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心我心
看完了整件事的經過,尤利爾與路西斐爾也随着事件的推進,來到了生命之樹的樹冠之上。
時間停留在那個無月之夜,小路西斐爾的影像卻已經消失。路西斐爾此刻正懸停在小路西斐爾飛向的那個枝桠。很奇妙地,在重新以旁觀者的立場看完當年的整樁事件後,他最初的那些潮水般翻湧的情緒竟然平靜下來。他知道,那是因為尤利爾在他身邊。尤利爾素來冰冷的手一直握在他掌心,時間長了,竟握出了直達心靈的暖意。
路西斐爾忍不住想道,如果當時,在他最彷徨和迷惑的時候,尤利爾能如今日般陪着他,那該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看着尚在顫動的樹枝,路西斐爾着魔般說道:“你那時候為什麽走了。”
路西斐爾其實只是自言自語。尤利爾卻微微側過頭,想了一想,說道:“我不太記得了。但是我那時候做的事,不太方便被人知道。”
路西斐爾根本沒想到能得到回答,雖然這個回答讓他有些難過。
是啊,有些記憶,就只有他會覺得珍貴。
那些有他參與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記得。
可他卻不記得。
對慘痛往事的追憶,和現實的苦澀,在此刻疊加起來,浸沒了路西斐爾尚年輕的心。
垂下眼睫,路西斐爾輕笑道:“也是。我怎麽能指望你會記得。”
其實他多少有些強求尤利爾。一個人的腦容量畢竟有限,一萬年來,尤利爾到伊甸園放歸過不下百萬個聖靈,被人撞見的次數不多,也絕不算少。這種眨眼即過的事,如果都讓尤利爾也記得,那真是要把他的腦子塞爆了。
可看着路西斐爾臉上的失落,一陣刻骨銘心的疼痛,卻在尤利爾胸口重重地一剜,幾乎剜去了他的呼吸。
尤利爾默默地對自己說,他是路西斐爾,不是撒旦。
聖光環繞的大天使長,與比黑夜還陰沉的魔王,不是同一個人。除了靈魂,他們沒有一點相同之處。
可靈魂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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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着每一次悸動都會帶來疼痛的心跳,尤利爾并不熟悉這種痛苦,但是他卻很清醒地意識到,恐怕自己,已經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誰了。而他對撒旦的感情,不知何時竟然變得如此強烈,連那個靈魂一時的失落,都有些見不得。
他一直樹立在自己和路西斐爾間的那道無形的屏障,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悄悄龜裂,并在此刻崩塌瓦解,再也守不住他的心。
尤利爾靜靜地看着路西斐爾,目光不由有些恍惚。
路西斐爾此刻也注意到了尤利爾的異狀。
暗罵自己分不清狀況,在敵人的幻境中本就危機重重,他還要跟尤利爾鬧別扭,這不是在給尤利爾添堵嗎。
想到這裏,路西斐爾忙露出一副看開的表情,語氣輕松地說道:“這麽看來,我的心結也沒什麽大不了。那時候是年紀小不分輕重。如果換到今日,我肯定會逼那個權天使親口認罪,再告他□□。至于那個主天使,一開始我就不該送他去第三獄。如果當時帶他去醫治,還是能保住那兩條性命的。”最後,他輕輕一嘆,“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只能往前看,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尤利爾沉默地看着路西斐爾故作輕松的表情,直到少年的眼中浮現出一絲不安的情緒,他才說道:“如果換到今日,我不會走開。”
路西斐爾有些愕然地迎向尤利爾的目光,在那雙冰藍色的瞳眸深處,看到了前所未見的認真和決絕。
尤利爾說出這句話,确實下了很大的決心。
一個看不見未來的人,根本給不起承諾。他這句承諾般的話,十有□□會傷人傷己。可這句話,卻能堅定路西斐爾目前的心境。
