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突圍
一番折騰下來已經接近黃昏。由于彼列身體狀況實在堪憂,席歐烏爾便打算修整一夜再上路。尤利爾最初沒有同意,說這裏本就是是非之地,久留恐怕生變。一行人勉強又趕了半夜的路,途中遇見了幾波小的襲擊,但都不成規模,三名堕天使跟席歐烏爾很快就把他們打散了。
但是到了後半夜,彼列實在看着不好,甚至身下隐隐現了血跡。即便彼列說還能堅持,席歐烏爾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再走,一行人便找了個地勢稍高、周圍又空闊的地方簡單紮營。
席歐烏爾将大把珍貴的藥品往彼列嘴裏喂,而彼列仍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痛徹骨髓的樣子。路西斐爾動容地看着,心想懷個孩子可真是要命,自己絕對舍不得自己愛的人遭這份罪。
想到這裏,路西斐爾忍不住看向尤利爾。尤利爾此刻正站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樹冠上,望着遠處若有所思。他身後是魔界夜晚繁星遍布的天空,流星雨就像是根根銀線,同尤利爾輕舞在風中的銀發模糊到一處。
感覺到他的注視,尤利爾便看了過來,冰藍色的眸子綴着繁星,說不出的美。
路西斐爾忍不住走過去,尤利爾卻從樹上躍下。兩人擦肩而過,路西斐爾聽見尤利爾說了句:“今晚別睡太沉。”
尤利爾的發絲在此時拂過路西斐爾的腮邊,路西斐爾一陣恍惚,轉過身,伸出手,那發絲便又拂過他的手指,從指尖滑落。
路西斐爾看着尤利爾一直走到席歐烏爾身旁,席歐烏爾低聲對他說了什麽,他便蹲下身,将手伸向彼列的小腹。彼列的反應極其激烈,“啪”地一聲将尤利爾的手打開,嘶聲喊道:“別想害我的孩子!”席歐烏爾的聲音也瞬間高起來:“難得殿下肯幫你看,你怎麽這麽不懂事!”
彼列雙眼如刀,狠狠地盯着尤利爾,一雙手牢牢護住腹部。尤利爾見狀便站起身,從他們身邊走開了。
路西斐爾替席歐烏爾感到一陣深深的悲哀。放着尤利爾這樣的不要,找彼列這樣的,這口味到底有多奇葩。
在安排了兩名堕天使輪流守夜後,席歐烏爾招呼大家集中起來休息。為了不成為明顯的目标,他們沒有點篝火。第六獄北境入夜後便寒冷異常,後半夜更是滴水成冰的溫度,地上慢慢地結出一層冰霜,天空也漸漸有雪花飄落。
他們現在的地勢稍高,沒什麽背風的地方,席歐烏爾便在地上挖了個避風洞,将彼列抱在懷裏,用厚厚的披風裹好,躺在裏面給彼列當人肉褥子。
尤利爾靠樹而坐,雙手交握放在身前。路西斐爾挨在他身邊,有意地坐在了上風的方向。
由于尤利爾之前的吩咐,路西斐爾不敢睡着,便打量起尤利爾的臉。尤利爾此刻閉着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陰影,陰影中,有一條銀紋一直蔓延到眼角。路西斐爾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條銀紋,結果被尤利爾捉住了手腕:“快睡覺。”
路西斐爾心想,不是你說讓我別睡覺的嗎。不過也不敢争辯,閉上了眼睛,當然也不敢真睡着。就喜滋滋地感受着與尤利爾相接觸的地方,那暖暖的體溫。然後,靜靜地将感知放開,探尋着那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危險。
也正因為這樣,異變發生時,他幾乎與尤利爾同時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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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爾面色陰沉地喊了句:“是黑死蟲,往遺忘之門跑。”說完扛起路西斐爾,手中紅色荊條直射而出,繞上幾米開外的一根高枝。尤利爾借力騰空而起,直接蕩了出去。
