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不會讓昭川一個人的……
那天真是N城這幾年來最混亂又最亢奮的一天。
中川集團發布會上的一切很快傳遍了N城, 太子爺自爆非親生,自願放棄繼承權,當場将許中川氣進了醫院。
作為N城本地最大的龍頭企業, 中川集團在一時間被頂上了金融和娛樂雙熱搜頭條。
Anna雖然清走了發布會上的所有記者, 但實際上發布會之後堵在中川大廈樓下的記者更多。
有些有門道的人甚至打聽到了許中川所在的醫院,很快就蹲守在醫院的各個樓層, 企圖拿到關于這件事情的一手資料。
Anna派了人堵住中川和醫院的所有出入口,不管是集團員工還是醫院醫護,一旦發現他們有向外界吐露半點風聲的動向,便會立刻被開除。
許中川被送進醫院後做了周密的檢查,除了剛被送來時的血壓近乎爆表之外,他的身體沒有半點健康問題。
但他仍然被安排進了加護病房,并由專人照料。
他所在的樓層被專門清空,病區走廊和安全通道內每隔五米就有一個黑衣保镖嚴密看守, 任何企圖靠近這裏的人都會被直接拿下。
下午,Anna拿着中川集團的收盤股價來了病房, 臉色十分難看。
“董事長, 因為上午的醜聞爆料,外界對集團的輿論十分不利。收盤之前,我們的股價已經跌了十個點。”
許中川卻像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病床上的他面色陰鸷,聞言冷哼一聲道:“十個點,我還玩得起。我只怕昭川想要的, 絕不止是這十個點而已。”
Anna一頓, 面露震驚,“您是說?”
許中川沉默良久,道:“放出消息去, 就說我病重。”
Anna困惑:“然後呢?”
“然後。”許中川頓了頓,道:“然後讓昭川回來主持大局。”
Anna更加不解:“可……”
她話未說完,便見許中川忽而望向自己,唇角勾出了一絲詭異的弧度。
Anna心中一凜,話鋒立刻轉變,“是,我馬上去辦。”
等Anna離開,許中川有些疲憊地養靠在身後的枕頭上。
病房的窗外,夕陽染紅了半片天空,火紅的顏色映在許中川陰鸷的眸子裏,變得濃烈又詭異。
昭川啊昭川,他曾教給他的狠心和算計,他倒是一點不落的用在了他身上。
不過啊,就算他現在被逼就範又如何,昭川一心想要姜家的那個小丫頭,只要姜知年不答應,他就別想如願以償了。
想到姜知年,許中川猜,他們此刻正為此而談判吧。
他不由地桀桀笑出聲來。
昭川,我教過你許多,但你卻忘了最重要的。
那就人心,是不可能摒除恨意的。
你想要達到你的目的,我就看你還有什麽招數可以使在姜知年身上。
桦同大道,容公館。
姜知年坐在庭院之中,欣賞着N城難得一見的落日美景。
他身後,昭川正在燒水。
廚房裏沒有儲備,只有一些陳茶,昭川随意泡了兩杯茶,端出去,放在姜知年面前。
姜知年一動未動,連眼神都沒有側向他半分,聲音不鹹不淡地說:“謝謝。”
他如此傲然,仿佛仍然把昭川當成他雇的保镖,一個下人。
但昭川似乎并不介意,他拖開椅子坐在他對面。
随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從發布會現場回來,姜知年說有話要跟昭川談,便讓姜知桐一個人留在家裏,他随昭川來了隔壁。
昭川清楚他來這裏肯定不會只是跟他喝茶聊天這麽簡單而已。
但茶水上了桌,兩個男人就這麽坐了許久,竟是誰都沒有開口。
桌子上的茶杯從熱氣袅袅到全然沒有動靜,最後一點夕陽也沉入了地平線,姜知年才終于動了。
他變換了姿勢,側過身來,動作優雅地端起茶杯,然後頓住。
“茶涼了。”
普通人此時大約會說要幫他換一杯茶來,但昭川顯然不是普通人。
他只沉聲道:“反正你也不是來喝茶的。”
他如此理所當然地陳述事實,姜知年不怒反笑,只不過這笑意只浮在眼角,并未觸及眼底。
“中川的太子爺,說話就是不客氣啊。”
昭川黑眸微沉。
當年剛一知曉昭川的真實身份,姜知年雖然感到震驚,但心下卻又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
會有那般的氣度,必然也不會是普通人。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會是當年容家留下來的那個孩子。
昭川清楚明白姜知年此時的心态,畢竟當初他隐瞞身份騙了他,他現在對他有氣也實屬正常。
但即便如此,這也不能成為他要将姜知桐帶走的借口。
“我不會讓你帶走桐桐的。”昭川直接地說。
姜知年放下茶杯,斂去笑意,反問:“你有這個資格嗎?”
