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羅伊斯想起了一些事情。雖然那屬于身在異星球的十年,但他認為那對克裏斯汀有用。
但是該怎麽向對方說起,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平靜地面對以嚴峻神态看向自己的克裏斯汀,羅伊斯思索了片刻。“将權力下放給人民……這種話聽起來像是不錯的願景,但事實上,卻将整個國家的現有制度都改變了。當然,您可以用最為直接的手段排除異己,但我不認為那是可取的方法。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是會随着環境變化而改變現有想法的。眼下支持您或是觀望中的人們可能會因為您激烈的行事而轉換陣營,去往您的反對者那邊。這一點,您沒有考慮過嗎。”
“他們不會背叛我的。”克裏斯汀冷然道,“當然,恐懼是一定會有的,但我會在清除渣滓之後給人民他們想要的東西。那是我能夠為他們做的、最好的事,他們也一定能夠理解我。至于那些只想着破壞所有、卻對重建毫無概念的家夥,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好吧,原來起源在這裏。如果說您曾經做錯過什麽事的話,大概就是因為您這樣的想法吧。”羅伊斯嘆氣。
克裏斯汀皺了皺眉。他們讨論的分明是未來,而羅伊斯的感嘆像是在針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來不及追問,她便從對方口中聽來了如同炸雷一般、令她失去言語能力的一句話——
“我相信您意不在此,但是,想獨自去當聖人的話,是不可能領導一個國家的。”
“單純地将您所認為的光明道路——即便那的确是光明的——呈現在人們面前,将犯過錯的人簡單粗暴地抹殺掉;以這樣的作風行事,您根本不可能成功領導一個國家。因為,那些迷失的人們,并沒有被引導上正确的道路。”
或許是前世的平等相處令羅伊斯相信對方能夠将自己的話聽進去、更能夠理解自己,但他忘記了,此刻的對方還是一位急于樹立威嚴的新生女王。話音剛落,他發覺自己被對方用□□頂住了腦袋。
“你說得太多了,羅伊斯。”少女輪廓分明的俏麗臉蛋上是一片冰冷。被質疑和否定令她陷入暴怒。
羅伊斯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對方持槍的手。“現在開槍的話是無法令我永遠閉嘴的。這個角度,最多只能蹭破一層皮吧。如果想要一槍斃命,你得對準太陽穴才行。”
“你……你總是這麽冷靜,即便在性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依舊能夠冷靜分析局勢。”克裏斯汀勉強地笑了一下,将槍慢慢地放了下來。她輕聲對羅伊斯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希望能做正确的事。我想要盡快實現父親的願望,就算我自己成為罪人也無所謂。”
唯一一次,羅伊斯見到對方表現出了如同天真少女般慌亂無措的一面。在他面前,克裏斯汀抱住了頭,無力地靠在了桌邊。“但你說得對。太過暴力的手段會傷害人們的感情。所以,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身邊。”
羅伊斯靜靜地聽着對方的話。
“我希望你能認同我。至少你要認同我。你是不會背叛第三星球的,對吧?即便在我不相信你、将你推出去的時刻,你依舊回到了這裏。”說到這裏,克裏斯汀凄怆地笑了一聲,“雖然是我有意推動,但出身普通的你,已經成了人們心中的英雄。如同我先前所想,那原本就是最适合你的位置。所以,我希望你能支持一心為了第三星球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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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您,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羅伊斯加重了語氣,努力讓自己平靜的語氣聽起來更加真實可信,“您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女王,即便您真的做了不成熟的決定,這一點也不可能改變。”
目睹過在克裏斯汀統治下第三星球發生的所有改變,羅伊斯堅定地斷言。他所見過的、這個星球未來五年的情狀,便是他追随克裏斯汀的原因。雖然那個不斷改變、日趨美好的星球最終被帝國颠覆,但他認為那不是克裏斯汀的錯。
只要第三星球以獨立國家的形态存在,萊恩帝國便不會善罷甘休的。
克裏斯汀擡頭望向他。“說說你的想法吧。”她又恢複了冷靜,挺直了纖細的背脊。
“您知道的,我對于政治所知寥寥。但我想,與其将權力送到‘聽話’的人手上,不如讓他們自己明白,只要擁有掌事的才能與承擔責任的覺悟,便能夠獲得他所‘值得’的權力。”羅伊斯想了想,“從最小的街道與城邦說起吧。最底層的管理者,只要有所成就,那麽,他便比其他碌碌無為者更适合向上一級。”
