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強、兄弟
八強之後就是四強賽,随着晉級,棋手的水平也愈加職業化,棋局時間拉長,中午封盤,下午續盤是基本的,也有第一天沒賽完,第二天繼續的情況。
李奕之的對手是日本棋手,上輩子李奕之也和這個人對弈過,所以知道些基本的風格,不過這麽多年沒再交手,記憶也模糊了。
李奕之執黑開局,第一着走星位,第二着跟着走鄰角小目,接着3九,這是标準的中國流開局。
中國流的特點是注重布局,堅固實地和外勢。
白棋在右邊大飛,李奕之的黑棋被圍攻之後,并沒有采取跳或者飛,而是堅實的小尖,走對角線,這樣黑棋可以出頭,也避免被白棋破壞。
李奕之選取的小尖方式讓對手有些出乎意料,因為李奕之的棋風一直以犀利彪悍著稱,而小尖是比較緩慢的一種方式,一般人都不會采用。
白子選擇了沖尖,沖尖是一種間接的封鎖手法,雖然不是非常緊湊,但是白子第二手緊跟着扳,李奕之的黑棋封鎖。
不到二十手黑白雙方已經開始了纏繞式的攻擊,李奕之平穩的走勢其實一點也不溫柔,白棋犀利的攻擊裏卻帶着紳士風度。
白棋雖然紳士,但是非常好戰,不到五十手就從右下角打入,結果李奕之抓住時機,及時将白子從中間分割。
白子努力做活下方,不過顧此失彼,上方的白棋被李奕之封鎖下來,到正午封盤的時候,白棋情勢非常不利,李奕之倒是穩紮穩打。
中午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因為八位棋手是分兩間會室比賽的,所以李奕之沒有看到葉然,陳璟執白在另一組,對弈的對象正好是在中韓對抗賽上輸了棋,卻同時拿着外卡進賽的樸恒玄。
中午封盤的時候,從陳璟的表情看不出戰況到底如何,樸恒玄也沒有理會李奕之,中午時間一到,立刻出了會場,吃飯去了。
陳璟和李奕之也一起出了會場,到了另一間會室前卻仍然沒看到葉然,李奕之就以為葉然被莫崇遠接走了,這幾天葉然私人行動很多,所以李奕之并沒有擔心,就和陳璟一起去吃午飯。
為了下午繼續比賽,倆人也沒多吃,吃多了反而犯困影響算路,吃過了飯還有多半個小時時間,陳璟和李奕之來到休息室,打開門就看見了在裏面打盹兒的樸恒玄。
休息室裏非常安靜,倆人走過去,找了偏僻的位置坐下來,李奕之總是有比賽休息時間小睡一會兒的習慣,陳璟和他并排坐下,李奕之眯着眼休息,剛睡着了就聽見陳璟手機“嗡嗡”的震動。
陳璟趕緊站起身來,安撫的拍了拍李奕之肩膀,然後自己出去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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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是莫崇遠打來的,莫崇遠當然知道今天陳璟去參加比賽,所以如果打電話來,那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
陳璟接起電話來,莫崇遠卻不說話。
陳璟喂了兩聲,以為那邊斷了,這時候莫崇遠嘆了口氣,聲音很疲憊,說道:“你看見葉然了麽?”
“葉然?”陳璟下意識看了一眼休息室的方向,放輕了聲音,走到安全通道旁邊,才繼續說道:“沒看到他,不是被你接走了麽。”
莫崇遠的聲音有一刻的凝滞,“沒有……我……從昨天晚上就沒見過他了。”
陳璟心裏一提,“葉然沒來比賽?”
莫崇遠說道:“我不知道,我擔心他。”
“你給他打電話問問。”
“他的手機在我這裏,我聯系不到他。”
陳璟這時候已經聽出來有事情不對勁兒,說道:“你們吵架了?他今天要比賽,你還和他吵架?”
莫崇遠似乎又嘆了口氣,“沒有,沒有吵架……”
“莫崇遠。”
陳璟叫了他名字一聲,“葉然到底怎麽了。”
“一言難盡,總之你如果見到他,給我來個電話,也讓我安心。”
“我看你現在挺安心。”
陳璟笑了一聲,說道:“莫家的太子爺如果想要找一個,就算他身上沒手機,也未必找不到,現在已經快一點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竟然找不到他?”
