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答案
“……景生,你留下吧,裴叔有話跟你說。”
裴東海終究還是嘆了口氣,看着姚景生,眼裏泛上幾絲苦意。他是已經忘記了,身處囹圄之中,擔心的事情少了,竟然連最基本的警惕都忘記了。
只是他覺得以他們的聰明,應該已經窺知了事情的全貌,他其實已經沒有什麽說的必要了。
顧之川退出去,帶上門,轉頭看的時候發現了拐角處站着那個精瘦的叫做于捷的男人,那似乎是裴東海的手下吧?
于捷看了他一眼,又轉身離開了。
裴東海看着自己眼前的姚景生,忽然笑出了淚來,“景生,裴叔沒辦法——裴叔一個字也不想說的,只是裴叔不想沒人記得,就這樣死了……”
姚景生全都懂了,他僵硬着一張臉,渾身的血液逆流一樣叫嚣。
如果裴東海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受姚母影響去了天使組,那時的姚母對天使組應當是恨之入骨,他又怎麽會為天使組賣命?
這是姚景生不能理解的地方,他只是看着裴東海。
裴東海苦笑着,“你這孩子,就是太犟,以後會在這上面吃虧的。”
“到底怎麽回事?”姚景生眼簾一垂一擡,再看他時已經是平靜似水。
“我說的都沒有錯,只是——我認識你母親是在很久以前,我為天使組賣命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比你母親接觸天使組還要早一些。不過我是作為它得外部成員加入的,而你母親是一名出色的技術人員。她當年看不慣天使組的作風,覺得這就是一群瘋子,所以想要退出,于是拔除她的這個任務就外交到了我們的手上,我正是負責人,那個時候她隐藏得很好,除了知道她是中國人之外我什麽也不知道,無從查起,後來跟着天使組的擴張計劃進了國安,我才開始懷疑她的。那個時候她已經跟你父親結婚,并且你已經不小了,天使組那邊一直問我進度,我也想着早些完成,所以在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刻意跟她分到了一組,就在那一次,她的腿和眼睛都被我毀了——”
姚景生很想狠狠一拳打過去,可是他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那哀傷的眼神,終于問出了自己那已經在心裏轉了許久的問題:“你喜歡她?”
這樣的秘密被人戳穿,裴東海竟然也沒有了緊張的感覺,以前他總是掩藏得很好,可是也怕得慌,生怕就被人知道了,尤其瞞着姚望歸。
“是啊,我喜歡她,眼看着她就要掉下樓去了,我又把她拉了回來。”裴東海站起來,走了兩步,站到那小小的窗口前,“後來我就幫着她逃脫了,并且在天使組一直為她遮掩,生怕就出事了。天使組的那些人太高傲,他們以為萬事大吉,就放松了這件事的回查,所以你母親才能夠隐沒這麽多年。只是我鬼迷了心竅,還是害了你父親。只是到死,你母親看我的眼神都沒有感情,我知道我是錯了,可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我也許還會這樣做。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犯罪有時候不需要理由,我就是那個不需要理由的犯人。可是你母親她從沒有怪過我,我告訴她我的身份的時候她也只說迷途知返就足夠了……可我終究還是被我心裏面那個醜惡的裴東海打敗了。我這些年在天使組也沒做什麽事,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父親,我努力地工作,終于又覺得自己像個人了,可是我從來不敢對別人說起任何當年的事。我怕,我怕自己會離開國安,離開你母親,有時候世界上的事情總能夠捉弄得你無所适從,我快要死了,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其實我也希望能夠像你父親一樣,死也帶着榮光,可是我不配,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蓋着國旗被埋進土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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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聽裴叔最後一句,別這麽倔強,會傷人傷己的。嚴明非愛得太隐忍,到死了他才告訴我他又有了喜歡的人……你跟你母親真像,你母親也總是這樣的,沒有想清楚之前總撞得一頭是血,總是要把自己、把別人逼上絕路……可是她獨獨放過了我。”
“景生,喜歡那個小子就告訴他,先把他抓在手裏了,才說以後的事。裴叔不想看到你跟嚴明非一樣。”
“顧之川問我嚴明非有沒有留話,其實是有的,只是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了……”
沒有意義?嚴明非留的話是什麽?
