魚死網破的狠厲,卻也不像是意圖掩飾什麽的故作輕松。
他繼續試探:“反正姜氏一族,素來克原配,別人替你把這個坑踩平,不好麽?”
“不好!”灼華顯露出獠牙和脾氣。
但她很快收斂,嘆了口氣。
似乎是為了讓自己的認命更可信一些,提出了折中的建議:“不然這樣,你到了川南,也給我修個廟,反正我如今是出家人了,再哪兒修行都一樣的。”
“然後我就去廟裏跟你幽會?”姜慕白眯起眼睛,似乎這樣也不錯。
灼華不理他了。
點到為止,她可不希望姜慕白心猿意馬,在路上就開始占她便宜。
姜慕白似乎還想說什麽,就聽到外邊有人禀報,說是宛多公主來找他問事情。
宛多很是喜歡看姜慕白那張臉的,有事兒沒事兒就要逗一逗,姜慕白就是因為煩她如此,才特意到夜裏才來尋灼華,結果還是沒躲過。
估計是因為自己房間內的燈還亮着,就叫那個女人察覺到了,真是難纏!
姜慕白冷哼一聲,少不得還是要去應付。那可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需要維持表面關系的“合作夥伴”。
不得不說,他的心理,算是被灼華跟宛多摸的透透的。
本來也不是很難懂啊,追求權勢的偏執狂一類,宛多算是有見識,而灼華也是一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從前追文多,文裏的反派男二多得是這種性格。
在走之前,姜慕白還不忘吩咐看守們,看的再緊一些。
灼華的态度很自然,連他都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太自然了,才莫名讓他逐漸放松下來的心情中,摻雜着無法摘出去的雜質。
他總覺着,這個夠聰明,思路又每每驚世駭俗的狀态,不如之前獵場上那種狠中帶着慫的樣子來的真實。
總而言之,欲擒故縱那種手段不必用了,恢複之前表裏如一的嚴加防範就好。
哄走了姜慕白,灼華得到了正常的晚飯,而且真的沒再需要喝啞藥。
她暗自松了口氣,接下來就發現車旁邊看似随意往來的看守變多了,也不再強行僞裝閑散。她也不在乎,吃飽了倒頭就睡。
這一天雖然也是住的驿站,但這驿站規模太小,只有主子和總管等級的仆役才有資格睡屋子,灼華被藏在最低級的仆婦隊伍裏,若是帶去驿站上房睡,實在太惹眼,便少不得要在車裏将就一宿。
灼華倒是不在意,有的小驿站蛇蟲鼠蟻俱全,還不如車上舒服。
睡醒之後一睜眼睛,就見車廂裏黑漆麻烏。灼華心裏納悶,這是最近太無所事事,又失眠了,竟然天沒亮就醒?
她這樣想着,就聽到外頭一陣嘈雜。随即,還有帶着潮濕和泥土腥味的空氣,自窗縫裏透進來。
車簾一撩開,發現外頭的人在分發蓑衣。
原來不是天沒亮,而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天就跟漏了一樣,黑漆漆的雲層連綿不斷,延伸至視線盡頭,雨幕模糊了地平線的位置,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雨水中。
據當地熟知天象的老人說,今秋的雨水來的晚,但看勢頭,卻比往年都更加猛烈。短則三五日,長則月餘,端看上游會不會發洪水。
若是不發洪水呢,當然是等雨停之後再從容渡河為佳。可若是這雨始終不停,就會因為水面上漲,河道也跟着變寬。這樣一來,原本處在河岸兩側的石樹被淹沒在水面下,就會成為無法确定位置的暗礁。
這樣一來,船就走不了了,非得等水退不可。
這麽長時間的耽擱,誰都擔當不起。
甚至已經有人在議論,說也許宛多公主是個紅顏禍水,老天都看不過去,才有此災禍攔路。
無語子,什麽事兒都能跟禍水聯系到一塊兒,想象力也太不豐富了!
昭王對這傳言聽之任之,但行程他不想耽誤,親自叫了當地有經驗的老人和船夫去問話,得知若想不耽誤行程,只能趁着今日上午強行冒雨渡河。
這樣只是人會因為淋雨和颠簸遭罪,生命危險倒是不至于……
當然,具體是當地人真這麽認為,還是昭王授意他們這麽認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命令一下,衆人冒着大雨來到渡口,準備過河。
灼華在車上,聽到湍急的水流沖刷之聲,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機會終于來了!