守夜的那名堕天使第一時間張開羽翼,卻是飛向同伴的方向。兩名剛剛醒來的堕天使在聽見“黑死蟲”三個字後也立刻醒了個徹底,連忙向席歐烏爾撲過去。席歐烏爾雖然抱着彼列,但動作也不慢,黑色的六翼張開,手用力一揮,揮出一片密集的黑暗箭矢,射向身後看起來寂靜無聲的黑暗區域。
黑死蟲,是役魔族最可怕的瘟疫詛咒,通常需要十餘名大巫師連手才能施放。一經施放,所經之處所有生物無一可以幸免,全都會全身潰爛發黑而死。黑死蟲本身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它們吞噬血肉時,會發出特殊的焦臭味。尤利爾便是通過那幾不可聞的一絲焦臭判斷出這種可怕詛咒的蹤跡。
黑死詛咒本是被魔神明令禁止的禁術,因為它不僅可以帶來生靈塗炭,被黑死詛咒波及的土地,在千年內也會寸草不生。
席歐烏爾振翅而起,還順手拉了一把展翼沒他快的兩名堕天使。羽翼的破空聲中,他們很快便追上了單靠荊棘在樹木間移行、肩上還扛了個人的尤利爾。
席歐烏爾也沒廢話,單手抱着彼列,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尤利爾的手腕。就這樣,魔君大人很有苦力自覺地吊着三個人飛翔在一片靜谧的天空中。
身後的森林,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萎靡變矮,正是樹木無聲枯萎的表現。
所謂禍不單行,密布的魔法彈從四面八方破空而來,打在席歐烏爾瞬間支起的屏障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彼列在席歐烏爾耳邊大聲喊着:“把尤利爾放開,您沒法帶着三個人脫險!”
席歐烏爾不為所動,為了支撐屏障,幾乎全力施為,一雙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彼列見狀用力拍打着席歐烏爾的後背,哭道:“我跟孩子,同尤利爾比,誰更重要!”席歐烏爾大吼一聲:“住口!”結果氣力一洩,直噴出一口血霧。
彼列見了,簡直目眦盡裂,甩手就是一顆魔法彈,轟向尤利爾。
尤利爾攀住席歐烏爾的手臂一個外旋,輕巧地躲過了彼列的魔法彈,然後對席歐烏爾說:“前方有大量敵軍,黑死詛咒必然不會波及到那裏。恐怕只是為了驅趕我們入包圍的手段。你先往前突圍,吸引敵方注意,看準落點将我放下,我帶着他們兩個先跑。咱們遺忘之門前面見。”
席歐烏爾點了下頭,說了聲“小心”,便将彼列交給了尤利爾。擡手用力一抛,便将三人遠遠抛開。轉過身,迎着無數密集的魔法彈,沒有了顧慮的魔君嘴角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通紅的眼中,寫滿了憤怒和暴虐。一柄桔紅色的大刀自魔君掌心緩緩出現,仿佛是一團鋒利的火焰,照亮了陰沉的天空。
彼列沒想到席歐烏爾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了尤利爾。愣怔了片刻,他連忙展開羽翼,推開尤利爾,懸于空中。
彼列看了不遠處身陷苦戰的席歐烏爾一眼,憤然地擡起手指,一道暗色的符文瞬間聚在他的指尖。他剛想将致命的符文砸向尤利爾的方向,卻在同時感覺到小腹前方一涼。
彼列瞪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尤利爾,卻看見尤利爾噙着冷笑,手掌平伸,一條血線自他的掌心射出,頂端一朵冰藍色的荊花牢牢吸在彼列的小腹處。
彼列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去扯那朵花,卻聽見尤利爾冷冷地說:“你再動,它可就要鑽進去了。你不認為自己能消化掉荊棘花吧。”
彼列一臉震驚地看着尤利爾:“不可能,你還活着,光之荊棘怎麽可能開花?”
尤利爾笑了笑,手中的荊枝一轉,瞬間将彼列捆了起來。将路西斐爾放在地上,又将彼列扛上了肩,尤利爾輕聲說:“你覺得,我是怎麽将陰靈變成聖靈的,光之荊棘就是怎麽開的花。再廢話把你肚子裏的小崽子廢了。”
彼列瞬間緘口不言,雖然眼神依舊憤恨不已。
路西斐爾卻已經完全驚呆,心想,尤利爾剛剛說話好粗暴!