“我有。”昭川說。
“我會和桐桐結婚。”
“不可能。”姜知年立時反駁,“只要我不同意,你們絕不可能在一起。”
昭川不懂,“為什麽?”
“因為姜家和容家的舊仇,因為你為了報仇,把我們的父親送進了監獄。”姜知年掀起眼簾,聲音嚴肅道:“這兩條理由,夠不夠?”
昭川皺眉:“我不會讓這些牽扯到桐桐,她和這些事情無關。”
“我當然知道這些事情與她無關。”姜知年說着,向後靠在椅背,他雙手交疊,眼睑微微垂着。
幾年的風霜歷練,比之從前的貴公子形象,他此時的神态中更多了幾分滄桑與沉穩。
這幾年,姜知年雖然沒有回國,但自從知道昭川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就一直在暗中觀察着他和姜知桐之間的一舉一動。
如昭川所言,這幾年無論他對姜家做了什麽,但姜知桐始終是超脫于這些事情之外的。
姜知年必須承認,他将姜知桐保護得很好。
否則,他也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這麽久,更不會到現在還沒将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關于上一輩的恩怨,我知道你和桐桐都是受害者。如果你也能置身這些事外,我想,我不會反對你們的結合。但現在不一樣了。你覺得我會将自己的妹妹交給一個把我們的父親親手送進監獄的人嗎?”姜知年問他。
三年前姜氏破産,除了和鷹空的合同詐欺,在查清資産的過程中又牽出了好幾起資金虧空或不知去向的案子,這些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金額之龐大,就算姜家父子兩個的下半輩子加起來都不夠把這些贖清。
比起兩個人一起進監獄,消失了許久的姜力華在最後一刻出現,他以一己之力攬下了所有罪責,極力将姜知年排除在此案之外,最終被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姜知年到監獄去探望過他一次,記憶中的父親形象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滿臉胡渣,眼神晦暗,老态龍鐘的男人。
那一刻起,姜知年就知道,無論姜力華從前對他的子女有多麽不負責任,但在這最後一刻,他終究是一肩抗下了所有。
姜力華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報應。
這些年裏,姜知年一直在想,昭川恨他們搞垮了當年的容家,他又何嘗不恨他拆散了他們姜家?
知道真相後的日子裏,姜知年無數次的想要将一切都告訴姜知桐,他知道昭川心裏在乎她,他想要借她的手來報複他。
可然後呢?
一報還一報,報應循環,我恨你、你恨他,冤冤相報到了最後,誰都不知道盡頭在哪。
姜知年不是聖人,但他有一個比天使還要純潔的妹妹。
如果不是因為姜知桐,他想他絕不可能這麽平靜地坐在昭川對面。
“你做了什麽,我們大家心知肚明。不要妄想我會因為你的某些舉動而忘記從前發生的一切,我現在之所以還能這樣和平地和你對話,是因為桐桐。”姜知年說。
“我知道,盡管我們的立場永遠不可能在一條戰線,但我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目标。
“我相信你昭川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你能為了桐桐放棄中川的繼承權,能抛棄那些仇恨,這很好。但恕我沒有你那麽寬廣的胸懷,我絕不會允許我的妹妹和一個對我們姜家滿心仇恨的人在一起。”
姜知年說完,站起身來理了理身前的紐扣,淡淡道:“不管桐桐答不答應,我都會帶她走。不過我希望你能配合我,最好讓她自願跟我離開。否則,我不敢保證是否還能讓你保有現在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我暫時還沒有告訴她你和姜家之間的瓜葛,但你不用謝我,我只是看在這三年你對桐桐真心的份上。”
說完,姜知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容公館。
他走之後,昭川坐在原處一動不動,額角的傷口處此時傳來一陣陣令人心燥的刺痛。
姜知年這次看來是志在必得,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他并不懷疑他對姜知桐的真心,但他的那點真心抵消不了姜知年心裏對他的恨意。
無論如何,昭川和許中川一起把姜力華送進了監獄,這是事實。
他說要帶姜知桐走,以姜知桐對她哥哥的眷戀,這并非沒有可能。
但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昭川便覺心頭泛起鈍鈍的疼痛。
他擡手撐在額角,這些年來,他鮮少會感覺到如此疲倦。
但這一次,他沒有把握。
姜知年回了姜家,高媽正在做飯。
姜知年突然回來,除了姜知桐,最高興的就是高媽了。
高媽在姜家幫傭十幾年,對他們兄妹倆早就是當做親生兒女一般看待。
姜知年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這一次,他預備帶着高媽一起走。
高媽彼時正在廚房做飯,想着姜知年剛剛回國,她準備了一大桌子他從前愛吃的菜。
姜知年就停在廚房門口跟她說這個事,高媽聞言又驚又喜。
“去國外?啊,那我這個老婆子不會英語,會不會給少爺小姐添麻煩?”