尤利爾永遠知道在什麽時候,說什麽樣的話最有效。
可說完這句話,他的心中卻冰涼一片。
這是一句謊言。
所有不是發自肺腑的感情的傾述,都是欺騙,都是謊言。
——當我不知愛你的時候,可以輕易出口;可我愛你的時候,謊言刺傷的,首先就是我自己。
可路西斐爾此刻感覺到的,卻是發自內心的狂喜。
就在此時,一道刺目的白光自生命之樹的幻影中升起,待到半空,突然傾瀉而下,像奔瀉的洪水,沖垮了幻境中的一切。路西斐爾下意識地将尤利爾護在懷中,拉起護盾,兩人周圍再次騰起濃黑的霧氣。
再一瞬,白光閃滅,兩人的身影便出現在幻陣的陣眼裏。
他們的出現,顯然出乎三位魔族的意料。
白光閃現的時候,利維坦和貝爾芬格正在就天族的虛僞展開交流。阿加雷斯外表淡定無比、內心無比犯困地想着“這大天使長怎麽跟尤利爾眉來眼去的”,“可憐我們家魔王陛下屍骨無存”,“這對狗男男肯定沒有好下場”等等并沒有什麽營養的事情。
他們之所以如此沒有戒備,是因為阿加雷斯的幻象法陣每次發動,至少都能持續數日。法陣發動的一般程序是——讓觸發幻境的人重歷當年的痛苦,并一遍一遍掙紮于那種痛苦中,如果他在痛苦中尋得了真意,便能從幻陣中走出,如果不能,他的靈魂便會迷失在幻陣中,堕入地獄。
阿加雷斯最開始的設想是,如果運氣好,尤利爾沒法破出幻境落入地獄,那就是待宰的羔羊。如果運氣不好,讓他破了出來,那就,到時候再說。
綜上,阿加雷斯其實是一個略不靠譜的魔族大公。
都說人算不如天算,雖然尤利爾最終還是給卷入了幻境,可是,踩中幻境的,卻是別人。更不幸的是,才啓動了不到一天的幻陣,居然不知怎麽回事就被破了。阿加雷斯表示十分不能接受,他不接受的表現就是,準備回收法陣中的魔法石,以把損失降到最低。
利維坦和貝爾芬格則在瞬間的呆滞後,立即進入備戰狀态。利維坦亮出了她尖利的十指,貝爾芬格則翻開了一本厚重卻破爛不堪的黑皮魔法書,那是他的能力源泉“巧匠之書”。
可顯然他們的反應速度趕不上尤利爾的攻擊速度。
尤利爾幾乎是在破出法陣的瞬間便揮出了審判之劍,淩厲的劍鋒裹着神聖之力襲向了站得特別集中的三名魔族,金色的聖光破開黑霧,發出刺耳的嗡鳴聲。阿加雷斯連忙扯起防禦屏障。卻不料尤利爾劈出聖劍的同時,幾道聖光彈也在聖劍光芒的掩映下飛出,将法陣中幾個重要節點破壞殆盡。
阿加雷斯十分心疼他那些高階魔法石,也不管尤利爾怎樣,拔腳就往法陣裏沖,去搶救他的魔法石和其他法陣材料。
利維坦見狀猛地一擰身,滑出了防禦屏障,數道赤芒自她指尖射出,襲向法陣中心。貝爾芬格則合上了剛剛被他打開的魔法書,嘴角勾起,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
高階法陣被毀時導致的能量攪動卷着黑色的濃霧盤旋而上,乘着這陣極速的上升氣流,尤利爾用沒有持劍的手拉起路西斐爾的胳膊,展開六翼,頃刻便消失在蒼茫的天際。利維坦的攻擊也同時被旋風卷起,消匿于無形。
利維坦并不甘心,足尖用力點地,一雙骨翼伸出背脊,帶着她乘風而上。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煙霧突然從貝爾芬格的手心急射而出,卷上了利維坦的腳踝。利維坦被那煙霧一阻,愣是被從那道盤旋上升的渦旋中拖了下來。
落地後,利維坦已經氣得秀眉倒豎,一條水藍的長鞭自掌心飛出,直直地卷向了貝爾芬格的頸項:“混賬找死!”
貝爾芬格手中的黑霧頓時回護,在他頸項前攤開一片,被利維坦的長鞭一擊,變成了一面閃着藍色晶光的水膜。水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冰,随即開裂,眼看利維坦的鞭子就要卷上貝爾芬格的脖子,另一道黑色的霧氣突然出現纏上長鞭的鞭梢,将其懸停在貝爾芬格的面前,原來是阿加雷斯撿魔法石撿到一半,發現自己的倆跟班已經從“文鬥”發展成了“武鬥”,一向反對窩裏鬥的阿加雷斯于是大發善心出手拉架。
貝爾芬格一手抱着自己的巧匠之書,一手舉起做投降狀:“哎呀呀,這位女士,有話好好說,怎麽可以殘殺手足。”
利維坦收回被阿加雷斯卸去了力道的長鞭,怒道:“貝爾芬格,你居然不但不幫我,還扯我後腿!”
