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紅顏(25)
“那樣效率太低了。”柳至秦搖頭,“和互聯網企業打交道很麻煩。如果是當地、同省企業還好說,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會配合公安機關查案,但微博不在洛城,也不在函省。我們現在需要查的東西既多又紛雜,并且拿不出強有力的證據。正常情況下,互聯網企業會以保護用戶隐私的理由拒絕配合,所以要用到一些非常規的手段。一旦有了眉目,我們再走官方途徑。”
花崇懂了,輕輕拍了拍柳至秦的肩,“這是你的老本行吧?”
“差不多吧。”柳至秦笑了笑,“對了,花隊。”
“嗯?”
“幫我倒杯水好嗎?”
“白水還是菊花茶?”
“還是白水吧。”柳至秦說:“你不肯燒水,我不想喝涼水泡的菊花茶。”
一刻鐘後,花崇将滾水沖泡的菊花茶放在休息室的小桌上。
柳至秦:“哎,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誰說我不肯燒水?”花崇隔空點了點,“涼了再喝,別燙着。”
重案組兩條線并行,對唐蘇、徐玉嬌現實中人際關系的摸排沒有停下,但越是查得深,組員們就越發感到鑽進了死胡同。
“沒有人有疑點。”曲值癱在座位上,雙手抱着冰紅茶,雙眼無神,“這兇手怎麽就這麽會藏呢?”
“唐蘇和徐玉嬌的包、手機至今未找到,桑海和邱大奎自始至終不承認徐玉嬌的死與自己有關。”張貿說:“至于榔頭和水果刀上的血,不管怎麽問,他們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花隊,我覺得他們不像是裝的。”
“那唐蘇和徐玉嬌真是遭網上的陌生人嫉妒啊?”曲值說着拿出手機,看自己有沒有在朋友圈炫過富,有的話趕緊删掉,“這兇手心理也是夠陰暗的,這點兒屁事就殺人,不會有精神病吧?你說要是今後我們逮着‘他’了,‘他’開個精神病鑒定,那豈不是可以脫罪?”
“‘他’沒有精神病。”花崇摸着下巴道:“我看‘他’清醒得很。”
“那倒是。”曲值說:“反偵察意識這麽強,不可能有精神病。對了,小柳哥那邊查得怎麽樣了?”
“還在查。”花崇站起來,“我出去一趟。”
“去哪?”曲值捂着酸脹的腰,龇牙咧嘴地喊:“我跟你一起。”
“你歇着吧,別把你那老腰子給忙折了。”花崇略一擡手,“我再去徐玉嬌家裏看看。”
案件發生後,徐玉嬌家中就再未住過人,連徐強盛夫婦也只在警方的陪同下來收拾了一些徐玉嬌的東西。
花崇戴上鞋套,直接上了二樓。
徐玉嬌的電腦已經被帶走,技偵當初徹底查過一次,一無所獲,目前電腦由柳至秦保管。
書房還是上次來的樣子,花崇在書櫃前站立許久,拉開櫃門,将放在裏面的歷史類書籍一本一本拿出來。
他也不知道能否在這間書房裏發現什麽。但如今案子陷入僵局,能查的都已經查了,剩下的只有死者的網絡關系。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将寶都壓在柳至秦一人身上。若是柳至秦也鎖定不了嫌疑人,那麽這兩起案子就真的成了懸案。
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
柳至秦說得沒錯,犯罪會讓人上瘾。
從兇手在徐玉嬌身上做出的那些儀式感極強的洩憤行為來看,“他”非常享受虐丨殺這一過程,并且從中得到了無以倫比的快丨感。唐蘇的死亡時間是1月4號,徐玉嬌則是3月14號,間隔是兩個月零十天。按照上瘾規律,兇手下一次動手的時間間隔不會超過兩個月零十天,‘他’也許正急切地尋找下一個獵物。
到底是誰!
花崇坐在地上,翻完一本書,又翻另一本。徐玉嬌閱讀習慣很好,應當非常愛惜書,從來不折角,用的書簽精致漂亮,每一張都不同。
“每本書配一張書簽?”花崇嘆了口氣,繼續搬書櫃裏的其他書。
突然,一本放在最上面的書掉了下去,倒扣在地上。花崇彎腰撿起,書頁簌簌作響,一張比書簽寬大的紙片滑落在地。
是一張明信片。
花崇蹲下,眉間輕輕一蹙。
那明信片的正面是蘇州山塘街,背面寫着三行字:
To 九念
第一次到山塘街,好喜歡這裏啊。片片寄給我們九小念,祝好!