“怎麽會。”姜知年溫和笑道:“高媽,從前的姜家已經散了。以後你就不用再叫我少爺了,就喊我知年吧。”
高媽聞言更是受寵若驚,“知年……那小姐也同意去國外嗎?”
“她會同意的。”姜知年說:“只是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整理自己。”
“可……”
姜知年見她欲言又止,道:“高媽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高媽思慮再三,還是說:“可這個時候讓她離開昭川先生,恐怕……”
“恐怕什麽?”
“恐怕她不會答應的。”既然說了,高媽便幹脆關了火,打算将這幾年的事情都給姜知年說明白。
“不瞞你說,當年老爺和你相繼離開,小姐一開始過得确實辛苦,要不是有昭川先生明裏暗裏的照拂,小姐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連昭川先生都走了。
“我以為小姐會一蹶不振,但她沒有。
“這幾年來,昭川先生雖然人在國外,但小姐和我都知道,他的心一直都在小姐身邊。說句您可能不喜歡聽的話,對于小姐來說,她現在依賴昭川先生,恐怕比依賴您還要多些。”
高媽這番話說的十分平和樸素,但句句都是事實,也是姜知年無法回避的重點。
三年前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走。
姜力華入獄,姜知桐天真懵懂,許多事情都需要他來扛着。
在那種時候,他确實沒有考慮到姜知桐的需要。
誠如高媽說的那樣,姜知桐最辛苦的時候,都是昭川陪着她,照顧她。
說句實在話,這幾年,就連姜知年都曾在某些時候感到過捉襟見肘,但待在昭川身邊的姜知桐卻從未感受過窘迫。
盡管在他的角度看來,昭川做下了那些事情,這點程度的補償根本不算什麽。
但姜知桐并不知道。她所看見的只是一個愛她的,全心全意照顧她的男人。
高媽最後一句話也是姜知年現在所擔心的。
姜知桐現在對昭川的感情只怕會超出對自己。
姜知年立在門邊,久久沒有開口。
高媽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桐桐呢?”
“哦,她剛才出門去找昭川先生了。”
姜知年眉頭一皺:“找昭川?”
他怎麽沒看見她。
姜知桐是從花園裏的側門過去的。
她雖然不太明白姜知年為什麽急着要帶她走,但她能看出來他似乎不怎麽喜歡昭川。
才剛一回家,姜知年就說要和昭川談談。兩人這一離開,姜知年一直到太陽下山了都沒回來。
姜知桐在家裏等了許久,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麽,她只擔心昭川的傷勢,怕他們談的不愉快,昭川會招架不住。
姜知桐從兩邊相連的小門穿到容公館的庭院裏,一眼便望見了那邊正背對她坐着的男人。
夜幕即将降臨,灰黑的天光取代了火燒雲的豔麗,庭院裏的一切都被鍍上了一層朦胧。
庭院內外都沒有開燈,昭川獨坐在這樣的昏暗之中,背影寬闊,卻莫名寂寥。
姜知桐心念一動,她快步到昭川身邊,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從背後将他抱住。
“昭川。”
在她推開那道小門的時候,昭川就知道她來了。
那道門是他們的秘密。
只有姜知桐知道那個通道。
她換下了之前刻板的套裝,随意披散的頭發因為她的動作落在他的肩頭,馨香伴着她臉頰上柔軟的觸感貼在昭川臉側。
嗅到她的味道,昭川低垂的眼眸立刻染上了溫柔。
他眼角微動,緩緩擡手,覆在她的手臂。
“桐桐。”
如此真切地将她握在手裏,昭川的內心在瞬間得到了平和。
深秋的傍晚,陽光一消失蹤影,大地便很快失去了溫度。
昭川在室外許久,身上也帶着薄薄的涼意。
姜知桐心疼地蹭蹭他的臉頰,用軟糯的聲調問他:“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我哥跟你說了什麽,讓你不開心了嗎?”