莫崇遠沒再說話,突然就挂斷了手機,讓陳璟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平常的莫崇遠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什麽也不擔心,什麽都掌控自如,從沒有這麽疲憊過。
陳璟看着手機,過了十幾秒,才把手機揣進兜裏,然後推開休息室的門,李奕之睡着了,仰着頭靠在沙發上。
陳璟走過去挨着他再次坐下,李奕之似乎感覺到了動靜,頭輕輕搖了搖,一側就靠在陳璟肩頭上。
陳璟的手揣在兜裏,指尖碰到手機,他不知道現在應不應該和李奕之說葉然的事情,葉然顯然是沒有來比賽。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也能想象的到,莫崇遠的那種樣子,似乎預示着他和葉然談崩了。
其實陳璟早就知道,莫崇遠一定有一天會和葉然走到盡頭,因為莫崇遠年少的時候受過很多苦,他把家族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莫崇遠是喜歡着葉然,為了葉然不惜花錢捧他,只不過他更在乎他的家族。
陳璟猜對了一小半,只不過他萬萬沒有想過,其實葉然也姓莫,而是莫崇遠同父異母的兄長……
陳璟想了半天,最終也不敢告訴李奕之,他清楚師父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如果告訴李奕之,那麽下午的比賽也不用參加了。
還差十分鐘一點的時候,陳璟把李奕之叫醒了,李奕之瞧他的樣子,笑道:“你怎麽睡了比不睡還困?”
陳璟含糊的應了一聲,“一會兒比賽結束,比賽完了出來在這裏等着,一起走。”
“好啊,我這邊還挺棘手。”
陳璟點點頭,李奕之突然靠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乖徒弟替為師拔蘿蔔!”
說完李奕之就站起身來,朝他再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西服,邁步出了休息室,朝會場去了。
陳璟又坐了小半分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還熱乎乎的,李奕之方才睡着了,身上有點兒發熱,說出話來的氣息都是熱乎乎的。
下午的比賽開始之後,另一會場的葉然還是沒有來,在大家還專心比賽的時候,裁判就已經判了葉然棄權,上一次他是因為失誤沒有晉級八強,如今進了八強,卻因為缺席被對手輕而易舉的淘汰在四強之外。
李奕之當然不知道這件事情,仍然專心致志的比賽。
下午開局之後,白棋左右沖突,一看對手就是經過一中午仔細的思量,棋風非常淩厲,連着幾個手筋,将被黑子包圍的一片做活,但是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損失了無數白子。
白子治孤成功之後,雙方局面又開始複雜,當李奕之的黑子想上靠時,白子搶先中服地段。
李奕之越過中服,将重點放置在上方,上方的黑棋和中服的白棋相接,很自然的爆發了劫争,顯然這一次劫争兩方都不想退讓,如果退讓就被對方抓住了先機,一時間再度陷入膠着狀态。
陳璟那邊完全又是另外一番情況,樸恒玄執黑,陳璟執白,陳璟的棋風和以往一樣,四路開拆,雙方都争在左上角定型,白棋占領實地,一路狂風勁雨的轟炸着樸恒玄。
樸恒玄的黑棋一路進入白棋的棋陣這種,企圖做活,就在将要治孤成功之時,黑棋大龍突然遭到陳璟的一頓尖銳攻擊。
樸恒玄在做活或者保護大龍之間做了很長時間的掙紮,為了不因小失大,黑棋強行将白棋從中間斷開,陳璟一時間面臨兩面治孤的危險。
黑棋在此時算是板盤成功,只不過樸恒玄的锉刀顯然沒有陳璟的銳利,陳璟不攻則已,攻擊之時夾風帶雨,樸恒玄的黑棋似乎也想要造成這種陣勢,只不過行至一百四十幾手的時候,白棋大龍安然無恙。
時間拖得越久,黑棋自身的大龍反而非常危急,陳璟在被翻板之後,白子突然一躍迅速展開反擊,在成功治孤之後,一舉将樸恒玄的大龍屠殺。
經過最驚心動魄的一瞬之間,棋局戛然而止,勝負已分。
陳璟下完的時候李奕之那邊還在膠着之中。
李奕之的黑棋和對方膠着之後,都有些疲憊,走棋速度明顯降低。
黑棋的大龍緩慢拐頭,對手白子一直專注着隔斷,一時間沒有注意,李奕之手筋之後,黑子和下放的黑子相交,兩條沒有活透的大龍接了頭,這讓局面有些扭轉。
白子雖然沒有手筋,但是改變了策略,一直平穩堅守,将中腹護得嚴嚴實實,似乎是企圖一直拖到比賽結束。
進入收官階段,黑白二字開始寸地必争,雙方都開始努力占地,李奕之收官細膩,這占了不少優勢。
一局終了有裁判數子,相對于陳璟那盤的驚心動魄,這盤顯得更為提心吊膽,數字之後,李奕之贏了半目。
陳璟在休息室裏等了李奕之有一會兒了,李奕之進來的時候就聽說陳璟贏了,而且贏得非常漂亮。
休息室裏還有複盤和觀賽的棋手,雖然讨論的聲音很小,但是也能聽到他們在讨論陳璟或者讨論李奕之的棋局。
陳璟本身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李奕之推門進來的時候,陳璟就睜開了眼睛。
李奕之笑道:“中盤就拔了蘿蔔,恭喜。”
“也恭喜師父進入四強。”
李奕之說道:“每次打敗一個強勁的對手就很興奮,等葉然出來了,咱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陳璟聽他這麽說,頓了一下,李奕之道:“你一會兒有事情?”
