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主神
主神很了解他的第一位大天使長,了解他的堅強也了解他的倔強。他以為,像尤利爾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他知道尤利爾對自己的敵意,也知道敵意的根源,所以在接到尤利爾的求救後,主神的第一個想法是——聽錯了吧?
當然這并沒有耽誤他第一時間施以援手。
能讓尤利爾在天界呼喚他的危急情況,他實在很好奇。
他的好奇心幾乎瞬間就被滿足了,因為他看到了尤利爾的慘狀,也從當時的情形基本上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尤利爾摔在神殿正中的時候,手裏還抱着桑楊沙。當時他的神智已經不清了,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将自己墊在下面給其實并沒有什麽大礙的桑楊沙當了肉墊。
主神其實很不喜歡尤利爾這一點。
喜歡管閑事,将所有麻煩攬上身,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根頭發都利用徹底,只是為了成就與他并無幹系的別人的好。
這樣的尤利爾,讓他煩躁。
緩步走下神座,主神走到尤利爾身邊,先拎起桑楊沙的領子,像扔小豬崽兒一樣将他甩到了一邊。當然,主神這一下甩得還算溫柔,雖然桑楊沙飛出去得很快,落地卻很輕。落地後,還有一片溫軟的雲霧将他托住,他抱着雲霧咕哝一聲,翻了個身接着睡去了。
這樣大條的神經,也不知道是随了誰。
主神吐槽完桑楊沙,便伸出手,将尤利爾飄浮起來。尤利爾的身下已經有了血跡,主神微微皺眉,神聖之力探看到尤利爾的體內,發現他腹中胎兒的心跳已經極弱,附着在尤利爾盆腔血窦處的胎盤剝離了大半,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沿着他的身體,浸透了他身上那套厚重的長袍。
這就是尤利爾呼喚他的原因。
因為尤利爾已經保不住他的孩子,或者說,除了主神,已經沒人能保住他的孩子。
主神勾起嘴角笑了笑,将手指撫上尤利爾的面頰,細細地摩挲着,輕柔地低語着:“為了別人的孩子,犧牲掉你自己的孩子,為什麽每一次,你都要這樣?他們并沒有要求你。你也并沒有救所有人的義務。你這樣做,你的愛人會恨你,你的孩子也不會諒解你,被你救的人也終身活在愧疚中,你到底圖的是什麽呢?”
尤利爾當然無法回答他,他也不需要回答。
法則之力的光輝,自神座頂端連接到大結界的能量線緩緩彙聚,最終彙聚到主神的掌心。
Advertisement
主神将那道光推入到尤利爾的腹中,金色的光芒緩緩地修複着尤利爾體內那道看不見的傷口,片刻後,便将血止住。
将尤利爾緩緩浮到面前,主神輕輕地托住了尤利爾的腋下,然後将他緩緩抱入懷中,就像是擁抱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也像是擁抱着早已逝去的親人。
收緊了繞到尤利爾背後的手臂,主神将臉埋在他的發間,輕聲說道:“愚蠢的你啊,可能永遠只能活成這副令人愛恨不能的樣子了。”
拉貴爾來神塔領人的時候,內心是十分忐忑的。
一個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另一個是他不知地厚天高的朋友,這倆人卻幾乎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拉貴爾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灰暗得可以,而他該如何向主神解釋這件事呢?因為他學生的失誤,害得天國險些失去兩名撒拉弗;因為他朋友的輕率,也害得天國險些失去兩名撒拉弗。
這一刻,他只希望尤利爾将裝可憐的技能發揮到極致,來換取主神的丁點兒同情心。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主神這次十分反常地好說話,只叮囑了他一句想辦法讓尤利爾十天別下床,便放他們走了。
