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淵之地
半年後,人界某處的深淵之地,一場戰鬥剛剛結束。巨大的能量波動席卷着一地礫石,規則地在地上鑽出一個兩米深、直徑不下十米的漩渦狀淺坑。
尤利爾将審判之劍拔出魇怪首領碩大的腦袋,帶有精神毒性的藍色血液“噗”地噴射出來。為了收集魇怪的靈魂之力,尤利爾并沒有分神張開護盾,霎時被淋了一頭一身,他嘴裏的吟唱卻沒有因此而中止。藍色的毒血順着他的五官和長發緩緩滴落,随着手上那塊黑色的魂晶閃出一道藍芒,尤利爾以劍支地,蹲跪在地上。
迅速畫出幾道清潔符文清理掉殘毒,尤利爾取出一瓶治愈藥水灌下,強壓住腹內那陣不安的胎動。
這已經是他這幾個月來清理掉的第十七個以黑暗力量為主的深淵之地,收集到的黑暗之力與魔核相比雖然還欠缺不少,但用來糊弄人,應該也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想精益求精,實在是他的身體有些撐不住。
生命之種在他體內紮根已經有近八個月。天族的胚胎通常是聖靈與肉身一同發育,聖靈越強大,凝聚成個體的時間就越長。可主神将大地之力灌注給他這個孩子,使得它的聖靈形成得極快,于是便加倍吸收他的骨血成形。随着它日漸長大,尤利爾受到的苦楚也日漸增多,雖然平時他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但戰鬥的時候,難免會力不從心。
深吸了一口氣,尤利爾站起身,将審判之劍收回掌心。卡麥爾和他帶領的能天使戰鬥小隊還在與魇怪的殘部戰鬥,尤利爾剛剛故意且戰且行,甩開了他們。此時也覺得沒必要刻意去尋他們彙合。這片深淵之地裏,最具威脅的兩樣東西之一,魇怪首領,已經被尤利爾殺死,剩下那樣則是從魇怪的□□和魔魂中衍生出來的大小幻象。
撒拉弗的精神力素來強大,對于此間的幻象,尤利爾并沒有在意,凝聚火元素焚燒了深淵之主的屍身後,便振翼飛入了灰蒙蒙的天空。
魇怪深淵的主人原是一名同役魔簽訂過靈魂契約的魔人族大召喚師。他死後為了逃避被役魔拿走靈魂,将自己的靈魂藏入夢境,并驅使魇魔殺死了追蹤而來的役魔。後來他企圖讓魇魔吞噬誤入噩夢領域的其他魔人的靈魂,讓自己的靈魂借體重生,結果因為之前違背了契約之力,在靈魂融合時發生了變故,他不但沒有重生,還成為了醜陋且不能出現在陽光之下的魇怪。
成為了魇怪後,這位仍沒有停止其對命運的抗争,運用召喚術為自己召集了一只組成十分複雜的軍團,企圖攻占魔界,自立為王。結果自然是第一獄都沒進去,就被撒旦打敗。後來他開辟了一個深淵之地,與殘部逃入其中,并自閉大門。
這種事如果被尤利爾碰見,那麽當然是殺到他姥姥家也會将其擊斃。但是他運氣好,遇上了做人留一線的撒旦,便讓他活到了現在。可惜,經過數萬年的蟄伏,魇怪心中的壯志居然依舊沒有磨平,發現如今的人界極其脆弱後,又想稱霸人界,結果就招來了天界軍,最後還是讓尤利爾給收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低調做人的重要性。
魇怪深淵的總面積大概幾十萬平方,地形主要以縱橫的裂谷為主,空氣中彌漫着致幻的霧氣,照明基本要靠深淵之地最常見的熒光草,出口位于其中一條裂谷的底部。這種環境本身就容易讓人迷路,再加上不時出現的幻象法陣,能天使軍在裏面困了七八天,才清理幹淨魇怪的手下,将它們抓的抓,殺的殺。殺掉的就地焚燒,抓到的,都在尤利爾的授意下,被送去了地獄之門,用來補充魔界日益減少的物種。
能天使們出來的時候,并沒有看見尤利爾。這不奇怪,因為尤利爾通常只負責扛掉最硬的那個茬,扛完就走,絕不拖泥帶水。能天使們就照例開始準備永久封閉魇怪深淵的出口。