陳璟搖搖頭,反正這局比賽也告一段落了,沒必要再瞞着他,說道:“葉然今天沒來比賽,裁判已經宣布他棄權。”
“什麽?”
李奕之乍一聽顯然不能相信,之前葉然為了這次的新人王賽,下了不少功夫,天天來找自己下棋或者複盤,倆人經常讨論到深夜,然後才各自去補覺。
陳璟看他的表情,知道葉然和他關系很好,李奕之擔心他,說道:“我剛才打電話讓人去找葉然了,咱們先回酒店去,葉然沒準已經回去了。”
昨天晚上葉然接了電話,因為孔婧的聲音很大,所以莫崇遠也聽得清清楚楚。
莫崇遠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個兄長,而且還是葉然。
莫崇遠的父親是倒插門的那種,母親是陳氏的千金,如果沒有母親,父親的莫家還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他知道富人圈裏那些不成文的規矩,父親對母親挺好的,只不過雙方各玩各的,表面上恩恩愛愛也就夠了。
莫崇遠的父親早年的時候就出來繼承家業,那時候年代還比較久遠,在自己廠子裏認識了孔婧,孔婧長得漂亮,而且性格溫婉,除了家境苦了點,什麽都好。
孔婧是未婚先孕,開始的時候很害怕,後來覺得有了和那個男人的孩子也不錯,而且是個男孩,男人也挺高興,只不過沒想到的是,當她把孩子生下來的時候,莫崇遠的父親卻被家族找回去,因為家族沒落了,好不容易攀上豪門貴族,要莫崇遠的父親去聯姻。
于是富貴人家終究要門當戶對,孔婧孤身帶着孩子,不僅突然和男人失去了聯系,而且未婚先孕的事情也被人發現了,結果丢了工作。
因為那個年代通訊也比較空難,孔婧知道對方結婚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年多,陳氏的千金大小姐已經變成了莫家夫人。
莫崇遠還沒長大,父母就去世了,因為陳老疼外孫,才把他帶過來養,莫崇遠在親戚的虛僞和奸詐中掙紮,沒有什麽值得回憶的童年。
他從來不去考究自己的父母到底有沒有感情,自己的父親到底包養過多少女人,自己的母親到底和多少個男人傳過緋聞,他不想去打聽,也不願意去打聽。
莫崇遠雖然一副紳士外表,只不過他其實性格比較陰郁,起初是目空無人,當年和李奕之對弈的那盤棋就能看得出來,年少的莫崇遠不止陰郁,還自大。
後來年紀長了,莫崇遠也成熟了不少,他會把不開心的和開心的都掩藏在心裏,在看到葉然之後一切就變了。
最開始,是為了葉然大咧咧的性格所感染,這是他所不能的,後來莫崇遠才發現,葉然的家境不好,其實內心也很脆弱,和自己一樣,他們有着同樣的傷口。
只不過莫崇遠的傷口被沉熟穩重所包圍,而葉然的傷口,被熱情開朗而包圍。
莫崇遠那時候就想,或許自己可以用自己的權利、地位、金錢,來保護葉然。
他經常回想着,自己以後會為了什麽事情傷害葉然,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們的地位和身份根本不對等,葉然似乎也明白這些,看的非常開。
只是莫崇遠萬萬沒想到,他并沒有主動去傷害葉然,這份辛苦維持的感情卻突然崩塌了。
葉然長得像他的母親,精致、幹淨、漂亮,莫崇遠竟然沒看出來,他是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