這一次南行的路線,只昭王自己謀劃,誰都沒提前通知,但渡船還是提前就派人準備好了。
船只都不小,車馬也可以上去。
但人是要下車來自己走的,以防畜生在颠簸下突然狂暴,将人颠到水裏去。
主仆所有人都從車上下來,排着隊依次上船。
地位高一些的,有仆婦在後頭撐傘,地位低的就只能披着蓑衣自己顧自己。
灼華前後都是看守她的“獄卒”,但同樣也是她的護衛,雖然不能優待的太過明顯,還是小心翼翼的又舉了一件蓑衣遮在灼華頭上——
因為灼華雖然也披了蓑衣,但她似乎是覺着太刮皮膚,并不肯将系帶系的太緊,似乎生怕支棱出來的草葉子碰到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一樣。
松松垮垮的挂在衣領外頭,雖然也帶着鬥笠,可風吹着瓢潑大雨落下,都順着後頸流進了領子裏。
她是為了能随時将衣服脫掉,好方便潛入水下。
護衛們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當她矯情。
可矯情也得慣着,雖然沐姑娘是被擄來的階下囚身份,可架不住王爺在乎她啊!之前他們可親耳聽到馬車內,沐姑娘句句都在頂撞王爺,而王爺還很好脾氣的,根本沒對她發火。
太稀奇了,他們從前根本不敢想,王爺竟然會如此在乎一個人。
但也不奇怪,就憑那一張我見猶憐的臉,也确實值得在乎。
于是,護衛們越發小心,生怕等到了川南之後姑娘身上多出一道疤,他們這些生死都捏在王爺手裏的人,就得少半條命。
于是不僅護着,還打算攙着她上船,防止她不小心落水。
灼華在下車的瞬間,就跟系統換好了金手指。
事到臨頭,看到湍急河水的一瞬間,又有點兒忐忑。
乖乖,這水真是又濁又急,就算她會閉氣,掉到這裏頭還不冷死了?真能平安上岸麽?
系統:不要慌張,吉人自有天相,當初在太液池裏都逢兇化吉,如今也一定可以的!太液池裏死的人,可比這兒多多啦!
灼華:我可真是謝謝你的安慰了……
然而被系統剛鼓舞起來的一點自信,在前頭有人真的落水之後,就瞬息被大雨沖的無影無蹤。
那人是個夥夫,昨夜似乎偷喝了點酒來抵禦濕氣,此刻腳步虛浮,一下子就栽到水裏去了,就在灼華前頭,隔着五六個人的身位。
灼華眼看着夥夫倒栽進去之後,瞬間有血沫子從渾濁的水中浮上來,打着卷兒暈開。
她仿佛也嗅到了腥氣。
男人估計是撞到了水裏的石頭撞破了頭,撲騰的都有氣無力,雖然岸上立刻便有人抛了繩子過去,試圖套圈一樣将人救起來,可這狂風驟雨裏,哪有個準頭,根本沒套住。
男人似乎已經暈了過去,根本沒伸手去拉繩子,直挺挺的就被洪流卷到了遠處。
人就死在眼前,四圍的奴仆們七嘴八舌,灼華聽聞這就是近日來給她做飯的那位,心髒一緊。
灼華:算了,我惜命,這條河先不跳了,下一條再說……
不僅不想跳,還生怕掉下去,走那顫巍巍的木板時,緊抓着攙扶自己之人的手臂,指甲都恨不得掐到人家肉裏。
得虧護衛都是習武之人,皮糙肉厚,才沒被她掐的尖叫。
棧板走到一半,突然聽到一陣喧嘩。
灼華回頭,就瞧見了一群蒙面人跟隊伍最後的護衛厮打在了一處。
那些蒙面人身上都沒有蓑衣,手裏也沒傘,穿着粗布破衫,先前僞裝成了躲在樹下的農戶,以至于護衛們雖然留了人手殿後,卻沒能第一時間警戒起來。
眼看着上船的隊伍走了一半兒,他們卻紛紛從懷中掏出帕子遮臉,沖将上來。昭王的人馬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場死了好幾個人。
死不瞑目的屍體就倒在距離灼華幾步開外之處,傷口被大雨沖刷的泛白,雙目圓瞪,猶如死不瞑目的魚。
灼華穿越之後聽過的陰謀不少,可親眼見到死人臉,這還是頭一遭。
尤其是死的這麽凄慘的。
她瞬間破防,腿當時就軟了,差一點兒也失足落水。
還好被她抓的生疼的護衛直到此刻,仍舊盡心盡責,立刻将她攔腰抱住。
那人抱住她之後,立刻道:“得罪了,姑娘莫怪,趕緊上船,船開走便能躲開這些山賊了!”
灼華口裏答應,腿卻邁不動步子——
按着這具身體的較弱程度,她能維持着沒暈倒,已經很了不起了!