桑楊沙此刻已經睡醒,看見拉貴爾他十分興奮,剛想炫耀說自己已經将漂浮魔法改良得登峰造極,就被拉貴爾一個耳光扇懵了。
從桑楊沙記事起,拉貴爾就是他的守護神一樣的存在。這世上他什麽都不怕,就怕拉貴爾不喜歡他。這還是他第一次挨拉貴爾的打,他心裏明白拉貴爾為什麽打他,他沒有不服,理智上還覺得這一巴掌挨得并不冤枉,可就是忍不住委屈,眼睛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
以往他小時候挨了欺負,只要一哭,拉貴爾就會抱着他哄他。可這次,拉貴爾只冷冷地對他說:“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後做事情前,想想後果。”
有時候人的成長,只是瞬息間的事情。
多年後桑楊沙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對坐在他身邊的天使說:“我就是被我阿父一巴掌給打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人。”
那名天使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請不要侮辱成熟穩重這兩個詞。”
由于尤利爾營救桑楊沙這件事辦得極其效率,等拉貴爾将他帶回學院的時候,天色剛剛變暗。然德基爾已經領着他的救援隊回去了,亞列借口要同拉貴爾敘舊留在了學院,實際上是在等尤利爾的消息。
尤利爾一直都沒有醒來。拉貴爾發現他的精神力損耗得厲害,便也沒強求,幫他掖好被角就拉着一臉憂慮的亞列走出了他的卧室。
亞列皺着眉說:“殿下最近的作為,讓我很擔心。”
拉貴爾的目光十分凝重,深吸了一口氣,他輕聲說:“我也擔心。但是我們能拿他怎麽辦?”
亞列的眉頭皺得更深:“不然我請求主神,将殿下禁足吧。”
拉貴爾用一種“你活膩了”的目光看着亞列,半晌後說道:“就是禁足,他也跑得出去。”
亞列忍不住将十指插入了自己的頭發,拉着發根,悲怆地低吼了一聲。
拉貴爾則看着窗外已經點亮的路燈,心想,路西斐爾今天怎麽這麽晚還沒回來。
路西斐爾一直在陪被虐慘了的米迦勒苦練劍技。米迦勒也是天賦異禀,在同尤利爾打了兩個多小時後,技術突飛猛進,出招各種穩準狠。路西斐爾最初有些招架不住,後來給打出了脾氣,咬牙硬磕。打到後來,倆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衣衫淩亂,露出來的皮膚布滿擦傷,真是青一塊紫一塊。
看着對方多少有些狼狽的樣子,路西斐爾和米迦勒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最後兩位撒拉弗把長劍一扔,大字型躺在競技場上,對着不知何時綴了滿天的繁星喘起了粗氣。
路西斐爾的上衣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條條的破布,米迦勒轉過頭,首先看見的就是路西斐爾閃亮的眼睛,接着他打量着他長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輪廓美好的面頰,因為氣喘而微微張開的薄唇,最後沿着他頸部的弧度,看到他起伏的胸膛。目光在他胸前兩點櫻紅處一掃,米迦勒猛地別過頭去,然後脫下看起來也有些破爛的外套,丢到了路西斐爾身上。
路西斐爾嫌棄地拎起他的外套又丢了回來:“不差你這塊破布。”
米迦勒的手抓緊了被丢在胸前的外套,盡量平複着心情,可說出來的話還是異常低啞:“路西斐爾,你到底是怎麽看待尤利爾的?”
他的話,引起了路西斐爾的一陣沉默。
米迦勒心想,沉默也好,起碼不是脫口而出的愛慕。
可他依然像是一名等待判刑的犯人一般,緊張地等待着答案。
路西斐爾的答案,比脫口而出的愛慕還令人絕望。用一種近似虔誠的語氣,路西斐爾說道:“他是我靈魂的歸宿。”
米迦勒品味着瞬間漫上心間的苦澀,微微彎起了嘴角:“你決定了?”
