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又是天火
關于天火峰結界破潰一事,由于加百列向神聖議會直言了修複大結界使用的材料有誤,調查便沒有再深入下去。
加百列并沒有向神聖議會坦白與阿加雷斯交易的事,也沒有說出時間之鏡的事情,卻向米迦勒借了帕拉斯的調令,加強了天門的防禦,同時還找卡麥爾調了一隊能天使駐紮在帕格特瑞。她的這種做法目的很好猜,不完全坦白是為了一力承擔責任,将路西斐爾摘出去;但考慮到自己中了魔族的詭計,怕阿加雷斯又有什麽後招,便加強了邊界的防備。
可路西斐爾卻向議會坦白說,加百列用的有問題的晶石,是自己流落魔界的時候無意中得來的,沒有看出其中的問題,他也難辭其咎。
在主神缺席的情況下,神聖議會對天國僅存的五個撒拉弗都很是倚仗,當然不敢怎麽罰他們,只按照《神聖法典》,以過失罪責令加百列全權修複大結界,将功補過;而對于路西斐爾,則罰去他一年的階位供給。
這種處罰,簡直跟沒有罰并沒有區別。
在尤利爾的安排下,然德基爾當上了神聖議會的議會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首先就燒到了祭典當日負責駐守天火峰的力天使身上。幾番查證下來,居然查到米迦勒受傷前曾在天火峰腳下的一處釀私酒的小酒館酗酒,還曾與平民發生沖突。
這個消息不知如何不胫而走,很快民衆間就有了傳言,說祭典當天至高天那場焰火表演的意外,是由米迦勒喝酒誤事導致的。
這種說法很快便不僅限于謠傳,有民衆反映說,祭典前半年,米迦勒便喜歡泡在焰火制造作坊裏鼓搗,弄出過好幾次規模不小的火情,幸虧他是火焰天使才沒有造成人員傷亡。祭典當天,他也确實動過慶祝儀式結束的焰火發射器。甚至還有一名斷了幾根肋骨的權天使站出來指控,說米迦勒因為心情不好打了他,可他迫于對方權勢還不敢追究。
這種傳言極大地損害了撒拉弗的尊嚴,天界政廳一時間收到了數不清的抗議信,都是關于力天使因為傳言與民衆互毆的投訴。
然德基爾一怒之下,将酒館的主人降了一階趕去了流放地,下令将所有參與鬥毆的天族禁閉一周,還派人去找米迦勒核實當時的情況。路西斐爾看他來勢洶洶,便以米迦勒傷重,不能配合調查的理由給暫時攔下了。
鑒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米迦勒在天界的人氣因此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而與之相對的,由于尤利爾一劍劈斷了天火和神塔的聯系,被為數衆多的朝聖者及聖都居民親眼目睹,他的聲望再次大規模提升,幾乎已經達到了一個撒拉弗應該有的水平。
對于這種情況,拉斐爾很是氣憤。
米迦勒本人由于沒聽過流言如何不堪,并不怎麽當回事,看拉斐爾的肺都快氣炸了,便難得為他順了順毛:“這是個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的世界。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認真。”
拉斐爾咬牙道:“可是他們都傳你醉酒誤事,咎由自取。這幫人都是瞎的嗎!人雲亦雲,他們親眼看見了?”
