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自由
男人說,他,根本不曾迷奸他的愛人。
男人的愛人,是一名權天使,是聖靈階級,他卻是主天使,屬于子階級。天界的法度規定,高階位的天族不可為低階位的天族孕育子嗣。這個規定,是基于對高階天使聖靈的保護。因為雙翼的聖靈階級和四翼的子階級一旦結合,所生的孩子一定是四翼,可這個孩子由于從父母處無法得到相等的聖靈之力,便會危及母體。後來,這一法度直接簡化為,不同階位的天族不可通婚。
男人執着地愛着他的愛人,并不覺得需要用靈魂契約來證明愛情的存在。而他的愛人,卻是一個懦弱到盲目遵從一切法度的人,褪去了少年時情難自已的激情熱度,他覺得不受神祝福的愛,無法開花結果,便沒有意義。
在經過各種痛徹心扉的努力和嘗試後,兩個人無奈分手,各自生活。
男人無法忘情,卻将深情埋在心底,心想着還好,子階級的壽命是有盡數的,就讓他帶着這份情虔誠地侍奉着神,過完他的一生,希望來生可以和愛人生在同一階級。
時間匆匆,轉瞬百年。
男人沒想到過會同愛人再會。他們的再會并沒有多麽機緣巧合、浪漫離奇。他的愛人在離開他之後,找了一個同樣是聖靈階級的愛人,兩個人締結了靈魂契約,然後,便想擁有自己的孩子。男人的工作是守衛伊甸園的生命之樹,在他過去的愛人來祈求生命之種的時候,他們再次相遇。
男人的愛人最終沒有通過獲取生命之種的考驗,他的新歡聖靈先天不足,無法用來孕育一個新的生命。那是個溫柔似水的漂亮男孩,讓人一見之下很容易産生保護欲。知道愛人渴望生命的延續,男孩自責不已,陷入深深的抑郁。他的愛人便找到男人,祈求他幫他盜取一顆生命之種,進而乞求他,幫他孕育一個孩子。
男人看着面前這個曾經視天國法度為一切的男人,明白了,或許他并沒有那麽屈從于法度,只是,他不夠愛他。
男人卻答應了他的請求。
因為他愛他,勝過一切。
可愛,最終還是敗給了法度。
男人本希望用他和孩子無法挽回的生命,保護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愛人。可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生命的流逝,卻讓他覺得自己錯了,他沒有權力給這個孩子帶來毀滅。他祈求路西斐爾,将他帶到愛人的身邊,希望那個人即便不能回饋他的愛,起碼能眷顧一下他們的孩子。
當年還不懂情愛的路西斐爾答應了男人的要求,帶他去了第三天賽奇姆的權天使聚居地。
第三天賽奇姆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叫做“多情者的居所”,天界無數動人的戀歌都譜寫于此。男人的愛人住在一處繁花遍地的丘陵地區,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村莊,白色的圓頂小屋散布在嫩綠的草場和缤紛的花海間,有高大的角馬帶着自己的一家徜徉花海,也有莺雀相繞逐風追雲,看起來就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男人說,他兒時的夢想,就是與愛人在這裏長相厮守。如今他只怕沒有這樣的運氣,但希望他愛的人們,可以在這裏擁有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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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有路西斐爾一路以治療術維持,男人身下的流血卻一直沒有停止。可此時此刻,男人臉上的笑容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痛楚,那種帶着光芒的微笑,使得男人枯萎而平凡的面容,煥發出一種特別的美。
這種美,卻在男人的愛人無情的否認和拒絕後,變回了絕望。
男人最後留給愛人的,依然是一個微笑。
微笑着,他說,你我大概緣盡今生。本來我想與你共許來生,如今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如果我能從煉獄中歸來,只望與你相逢陌路。
說完,他便求路西斐爾送他回審判之塔。
路西斐爾帶他飛離了村莊,可尚未飛離這片丘陵,男人便痛呼一聲暈了過去。路西斐爾抱着他降落到地面,男人恍惚着醒過來,在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疼痛中,生下了他尚未成熟的孩子。
那個孩子,只有成人的拳頭大小,卻已經五官俱全。生下來的時候,甚至還能動。可它只活了不到五分鐘,便回歸了生命之樹。
它就在路西斐爾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路西斐爾傾盡全力對它用着治療術,明知于事無補,卻無法停手。
最後,仿佛再次被絕望淹沒的男人輕輕握住了路西斐爾的手,他說,殿下,停手吧。
他說,能在死之前遇見您,是我這一生中發生過的最好的事。
他說,謝謝您,我的殿下。因為您,這個孩子得到了神聖的祝福,來生一定會幸福。
他說,在您的統治下,這個世界一定會變的,變成一個可以讓我的孩子活下去的,更好的世界。
這時,權天使長亞納爾正好趕來,收走了男人即将回歸生命之樹的靈魂。根據《法典》規定,他必須去煉獄中贖清罪孽,才能重回天界。
對于一直站在一旁不發一言的路西斐爾,亞納爾說:“殿下,我知道您是受到了這罪人的挑唆,才一時糊塗。如今罪人已經伏法,就請您回至高天吧。”
路西斐爾确實回了至高天,但并沒有回光耀聖殿,而是去了神塔。
他向主神陳述了整件事的經過,他求主神給那個男人一個應得的公道,求主神嚴懲那個辜負了男人的權天使,也請主神許他去生命之樹尋回男人的孩子。
主神卻嘆息了一聲,說:“路西斐爾,我的孩子,你有證據嗎?”