但是用來罵彼列,簡直不能更痛快。
雖然席歐烏爾擋住了大部分的攻擊,可是仍有擋不住的部分。追擊瞬息而至,尤利爾掄起光之荊棘且戰且逃,路西斐爾這是第一次與他真正意義上并肩作戰,便如打了雞血一樣,将匕首幾乎舞成了一圈光盾。
連尤利爾都不得不承認,大天使長這速度真是沒誰了。
彼列趴在尤利爾肩上,正為這一路的見聞暗暗心驚。因為他明明在通往遺忘之門的路上布下了密集的迷幻法陣,尤利爾也并沒有繞過那一區域,卻絲毫沒有被法陣影響,倒是後面的追兵逐漸被法陣所困,漸漸地沒了蹤跡。
他以前聽尤利爾說,撒旦喜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便只當一樂呵。今日感同身受,彼列覺得這滋味簡直不能更糟。
一行三人奔跑了大半夜,終于在天亮後來到關閉了數萬年的遺忘之門前面。
遺忘之門曾經坐落在一座魔神神廟中,上古時期的神廟此刻已經被歲月風化,變成棱角分明的一堆碎石。神廟的主體延伸進一座山的山腹中,當時的石洞還沒有完全坍塌,石洞深處便是遺忘之門的基座,此刻上面也落滿了碎石和塵土,看起來只是個巨大的圓臺。
尤利爾一路沖進石洞,待到了盡頭,手一松,便将彼列抛在基座上。
彼列為護住小腹在空中勉力轉了個身,後背重重地摔在碎石上,疼得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路西斐爾傻眼地看着尤利爾,心想對方怎麽說也是個孕夫,即便他嘴賤嬌氣又有通敵嫌疑,您這下手也還是太黑了些。
其實尤利爾也不是故意的,光之荊棘再加上生命之種輪番折騰,他現在也是疼得眼前發黑,能站着就不錯了,力道什麽的就別跟他講究了。
尤利爾扶着基座穩住身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然後對着彼列冷笑道:“沒想到,你為了殺我這麽大手筆。還是說,你早就不服席歐烏爾,想擁兵自立了?”
彼列本就煞白的臉色,在聽見他的話之後,變得更加難看:“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尤利爾笑道:“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你以為借役魔族的手除去我,再來個死不認賬,席歐烏爾就什麽都猜不到了?他為了你,甚至不惜設計将我引到魔界來,你倒拆的一手好臺。”
彼列陰着一張臉,死死盯着依然附着在自己小腹處的荊棘花,低聲說:“尤利爾,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為這樣栽贓我,魔君會信嗎?”
尤利爾靠在基座上,突然眯起眼睛,水光流轉過他的雙眸,凝成一抹極豔的笑意:“彼列,你一開始是猶豫的吧?在殺我,跟幫助席歐烏爾打開第七獄的門之間,你最終選擇了前者。可是,到現在你還沒意識到,是誰在後面推了你一把嗎?”
彼列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用力咬緊下唇,卻什麽都沒說。
尤利爾看着彼列狠絕的雙眼,輕聲說:“我送給席歐烏爾的發帶,好看嗎?”
彼列神色一變,忍不住說道:“那是你故意在激怒我?”
尤利爾冷冷道:“如果不惹怒你,我就只能被動地被你們牽着鼻子走。惹怒了你,你才能給我制造機會,讓席歐烏爾不得不在你的命和他的事業間,再選一次。而你也沒讓我失望,這一路裏通外敵、布置陷阱,真是辛苦你了。你并不介意第六獄化作一片焦土,也不介意席歐烏爾能不能拿到魔神的遺贈,你只想我死。我得謝謝你。”
彼列的雙眼瞪得目眦俱裂:“你卑鄙!”
尤利爾笑了笑:“我再卑鄙,席歐烏爾也念了我這麽多年。換你,你有這個自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