他的話令米迦勒明顯一愣。路西斐爾此時就坐在米迦勒身邊,能清楚看見他的手指攥住了身上長袍的一角,力氣大得幾乎将結實的魔法布料撕爛。可米迦勒的臉上,還是帶着無所謂的笑容。
拉斐爾于是接着說道:“你還笑!帕瓦斯的聲望眼看着就要被衛爾特斯壓下一頭了。你還是快些養好傷,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這一刻,路西斐爾覺得只想找根針将拉斐爾的嘴縫上。有時候,他真的分不清拉斐爾到底是有口無心,還是他故意對米迦勒落井下石。這話說的一句比一句戳心窩。
米迦勒聽了拉斐爾的話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路西斐爾看着他強忍着微笑,卻難掩生硬的表情,暗暗嘆氣。
說到祭典當天米迦勒身上發生的這些事的前因後果,路西斐爾已經有所掌握。
起因,大概是去年他們一起過生日的時候,在路西斐爾用聖光彈擊碎米迦勒丢出去的酒瓶後,米迦勒曾對他說,明年要給他看一場真正的焰火表演。路西斐爾當時并沒有當真,卻在流言四起後,突然想起來這回事。
他找人稍微調查了一下,發現米迦勒在這一年之內果然研究出兩種新的魔法焰火,一種可以在恒溫的聖都降雪,另一種則可以用火元素精準地在夜幕中寫字。他似乎是想在祭典儀式後,在夜幕中寫一段話,但是後來他臨時了主意,便去焰火發射中心取消了那部分焰火的發射。
取消了焰火發射計劃後,他便向主神請命巡視天火峰。
路西斐爾又找人調查了米迦勒在私釀酒館酗酒打架的事。發現當日米迦勒也只是喝了兩小瓶果酒,比起他平時的豪飲,那真不算什麽。而那名權天使,卻似乎是真喝多了,對他說了一些諸如“如今的天界軍都是窩囊廢,比起新紀元前的軍團差得太遠。實力不行,還特別喜歡生事,一個個拽得跟大爺一樣,真是吃幹飯臭不要臉”之類的難聽話。
米迦勒最忌諱有人說天界軍比不上從前,便一時沒控制住,給了那名權天使一拳。結果,一拳就将人家給打殘了。後來權天使還向審判之塔申訴,控告有人亂傷人命,卻在發現對方是撒拉弗後撤了訴。
米迦勒在揍了權天使後,離開了私釀酒館。那時祭典剛剛開始,酒館老板記得很清楚,米迦勒離開時,小鎮中心處剛剛開始了焰火表演。
米迦勒卻在焰火表演開始後,離開了那個小鎮。之後的幾個小時應該就是在天火峰腳下溜達,直到天火峰大結界出現了異常,他便沖了進去,結果被天火的渦旋卷入,被吸在大結界的漩渦中受了重傷。
路西斐爾又查了那名生事的權天使的底,發現對方只是一個有些小失意的聖靈階級,并沒有什麽特別值得關注的地方。
可他心裏幾乎可以肯定,米迦勒是被人算計了一道。
那一日的祭典,發生了太多事,一串連鎖下來,如今受累的、獲益的,都已經差不多浮出水面。主神沉睡,神聖議會選出了議會長,全體撒拉弗都被牽涉其中,其中大部分聲望受損,只有尤利爾獲得了民衆的好感。
路西斐爾并不想去懷疑尤利爾什麽,但是如果說在這件事中,尤利爾什麽都沒做,路西斐爾是不信的。
可他不在乎他做了什麽。
他只在乎,為什麽他不與他商量、不讓他幫忙。
尤利爾寧可一個人忍痛流血,都不曾向他求助一句。那一天,如果他知道尤利爾不舒服,他不會在伊甸園耽擱那麽久。可尤利爾卻沒對他說一個字。
他曾經那樣愛着尤利爾的堅強,可堅強這種東西,當你靠的足夠近,就會分分鐘變成堅硬。這種堅硬說白了,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外殼,不一定有多堅固,卻可以硌傷自己。
路西斐爾不想尤利爾自傷,可他對尤利爾,從來都是無計可施。
路西斐爾來找米迦勒,其實是來問他當日為何要臨時改主意去第四天鎮守大結界。可看米迦勒現在的狀态,覺得這個話題實在不宜談起,便說了幾句閑話,将話題跳到了主神已經沉睡,雖然神聖階級都立了神聖誓約,同時封鎖了消息,但魔族仍可能會蠢蠢欲動。為了天界的安全,讓他好好休養,争取早日康複。
寬慰的話說完,路西斐爾起身告退。拉斐爾這時也在路西斐爾越來越冷的目光中,漸悟了自己言多有失,便也跟着路西斐爾灰溜溜地離開了。
出了米迦勒的卧室,路西斐爾彎起手指就在拉斐爾額頭上彈了個響。
拉斐爾捂着額頭眼淚汪汪地看着路西斐爾,委屈地說道:“他都知道有人說道他了,我哪知道他不知道旁人都是怎麽說道他的啊!”
路西斐爾用一種慘不忍睹的目光掃了拉斐爾一眼,語氣淡淡地說道:“我打算給天界語老師寫一封信,讓他強迫你重修這一門課程。”
拉斐爾跳着腳嚷嚷道:“你跟尤利爾學得惡毒了!”
路西斐爾的目光驀然一冷。拉斐爾連忙縮了一下脖子,說道:“行啦,我不說他了。你說說你,你放着那麽多前途光明、心地純潔的人你不喜歡,你非要喜歡一個歷史黑得比黑洞還黑的人,你這不是自黑嗎你!”