路西斐爾說:“我相信那名主天使靈魂的高貴。”
主神說:“我也相信你,我鐘愛的孩子。但是,你還太年輕,你太容易相信一面之詞。我卻不能因為一面之詞,來更改天界的法度,和決定一位子民的生死。更不能因為一面之詞,來約束靈魂的去留。”
路西斐爾說:“我的父,如果我能找到證據,您願意還他一個公道嗎?”
主神說:“所有的罪惡,都會得到懲治。”
路西斐爾便又回到了第三天。
那名權天使還在心安理得地過着他與新歡的幸福生活,并沒有因為男人的死,流露出半分哀傷。
路西斐爾将他打翻在地,逼問他曾經犯下的罪行。權天使并不知路西斐爾是誰,只以為他是男人的朋友,便說,他與男人,不過是過去。人要往前看。至于男人的指控純屬污蔑,他一生虔誠守法,怎麽可能做出觸犯法度的事。
路西斐爾當時還不懂逼供,更不想以傷害對方聖靈為前提、用神聖之力脅迫低階位的人吐露真相。他便拼着聖靈受損去了天火峰,尋到了時間之鏡,耗盡了神聖之力,向時間之鏡要到了男人被愛人哄騙的那一幕。
路西斐爾只堅持到将承載着過去的水晶球送到神塔,便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已經是多日之後。
那名權天使已經被判堕天,被驅逐出了天界。
權天使現在的愛人,因為不堪周圍人的指摘,自盡而亡,回歸了生命之樹。
為了尋回那個男人和他孩子的聖靈,路西斐爾在神殿門前跪了三天,只換來神的一句:此事到此為止。
拉斐爾勸他說,整件事的處理,都是按照《神聖法典》來嚴格執行的。那名主天使信仰不堅,被人教唆做了壞事,神已經給他機會贖罪。那個孩子也本不應來到人世,就那麽去了,倒免了日後被人戳脊梁的苦楚。既然一切都合乎法度,你又何必為難自己?
路西斐爾說,我并不是在為難自己。我是想讓自己不再為難。
拉斐爾沒有聽懂他的話,但還是硬生生将他從神殿前拉走了。
路西斐爾回望着高聳入雲的神塔,目光平靜得近似淡漠,雙手卻在袍袖下緊緊成拳。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懷疑天界的法度。
也是第一次,懷疑天族的信仰。
是什麽,讓篤信光明的種族,不惜利用黑暗之力,來殘害無辜的同胞?
是誰,決定了一個尚未出生的生命,它的存在是有罪的?
是誰,給人權力,去無度地傷害他人?
懷疑過信仰後,他,便開始懷疑神。
這,與其說是心結,不如說是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在那個時候,只有十歲的路西斐爾便已經懵懂着想到,他想改變如今這信仰不純的天界,他想對抗無上的神權,他想給他的人民帶來真正的自由。
在不傷害別人的基礎上,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那種自由。
在那個信仰被颠覆的夜晚,路西斐爾獨自一人來到了伊甸園。
生命之樹就位于伊甸園的最深處,那是一株幾乎從第四天伸展到第五天的大樹,用“參天”二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即便已經是夜晚,仍有無數的主天使忙碌于生命之樹的枝葉之間,用聖湖的水澆灌着一個個大小不等的白色花苞。那些花苞中包裹着的,就是一個個即将出生的天族。生于生命之樹的天族,傳說比生于母體的更加虔誠和無私。它們是神的奇跡。
路西斐爾飛向了生命之樹最高的枝桠,那裏是生命之樹吸收歸來聖靈的地方,通常神聖階級以下的天族,都無法到達。
那一天的第四天沒有月亮。
無月之夜是天界神聖力量最薄弱、魔界黑暗力量最強盛的時候。靜谧的空氣中,不時傳來唱詩天使斷續的吟唱,內容大概都是歌頌神的慈悲和法則之力的偉大。在這樣的歌聲中,生命之樹的頂端依舊漆黑一片。
就在那片黑暗中,路西斐爾突然遠遠地看見了一點光明。
那是一個新生的聖靈,纏繞在一只指節修長的手的周圍。
聖靈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那只手所在的方寸之地。
這時,路西斐爾突然聽見幾句低語。一把清冷卻動聽的聲音,用古精靈語說道:“死亡,是時間之神的恩賜,遺忘,是命運之神的禮物,自由,是未來之神的向往。如今你已經得到重生,便忘記該忘記的,去尋你應得的自由吧。”
死亡,是恩賜。
遺忘,是禮物。
自由,是向往。
路西斐爾若有所思地想着這幾句話,想着想着,突然就有些豁然開朗。
遠處的聖靈正依依不舍地在那只手的手指間徘徊,那只手卻輕輕一彈,将它彈向了生命之樹。
沒有了聖靈的光輝,那個位置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路西斐爾忍不住飛近去看,可看見的,就只有生命之樹搖曳的枝桠。
多少年後,他在領域之鏡中重見了尤利爾在生命之樹上放飛聖靈的場景,才頓悟了,那個夜晚,用一句古精靈的諺語開解了他的人,就是尤利爾。
往往一往情深的開始,總是在不經意間。
對于他而言,一直就是這個人,也只有這個人,能帶給他心靈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