可就在他們念誦空間封閉法文的時候,突然發現,深淵裏還有智慧生命的跡象。這種情況一般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就是裏面的魔族沒有被清理幹淨,需要他們再去掃一次地毯,第二種則是,這個深淵之地是分層的。分層越多的深淵之地越危險,如果一個深淵它能夠分出七層,那麽它就可以叫魔界。
當然,這是開玩笑的,魔界只有一個。最厲害的深淵,分個兩三層也就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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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終于可以輪休的這隊能天使于是唉聲嘆氣地重啓了深淵的開口,準備進去再查探一番。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遇見了組隊來找尤利爾的大天使長路西斐爾、智天使長拉貴爾和早一步被主神傳走的能天使長卡麥爾。
能天使們這才知道,尤利爾這次并沒有先他們一步離開。
尤利爾還在深淵之地。
路西斐爾此時簡直快要急瘋了。
他知道尤利爾一直在幫卡麥爾清理深淵之地,他勸阻過,被無視了;然後他提出由他去,被訓斥了;甚至他出手阻止過,結果倆人差點兒打起來,尤利爾疼出一頭冷汗,他自然就蔫了。于是,他去威脅了卡麥爾,結果卡麥爾向尤利爾告了狀,尤利爾便不再允許他出現在自己十步之內。就在他打算撺掇米迦勒去将卡麥爾這個差事要過來的時候,尤利爾正式找他談了一回,意思是,深淵之地自己是必須去的,如果路西斐爾再橫加阻攔,那就是在逼他冒更大的險。
可尤利爾始終不肯告訴他,這樣做的原因。
路西斐爾當時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比尤利爾更難纏的人。
時至今日,他只覺得,只要他平安,就算他想把地捅個洞,也由他去吧。
拉貴爾則比路西斐爾鎮定很多。
在得知尤利爾一周都沒有返回天界後,他隐約覺得這次尤利爾怕是遇上了棘手的情況。于是特別策略地去找主神告了尤利爾一狀,說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到自己那裏檢查大地天使的情況了,這麽不聽話的患者,請主神另謀保健醫,他不伺候了。
主神聽了自然很生氣,傳了神聖诏令給尤利爾,結果,攜帶神聖诏令的風精靈居然迷路了。主神就問尤利爾去了哪裏,衆人從光陰聖殿到天門一路查下去,發現他跟着卡麥爾去了人界。
主神就傳了在人界清理深淵之地的卡麥爾。卡麥爾滿臉委屈地哭訴說,尤利爾殿□□恤舊部,覺得這處深淵危險,自願幫他們打前站,他勸不住也不敢勸。聽得站一邊的路西斐爾恨不得給他一腳,把他從神塔上踹下去。
後來主神就說,要派米迦勒和拉貴爾去找尤利爾。路西斐爾盯了米迦勒一眼,米迦勒立即會意,馬上說,他在之前處理天火峰的時候灼傷了聖靈,現在還沒有恢複過來,恐怕力有不逮。
要知道,天火峰的事,過去了已經半年多了。
別說主神,就是路西斐爾聽完也覺得,米迦勒這個借口真是好比在說“我今天被蚊子叮了個包,不能去上學了”。
這個時候,拉斐爾站了出來,滿臉關心地說,你受了那麽嚴重的傷怎麽不告訴我,快讓我幫你看看。然後他便當衆對米迦勒用了治愈術。也不知道他怎麽做到在神前做手腳的,總之被他“治愈”之後,米迦勒在短時間內,是真的不能上學了。
最後,搜救尤利爾的任務,落在了看起來十分不情願的拉貴爾和看起來十分心不在焉的大天使長身上。
主神似乎是覺得這個組合很有殺人滅口的嫌疑,就把卡麥爾也塞進了隊伍。
一行人趕到魇怪深淵的時候,能天使們正準備再次進入深淵搜尋可能存在的第二層,于是兩撥人彙成一撥,浩浩蕩蕩地沖了進去。