“你想要将由上至下的任命轉化為由下至上的競争嗎。”克裏斯汀了然。
“嗯。全權任命太過主觀,而簡單的人心所向……”羅伊斯聳了聳肩,“被感情所驅使的人無法理性客觀地分析全局。”
“是的,某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憑着一腔熱血破壞他們眼中所能看到的、令他們不舒服的一切,但之後呢?多半會看着自己親手造成的災難一臉茫然吧。這也是我原本計劃進行大規模清理的原因。”
羅伊斯心中一凜。他太清楚對方口中的“清理”是什麽意思了。此刻,他只慶幸自己及時阻止了對方。
“但你的想法不賴,”克裏斯汀向他微笑了一下,“雖然籠統又幼稚。”
“您知道的,比起談論宮廷政事,我還是更擅長在實驗室和宇宙中活動。”
“是呀。你原本就是該在星辰之間翺翔的人,與我不同。”說完這句話,克裏斯汀便背過身去,一副不打算再與羅伊斯交談的模樣。
盡管羅伊斯不通人情世故,但也明白這多半是皇女的逐客令,行禮過後他便轉身走向大門。但在走到門口時,某種沖動促使他回頭看向對方。
少女透過窗戶望向遠方,夕陽的光輝籠罩了她,令她看起來無比神聖。
“請您保重。”他低聲道。
***
與洋溢着傷感氣氛的第三星球不同,萊恩公國仍舊有條不紊地運轉着,以一貫驕傲的姿态向整個宇宙闡述着其幾乎無所不能的事實。
古斯塔夫邁上臺階。他将要在眼前的大廈之內與國王陛下會面。他制服上的高級官階條紋正在日光下閃閃發光,而那是先前國王親手為他別上的。
在善待大家族後裔這方面,老國王做得還不錯。古斯塔夫想。只可惜,在“統治一個強大的國家”這件事上,對方實在太過溫吞了,以至于各個擁有勢力的家族都開始蠢蠢欲動。
古斯塔夫甚至能猜到對方今日叫自己來是為了什麽。大家族組成的議政院頗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而老國王為了皇族必然要将權力重攬;自己出身于為皇族效命上百年的梅洛家族,自然一直擁有對方的信任。
對眼下局勢掌握清晰的古斯塔夫,幾乎在見到國王的一刻生出些愧疚來。他知道,這位年邁的老人對自己還算關照,無論是從君臣角度還是長者對待後輩的角度。
事實上,對方甚至放心與自己在議事時獨處,而不是命令近侍武裝相伴。
這的确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了;可是自己,終究是要辜負這份信任的。
“您精神不錯。看來,您已經收到了來自第三星球的好消息。”規矩地行禮之後,古斯塔夫露出了溫暖的微笑;對親近長輩的尊敬被恰到好處地摻進了他循規蹈矩的舉止中。
“是的,我聽說了新女皇即将登基的消息——她還不滿二十歲,是嗎?這倒是不錯,想來她不會如同她父親那樣頑固不堪、與我國對抗。但此計令你身入險境。若不是兩國矛盾激化,我是不打算答應你的提議的。”端坐在上位的老人搖了搖頭。
“但我成功地全身而退了。就算懷疑我,但敵人并無證據。而且,這個法子很有效不是嗎?”古斯塔夫微微一笑,“這個星球在短時間內會混亂不堪,說不定這位女皇的兄弟們也會給她制造些麻煩。他們在宇宙中的防禦工事恐怕要暫時擱淺了。更重要的是,那些試圖冒犯您權威的人,目光多半也要轉移向敵人的。”
國王微笑着點頭,之後将目光轉向古斯塔夫。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他看到了舊友的影子。那位梅洛将軍一生效忠于他、為他征戰于宇宙之間。“古斯塔夫,梅洛家族後繼有人,我甚感欣慰。我想,你的父親若有感應,也會為你驕傲的。”
聽對方提到父親,古斯塔夫怔了一下。
老國王經常在他們二人獨處時提到父親,但對方充滿懷念與感情的話語每每都讓他感到諷刺。事實上,自己的父親戰死宇宙便是為了令萊恩公國擁有霸主榮耀,但這位溫和的國王對占領他國、擴充疆土興趣寥寥,父親舊部取得的勝利也因此淪為笑話。
統帥整個星際的榮耀應當屬于萊恩公國;強大至此,我們不必與任何人分享這宇宙之中的世界。古斯塔夫暗道。
如果現任國王做不到這一點,那麽就換人來實現吧。
“我也時常想到他。”帶着彬彬有禮的動人微笑,古斯塔夫終于回應了老國王的話。
“但有件事多半會讓他擔憂的。你到了這個年紀,竟然還未成家。”老國王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着,卻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古斯塔夫明白對方為何不再言語:先前由于被羅伊斯陷害的緣故,公主殿下每每見到自己都面露尴尬,而自己與公主聯姻的計劃也因此泡湯。然而現在,他并不在乎這個了。
“身為梅洛家族的一員,為了這個國家而征戰才是最為重要的。此外,您不必為我擔心,”這會兒,古斯塔夫露出了真心實意的愉快微笑,“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恰好擁有能夠吸引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