路西斐爾再次伸出手,拉斐爾剛想躲,便看見了他眼中的一絲嚴肅,随即将腦門遞過去,可憐巴巴地小聲說:“你下手輕點兒……”
路西斐爾不由失笑,揉了揉他亞麻色的頭發,輕聲說:“他的好,你慢慢也會知道。”
拉斐爾連忙閃開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揉亂的發型,撇嘴道:“你自己傻就行了,可別捎上我!”
路西斐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了拉斐爾讨厭尤利爾的初因。
拉斐爾從小便知道自己長大後會管理伊甸園,負責關系到天族繁衍的生命之樹的安全。別看他平時看起來孩子氣十足,但凡事一旦涉及生命之樹,他便會十分認真,認真到較真的程度。
在路西斐爾十歲,拉斐爾只有五歲的時候,他們曾經被拉貴爾帶着一起去參觀過時間、命運和未來之鏡。這三面被灌注了神力的鏡子,除了顯示過去的時間之鏡外,其他的兩面可以映出的就只有一些不完整的光影,這些光影被稱作預言,可大多數的預言都混亂而模糊,并看不出什麽。而時間之鏡也只能被極大的願力開啓,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所以,那次他們去天火峰,基本上什麽都沒看見。
可是從天火峰回來後,拉斐爾就開始頻繁地做同一個噩夢。那時候的拉斐爾将路西斐爾當做親哥哥一樣依賴,做了噩夢就會鑽進路西斐爾的被窩抱着他發抖。路西斐爾問了他好多次,他才哭着告訴他,他在夢中看見尤利爾揮劍砍斷了生命之樹。生命之樹折斷的主幹燃起了熊熊大火,葉片卷曲着發出陣陣悲咽,數不清的花苞從樹上掉落,被火焰吞沒,聖靈猝滅。
路西斐爾當時安慰他說,那不過是夢,都是人的主動思維在腦海中的投射。拉斐爾眼中的恐懼卻無法被他晦澀的理論安慰。這種情形一直持續着。拉斐爾一天比一天還要精神不濟。路西斐爾每天陪着他入睡,并在睡前為他吟唱安神的聖歌,這樣足足過了一個多月,拉斐爾才徹底擺脫了噩夢的侵擾。
就這件事,路西斐爾曾經咨詢過持有真理之鏡的智天使安士白。安士白給他的答案同他給拉斐爾的差不了太多,只說是拉斐爾可能在潛意識中比較畏懼尤利爾,思維便産生了惡性的投影,将尤利爾作為迫害者的形象投射到他最關心的生命之樹上。
他覺得安士白的話很像是在哄小孩,便又去問過拉貴爾。拉貴爾沒有同安士白一樣立即鎮定地敷衍他,而是沉思許久之後才敷衍他說,安士白說的話,很有道理。
路西斐爾很是無語地裝作接受了這個解釋,跟蹤了拉貴爾幾日,就發現拉貴爾一直在翻閱上古時代的記錄卷軸。他在拉貴爾離開圖書館後偷偷去翻找了一下,看到拉貴爾翻看的書籍,基本上都是有關天火的。
關于新紀元前的天界,有記載的歷史都不夠詳盡。但是路西斐爾也了解到,上一個天界紀元,是因為一場與天火有關的災難結束的。後來撒旦的記憶補足了路西斐爾對那段歷史的了解,他便知道,天火是如何産生、又是如何被限制于一隅。
可那段故事,明顯與尤利爾關系不大。
天火,起于生命之樹,曾焚盡第四天,吞噬了魔神的性命,困了主神數萬年;在天火中,生命之樹的殘骸被鍛煉成死亡之樹;死亡之樹吸食了大結界數萬年的能量,最終被尤利爾消滅,大結界卻因此受損;加百列奉命修複大結界,卻發現修複大結界需要魔界的材料,幾經輾轉弄到材料,卻因為材料中的黑暗力量出了纰漏;天火在祭典儀式上突破了大結界的限制,将主神迫入休眠,并重傷了米迦勒。
這一環環相扣的事實,其間必有更微妙的聯系。
路西斐爾心想,或許尤利爾會知道這其中的奧秘。
這個問題困擾他多日,可他卻始終無法開口向尤利爾詢問。
路西斐爾害怕引起尤利爾的防備。
他不怕尤利爾對他不利,他卻怕尤利爾起了防備他的心思。
尤利爾已經那麽累了,如果在他面前也要撐起防備,恐怕在這世上就再無可以栖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