路西斐爾望着天空,眼中盈滿米迦勒從未見過的幸福和憧憬,卻在眼底沉着深重的哀傷。
向虛空中伸出一只手,路西斐爾仿佛在捕捉星光般空握了掌心:“這從來都不取決于我。”
米迦勒只感覺到無可抑制的疼痛瞬間漫上心間,将那裏脹得不堪重負,仿佛随時可以炸裂一般。找不到宣洩的出口,米迦勒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可能會心碎而死,勉力笑了笑,他輕聲說:“我愛你。”
路西斐爾一愣,轉過頭看向米迦勒。
米迦勒卻不看他,只将手臂彎起,枕于腦後,望着星空說道:“如果他讓你覺得無望,你不如考慮一下我。我可以給你他給不了你的一切,包括愛,包括忠誠,包括靈魂……”
“米迦勒,”路西斐爾出聲打斷他的話,沉默了一瞬,輕聲道:“你沒有必要這樣。”
米迦勒卻猛然翻身,手摁在路西斐爾耳邊,俯視着他的眼睛,用幾分壓抑的聲音說道:“我一直清楚,你只是裝作不知道。可我不甘心,起碼你讓我當着你的面說一句我喜歡你、我愛你。哪怕是當面的拒絕,讓它在光明處徹底絕望徹底粉碎,也好過讓我這份感情在陰暗中自生自滅!”
此時,米迦勒已經将路西斐爾完全罩在自己的陰影中,火紅色的長發鋪滿了路西斐爾的視野,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焰。
路西斐爾看着米迦勒眼中的掙紮和痛苦,就仿佛看見了面對尤利爾時的自己。伸出手,将米迦勒垂下來的頭發別在耳後,然後保持在這個姿勢,路西斐爾溫聲說:“如果這是你需要的。抱歉,我的朋友,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感情。”
幾滴帶着溫度的水落在路西斐爾臉上,路西斐爾看着米迦勒全面崩潰般的表情,卻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因為路西斐爾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
米迦勒卻将手繞到他的背後,用力收緊,埋首在他的頸側,然後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一口狠得幾乎扯下一塊肉來。路西斐爾讓他咬得全身一緊,猛地将他推開。
米迦勒松開口,被他推得仰面跌倒,然後帶着一種勝利般的表情坐起來,指着他的臉一陣大笑。大笑着,米迦勒說道:“吓着了吧?”擡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米迦勒捂着肚子似乎笑得肚子都疼了:“我逗你玩的。”
路西斐爾靜靜地看着笑得快要抽過去一般的米迦勒,半晌,還是捧場地說了一句:“幼稚。”
聽完他的話,米迦勒低下頭,似乎笑岔了氣一時緩不過來地劇烈喘息了幾下。然後猛地擡頭,臉上又恢複了一貫高傲的笑容。
眼中帶着一道刺痛的銳芒,米迦勒說:“我送你一件禮物。”
路西斐爾只覺得米迦勒這是要瘋的節奏,真想說,無論你想送我什麽,我可以選擇不要嗎。
米迦勒對他的沒有反應并沒有介懷,自顧地繼續說道:“這件禮物是一個因為你眼瞎看不出來的秘密。”
路西斐爾看着米迦勒眼中接近瘋狂的熱度,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卻被米迦勒一個後仰躲了過去。
用一種近似狠戾的語氣,米迦勒笑道:“尤利爾他愛你。”
路西斐爾愣住了。
米迦勒卻深吸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說道:“我一直以為尤利爾是個失敗者,沉湎于過去的罪孽,無所作為地消磨着無盡的生命。我看不見他身為天族的驕傲,他配不上你。”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自嘲:“可他差點兒就殺了我。我這輩子沒怕過什麽,但是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那個瘋子,他就因為我挑掉了你的衣服,竟然要殺我。”
米迦勒的笑容在這一刻終于歸于平靜,帶着源自靈魂沉寂了的平靜,他輕聲說道:“我的傻路西斐爾,你不用患得患失,他愛你。”然後他歪了一下頭,笑得幾分促狹:“不過你要小心,因為他是個精神病。”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