護衛一咬牙,打算将灼華直接扛起來,卻見蒙面人中已有悍不畏死的突破防守沖了過來。
灼華眼看着有人在他背後偷襲,長刀從他背後刺入,又從腹部刺出來,紅的刺眼。
蒙面人眼看是活不了了,憋着最後一口氣手起刀落,砍在了護衛的背上。
護衛吃痛,向前撲倒,就這麽直接抱着灼華撲進了河裏。
灼華仰面朝天落入水中的前一瞬間,心內喜憂參半。
喜的是,多虧她有先見之明換了個閉氣的異能,才不至于在這一瞬間,就确定了必死的命運。
憂的是,她真能大難不死活下去麽?!
然而也根本就沒有再想對此的餘地。
後腦勺拍在水面上,疼的眼前發黑之前,灼華看到了船頭大驚失色的昭王,以及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要跳下來救人的宛多,以及一把拽住宛多之後,并且對姜慕白拔刀的宛貢王子。
然後,整個人都沉進了水中。
所有的嘈雜,都被落在水面的雨聲隔絕,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裏的事,統統與她無關。
河水冰冷刺骨,裹挾着泥沙,灼華怕瞎掉,根本不敢睜眼睛,原本跟着那不知生死的護衛一同下沉,透過眼皮已經感受不到光亮。
屏住呼吸之後胡亂撲騰了幾下之後,腰上一松,估計是失血過多又落水的護衛暈死了過去終于松了手。
灼華大喜過望,立刻調整姿勢,按着從前療養院中水療課老師教的那樣,全身放松,想象自己在母親腹中……
根本不可能好嗎!
泳池的水溫度很高,還放了鹽增加浮力,跟如今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還好,因為可以無限閉氣,所以狀态可以慢慢調整适應。
随着灼華的放松,或者說是凍僵,她感覺自己終于在水流之中,開始緩慢上浮了。
這樣浮浮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她一頭撞到了某個很有彈性的東西上。
灼華一擡手,摸到了根根分明的繩索。
是一張漁網。
好家夥,這種時候下網,這是要撈魚還是撈屍啊?!
灼華一手死死抓着網子,将臉擡出水面,另一手抹了一把臉,這才很勉強的睜開眼睛。
然後她發現,這河流的下游是一片淺灘,雖然還是湍急,但要比她落水的地方舒緩了許多。河面開闊,水不算深,哪怕此刻因着裹挾太多雜質而并不清澈,仍能勉強看到水底。
許多小船在頂風冒雨的拉網,卻不是在撈魚,而是在撈上游沖下來的東西。
明白了,将落水的財物撈上來據為己有,又或者攔下落水行人的屍體,從而高價賣給死者親眷,可比撈魚賺得多。
是一樁頗具時代特色營生。
灼華想要攀着網子往岸邊去,然而她也實在使不上力氣,速度慢如龜爬。
所以說,他們為的不就是撈錢撈屍麽,怎麽自己這個活寶貝撞在網上,卻不趕緊撈上去?
好不容易湊近了岸邊一點,灼華隐約聽到岸上有人在議論,說這網上怎麽挂着活人?!
有說這絕不可能是活人的,先前看着就沒人在水面上撲騰,再說了,若是乘客落水,那必然是上游渡口那裏掉下來的,這麽久在水底下早就憋死了,所以一定是水鬼。
于是,這些人在岸上,就到底是将灼華拉上去還是割斷網子以免被水鬼纏上,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灼華此刻,實在沒辦法證明她是個活人。喝過啞藥之後,她如今就算能出聲,聲音也小而啞,在湍急水流之中,岸上的人根本聽不見。
大喊卻發不出正常聲音,面色慘白猙獰,再配上早就被沖散了發髻,披頭散發的造型,恐怕更能佐證水鬼論。
她只好咬着牙繼續攀着漁網往岸邊蹭。
岸上漁民們争論了半天,開始互相用方言土話對罵,然後這亂哄哄的聲音戛然而止。
“東家!”
“東家,你說這……這到底怎麽辦?水鬼都要爬上來了!”
灼華覺着,她沒淹死沒凍死,估計是要在這兒被活活氣死了。
“你們幹這活多少年的老人了,誰見大正午的水鬼往岸上爬?趕緊撈人!”這聲音穿入灼華耳朵裏,宛若天籁之音,讓她心底憋着的那口氣瞬間就松了。
灼華不再動,只等着人将她拖上了岸邊——
她腿發軟,胳膊發麻,全憑一口仙氣兒撐着。
此時雨勢漸小,烏雲都散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太陽雨。
雲縫中灑下的陽光,直視很刺眼,灼華眯縫起眼睛,看着探頭瞧自己的那張娃娃臉,咳了一聲,吐出嘴裏的髒水,啞着嗓子說了一聲:“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