姚景生忽然很害怕知道。
嚴明非裴東海走了好久,又坐了下來,躺在了一張窄窄的單人床上。
姚景生覺得自己站了幾個世紀那麽長,他的母親竟然是天使組的人,他的父親因為天使組而死,他的裴叔——曾是天使組的一招暗棋……
“裴叔,你有後悔過嗎?”他聽到自己缥缈的聲音,冷靜得不像是自己的。
“後不後悔又怎樣?景生,你走吧。”
裴東海背過身,似乎是覺得冷了,身子竟然微微蜷縮起來,已然是人知天命般了。
姚景生剛剛走出門,看到顧之川轉身,二人對視,依舊無言。
一個是什麽也不清楚不知道說什麽,一個是什麽都知道了才發現無話可說。
他們站了有幾分鐘,姚景生忽然走過來,扣住他的後腦就不口吻了下去。
一個急促,強烈,深沉,帶着侵略的吻,可是同時又讓顧之川感覺到了那種深深的絕望。
這個正在咬他的姚景生不是當初那個酒醉後的無害姚景生,現在吻着他,咬着他,讓他難以呼吸的是一頭受傷得野獸,而他是他的獵物。
姚景生的唇與他的緊貼在一起,先是舔了一下他薄薄的下嘴唇,接着就是狂亂,蠻橫地撬開他緊合的齒,卷着他的舌頭吮吸,接下來就開始咬他的嘴唇,直到那略帶着青白色的唇被染得鮮紅欲滴。
姚景生的吻太慘烈,他又嘗到了滿口的血腥。
他放開他,而他自始至終沒有動過分毫,任由他按住了吻,任由他咬破他的嘴唇。
姚景生退後了一步,笑得很是諷刺,“原來我是真的喜歡你啊……”
顧之川沒說話,唇邊一滴血珠滾落,被他用袖子不在意地擦掉。
“你喜歡我,又怎樣?”
“你呢?”他覺得自己應該問清楚,因為他害怕自己會沒機會知道他的意思了。
裴東海的話也許真的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裏的潘朵拉魔盒。
“等事情完了再回答你吧。”
顧之川暫時的答案就是如此,到時候再說吧——到他二十八歲還沒死的時候吧。
姚景生疲憊地看着他很久,終于還是慘笑了一聲,“你也走吧。”
……
那就走吧。
顧之川看似無所謂地轉過身去,往前走,進了電梯,又順着一直下來,出了國安這棟戒備森嚴的大廈,他才回頭望,只覺得聽到一聲巨響,然後門口保衛處的人就立刻沖了出來,一個人立刻站到他面前攔住他,請他留下來配合調查。
裴東海開槍自殺了。
只是沒人知道他的槍是哪裏來的。
國安裏,還有天使組沒拔除的內鬼。
顧之川之後的十幾個小時根本沒能再見到姚景生,大概他在另一處地方受審吧?
出來的時候是傅臨夏來接他,看到他那滿臉的疲憊和憔悴,傅臨夏竟然破天荒地朝他伸出手,“上來吧,你這個傻子。”
他不傻的。
他才不會傻兮兮地答應了姚景生最後卻放他鴿子呢。
“你的耳目到底有多少?“
“最近才延伸到國安裏的,這是慣例,不過這裏面水深得很,還有得摸呢。”
傅臨夏跷着腳坐在車裏,通過後視鏡看着顧之川那灰敗的臉色。
“我覺得我這種人生來就是欠抽的——”顧之川拿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苦笑。
“我也這樣覺得。”出乎意料地,傅臨夏竟然很正經地回過頭來,扒開他的手掌,出其不意直接給了他一耳光。
他愣了。
傅臨夏笑起來很有狐貍的感覺,顯然現在心情很好,他又回手摸了摸顧之川的臉,“老子早就想打你了——現在醒了嗎?”
顧之川剛剛腦子當機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娘的敢打他!他沖上去就掐傅臨夏得脖子,“你丫的幹什麽?!”
傅臨夏被他掐得嗆了口氣,咳嗽起來,推開壓在他身上的顧之川,他的表情又沉了下來,“你是覺得自己不像個人,應該被狠狠打一頓的吧?可是沒人敢打你,所以我就出手了。好過些了沒?”
“很好。”
他放松了身子,回頭看那棟樓,恍惚中又看見了姚景生慘烈的眼神。
一只孤獨并且執迷不悟、還受了傷的野獸。
他的答案到底是什麽此刻根本沒有意義。
他們現在需要考慮的,都不應該是這個問題。
他們還有更加兇狠的頸上刃需要被解除,天使組,已經作為一個陰影存在很久了。
傅臨夏随手抽了一張方巾紙遞給他,“擦擦吧。”
他指的是他的嘴唇。
顧之川接過紙巾,按住唇上的傷口,閉上了眼睛,等着回到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