提到姜知年,昭川眼中忽地劃過一道暗芒。
姜知桐等着他回答,手臂卻驀然一緊,風聲從耳邊掠過,眨眼之間,天地在她眼前變了樣。
昭川冷凝的眉眼出現在她上方,她穩穩坐在他身上,他的雙臂牢牢掌控着她的身體。
他問:“你會跟姜知年走嗎?”
姜知桐定定回望他,沒回答會還是不會,而是問:“你呢,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昭川一頓。
姜知桐看見他額角的紗布還是上午匆匆包紮的那一塊,眉眼微皺,杏眼中的擔憂清晰可見。
她擡手摸了摸他的額角,說:“你跟我一起走,我就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的音調是一慣的柔軟,平淡的語氣中卻透着堅定。
姜知桐其實已經想好了。
她想和哥哥在一起,但她更不想離開昭川。
如果一定要讓她選一個……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讓她做出選擇。
姜知桐環住昭川的脖子,湊上去在他唇角親了親,然後靠在他肩頭,輕聲說:“我不會讓昭川一個人的。”
這樣溫柔的一句話,讓昭川心頭震動不已。
他不由抱緊她的腰肢,低頭深深埋在她的頸窩,緊閉的雙眼似乎裝滿了沉重與深情。
“如果……如果你發現我有事沒有告訴你……”
“沒關系的。”姜知桐打斷他。
昭川在外是個極利落幹脆的人。
他為數不多的猶豫不決與拖泥帶水都只對姜知桐一個人而已。
記憶中,他在三年前就已經問過她同樣的事情了。
姜知桐說:“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不管你選擇說還是不說,我都相信你是因為愛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和姜知年談過話了,姜知桐在此時的昭川身上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
他似乎在擔心什麽。
他從沒有露出過這樣一面,哪怕是在告訴她他真實身份的時候。
姜知桐或許沒有別的優點,但她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她想要昭川,這點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即便當年許中川給她看了那些錄像帶,想讓她從此怕了昭川,離他遠去,她都沒有選擇退縮。
更何況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是姜知年。
姜知年從小到大都那麽疼她,姜知桐心裏其實猜到他大約是介意之前昭川在他們面前隐瞞了身份,但她相信只要他們能夠好好證明給他看,昭川是真的愛她,他就不會再反對了。
想着,姜知桐突然撐着昭川的肩膀直起身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走,我帶你去看一個東西。”
三年前許中川送的包已經被姜知桐還了回去,但包裏的那些錄像帶她卻還一直留在這裏。
姜知桐指揮着昭川拿板凳到二樓的露臺,那幾盒錄像帶被她藏在檐下。
昭川有些愣住。
姜知桐調皮地吐了吐舌,“我不知道放哪,就學你的啦。”
她拉着昭川去了放映室。
放映室裏的設備因為長久沒有使用,略有些卡頓,連聲音都沒有了。
當那些畫面被投映到白色的幕布上的時候,昭川臉色有片刻的凝滞。
那些畫面一竄入耳朵,就如同打開了某些機關,有些昭川以為自己已經封存的記憶開始湧現。
他下意識地想要按下暫停,這才發現他被姜知桐握在手裏。
黑暗的房間裏,沒有聲音,光影時明時暗。
姜知桐姣好的面容在這樣詭異的環境中依然美的神聖。
她看出昭川的逃避,她擡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頭。
“桐桐。”
“沒關系的昭川。”
“我……”
“我不怕。”
姜知桐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溫柔地将他壓向自己。
“許中川給我看這些,就是想讓我害怕,可我不怕。”
“我看過你好多模樣,但無論是哪個你,都趕不走我現在看見的你。
“我好像不是很堅強,可如果是有關于你的,我一定會很堅定。
“無論你和哥哥之前有什麽誤會,我都會努力去解開。你相信我,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
姜知桐輕輕吻在他唇角,學着他的樣子用舌尖一點點描繪他的唇線,因為羞澀,她的動作笨拙得讓人心疼。
她對昭川說:
“昭川,我愛你。”
“所以,我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