進入了深淵後,卡麥爾便直奔魇怪的老巢。通常多重深淵的下一層開口,都會在深淵之主的巢穴附近。路西斐爾聽說尤利爾最後就是在那裏與他們走散的,便也同他們來到了深藏在一道深溝中的魇怪巢穴。
魇怪的巢穴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座新鮮的廢墟。這座城堡原來完全由紅色的剛玉砌成,如今塌了個徹底,遺跡上遍地堆滿了棱角分明的紅色剛玉碎片和尚沒有燃燒幹淨的魔物殘骸。卡麥爾搖頭感慨說,殿下這一劈,簡直将搜尋難度變得無限大。路西斐爾頓悟,原來這建築是被尤利爾一劍轟塌的。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簡單粗暴,就不知道他的身體是否受得了這種沖擊。
路西斐爾仔細辨認了一下地上淩亂不堪的打鬥痕跡,又向卡麥爾核實了一下尤利爾與那魇怪纏鬥時所往的方向,便追着蹤跡而去。拉貴爾連忙跟上,卡麥爾也想跟着,結果被拉貴爾攔下,打發他去清理廢墟。結果就這一耽擱,再擡起頭,路西斐爾已經消失在深淵那充滿了致幻氣體的迷霧之中。
拉貴爾霎時間警覺起來,高喊了路西斐爾一聲,結果聽見的,只有自己回蕩在深谷中的回音。
深谷中的迷霧,已經比他們進入時濃稠了很多。
這樣一來,拉貴爾也不敢輕舉妄動。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始分析迷霧的成分。
路西斐爾在飛離廢墟的時候,便發現周圍的霧氣變濃了。可他想的是,這霧氣如此古怪,若不快找到尤利爾,只怕他會遇到什麽不測。于是,他不但沒有停下,反而加速循着一些戰鬥的痕跡飛去。
漸漸地,霧氣已經濃得伸手不見五指。路西斐爾用心感受着周圍的環境,突然,自後背栖上一股熟悉的寒意。路西斐爾瞬間凝聖光于掌心,金色的聖光卻只照出有限的空間,他依稀辨認出,就在身下數米的地上,似乎有一攤模糊的血跡。
路西斐爾立即俯沖而下,待站到地上,那攤血跡卻仿佛蒸發一般逐漸彌散入周圍的濃霧中,将濃霧也染上淺淺的紅色。這時,一抹白色在紅霧中一閃,沒入了遠處更濃郁的黑暗中。
路西斐爾瞬間認出,那抹白色正是神聖禱袍的一角。
眼前那濃得仿佛随時可以滴落的黑霧中,隐隐有幾聲幾不可聞的□□傳來。仿佛是痛極了死死咬在牙關中的低吟,讓路西斐爾心中一緊,腳步不由自主地便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挪去。
大約走出了十餘步,低吟聲驀然一停。路西斐爾立即停住腳步,便又聽見那低吟,自另一個方向傳來。聲音依舊低得幾不可聞,卻是比剛剛多了幾分迫切。路西斐爾循着聲音轉向,同時手指輕畫,将幾枚聖光彈投向面前。
聖光彈投入濃霧中後,與濃霧中的黑暗物質碰撞中和,竟将面前的濃霧破開了幾米。就在幾米之外,一個身穿白色禱袍的人影突然出現,只停了一瞬,便向濃霧深處奔去。
僅那一瞬,已經夠路西斐爾看清來人的面容。
那是一張形容枯槁的男性天使的臉,五官長得很平凡,卻因為極度的消耗,瘦脫了相,看起來頗像是第六獄西部的餓鬼。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寬大的禱袍,不時被風吹得裹在他形銷骨立的身體上,他的身體纖弱得仿佛随時會被風摧折,可他的腹部卻圓隆突出,看起來有一種極不和諧的詭異。
路西斐爾認出來,那正是自己十歲時第一次去審判之塔參觀時,被關在重犯室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罪名是盜竊生命之種,以及□□。
路西斐爾已經記不得這個男人的名字,卻依然記得當時那個案子的每一個細節。因為那已經是貫穿了他剩餘童年的心結,直到現在想起,仍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