貝爾芬格聽了懶懶一笑:“難道你還有前腿?”
利維坦甩起長鞭就要再抽他。阿加雷斯連忙勸架說:“利維坦你先別激動。那上面有諾曼城的傳送門,估計對面就是重重陷阱。你要是進去了,肯定讨不到好。”
利維坦一愣,貝爾芬格攤了攤手:“我親愛的女士,你不是一直很不滿我什麽都沒做嗎?你看,我是個做大事的人,從來不滿足于小小的成績。”
阿加雷斯發現利維坦又有被激怒的跡象,連忙接過話茬:“剛剛我的幻陣被破後,貝爾便在幾個最佳的脫離方位都開了通往魔界的傳送門。這種傳送門平時可能沒有什麽殺傷力,但是尤利爾借法陣破開時的沖擊逃走,就難免會被氣流卷入。現在,估計他們已經落入了魔君的掌心。”
利維坦聽了之後,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你們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這麽重要的事都不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阿加雷斯尴尬地轉回頭,繼續回收他的魔法石。
貝爾芬格則懶洋洋地說道:“作為魔界難得表裏如一的純黑小花,你知道了之後,能保證不會翹着尾巴洩露機密嗎?”
他的話音未落,利維坦的鞭子已經抽在了他臉上,直接把他洋洋得意的表情給凍結了。
收回鞭子,利維坦朝阿加雷斯揚了揚頭:“你們這些臭男人辦事,不夠繞彎的。我就瞧不上你們這種拼實力不行,就知道搞歪門邪道的勁兒!”
阿加雷斯心想,論起邪門歪道,誰能比得過陰蛇女王啊。不過他秉承魔王陛下“絕不能同女人辯論”的處世原則,沖着利維坦微微一笑說:“你要是有時間,快來幫我回收一下材料,在地上放久了就不新鮮了。”
利維坦心想,什麽魔法材料還得需要新鮮的,湊頭過去一看,就看見了滿地的魔人之心的花瓣。前文提到過,魔人之心是一種看起來特別像內髒的花,它的花瓣看起來也就自然很像是內髒的碎片。之前這些碎片被幻境法陣的濃霧覆蓋着并看不見,如今濃霧散去,看起來就像是內髒碎了一地。
利維坦一看之下差點兒吐了出來:“大公,這東西回收能有什麽用?”
阿加雷斯說:“用來榨汁喝啊。對身體特別有好處。”
利維坦幹嘔了兩聲,腳軟地對貝爾芬格說:“快給我也開個門,我要回第三獄。”
貝爾芬格正在用火焰魔法烤自己被凍僵的臉,聽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姐,你以為開傳送門就跟在牆上開個洞那麽方便?”
利維坦美目一橫:“你再磨叽,我就在你腦袋上開個洞!”
貝爾芬格認命地再次翻開他的巧匠之書,繃着一張凍殘了的臉,給利維坦開了個傳送門。利維坦謝都沒說一聲,甩手而去。
貝爾芬格合上書,嘆道:“所以我不喜歡女人。”
阿加雷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不能把門開到怒河裏去啊。當心她下次看見你的時候抽死你。”
貝爾芬格攤了攤手:“反正那條蛇記性不好。下次碰上她指不定多少年後呢。”
此刻,在怒河之中,身陷魔人之心花苞中的利維坦發出了一聲尖叫:“貝爾芬格,你看我不殺了你!”由于她的叫聲太尖,觸動了周圍炎藻的攻擊阈值,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
被炸上天的利維坦表示,這次一定要将貝爾芬格大卸八塊去喂地獄犬。
這已經是她不知第幾千次這麽說了,不過陰蛇女王每次倒不是忘了,而是,她從來都沒想真動過手。
攤開一只手,利維坦看着自己的手指。作為陰蛇,她當做武器的藍色長鞭,其實就是肢體的延續。輕輕撚了撚指腹,利維坦心想,每次都只能借着抽他才能摸上一把,真是不過瘾啊。
如果他能洗把臉,手感估計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