立志走遍全中國的星星
花崇捏着明信片一角,心跳驀地快起來。
寄信人署名“星星”,稱徐玉嬌為“九念”,只可能是徐玉嬌在網上認識的朋友。
之前張貿等人已經查得很清楚,徐玉嬌從不與同事親朋聊網上的事,即便是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網名叫“長安九念”。
這個“星星”知道徐玉嬌的地址,并在山塘街給徐玉嬌寄送旅行紀念明信片,應當是與徐玉嬌互粉的網友。
而唐蘇的書桌上,裱在相框裏的也是一張風景明信片。當時花崇正想打開相框,看看背面寫的是什麽,卻被柳至秦一句話打攪,之後就忘了這件事。
那張明信片的正面不是蘇州山塘街,是一片沒什麽特色的山林,花崇一時無法判斷那是哪裏。
現在徐玉嬌的家裏也出現了風景明信片,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麽關聯?
花崇将山塘街的明信片放在桌上,明信片的地址欄上只寫了徐玉嬌的住址,寄信處是山塘街的一家時光郵局,從郵戳上看,寄信時間是4年前的9月24日。
4年前的監控,早就被删除了。
花崇拿起手機,給柳至秦撥去。
“花隊。”柳至秦的聲音有些失真,似乎比面對面說話時少了幾分笑意。
“查一查徐玉嬌的互關好友中有沒有一個ID裏有‘星’的人。”花崇想了想,又道:“如果改過ID,還能不能查出來?”
“能。包在我身上。”
挂斷電話,花崇繼續在書架上翻找。
上次來的時候看得不仔細,這次才發現,不少書裏都夾着風景明信片。
徐玉嬌似乎是将它們當做書簽使用。
花崇将找到的明信片規整放在桌上,一共有14張,它們從天南海北來到洛城,寄給一個名叫“九念”的姑娘。
那麽唐蘇相框裏的那一張,說不定也是網友寄送的。
正想着,手機響了。
“我查到了,‘從不流淚的星星醬’,女性。”柳至秦說:“她與徐玉嬌互動不少,微博上還曬了徐玉嬌寄給她的禮物。她曾經在微博上征集網友的地址,說是要寄明信片,徐玉嬌給她發過私信告知家庭住址。”
花崇抿下唇角。
“不過。”柳至秦頓了頓,“這個女孩兒2年前已經去世了。”
“去世?”警察的本能令花崇頓時警惕起來,“死因是什麽?”
“突發腦梗。她本名周晨星,堯市人,病逝的時候才25歲。她的家人在她的微博上發了訃告,評論裏有徐玉嬌的留言。”柳至秦問:“花隊,你讓我查她,是發現她和案子有什麽關系嗎?”
花崇拉開靠椅坐下,目光落在一桌的明信片上,“給你打電話之前,我在徐玉嬌的書櫃裏找到了周晨星從蘇州山塘街寄來的明信片。既然她知道徐玉嬌的家庭地址,那我猜,作為網友,她們的關系應當不錯。而且她的署名是‘立志走遍全中國的星星醬’,這個‘立志走遍全中國’讓我有些在意,所以立即讓你查她。不過後來我還找到了另外13張風景明信片,這14張裏9張來自國內景點,5張來自國外,看樣子都是徐玉嬌的網友寄送的。和這些明信片放在一起,山塘街這一張就不具備特定性了。”
柳至秦沉默了幾秒,“花隊,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在意‘立志走遍全中國’了。”
“嗯?”
“實現願望可以帶給人無窮的喜悅與成就感,但是願望落空呢?”柳至秦道:“‘走遍全中國’這一願望落空的同時,看着昔日寄送明信片的友人無拘無束環游全世界,是什麽心情?”
“正常人的心情當然是羨慕,然後繼續過自己的生活。”花崇有些驚訝——在處理一個案件時,他習慣将許多紛雜無頭緒的線索全都搜集起來,但并不會立即去想這些線索與案子有什麽深層關系。周晨星的“走遍全中國”令他在意,這種在意可以說是出自職業本能與敏感。但至少目前,他還沒來得及思索個中緣由。
柳至秦幫他想了。
“而我們要找的嫌疑人注定不是正常人。”
花崇靠在椅背裏,“我好像抓到一點眉目了。”
聽筒裏傳來極輕的笑聲。
花崇覺得有羽毛一樣的什物撓在耳膜上。
他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我把這14張明信片的背面拍照發給你,你先看看能不能找到寄信人對應的微博。我看過郵戳時間,都是4年前寄送的,說明4年前徐玉嬌她們圈子流行以寄送明信片的方式交流感情。”
“行。”柳至秦問:“你繼續留在徐玉嬌家?”
“我一會兒再去唐蘇家看看。記得嗎,我們上次去的時候,她的書桌上擺着一個相框,放在裏面的也是一張風景明信片,和徐玉嬌家裏這些是一個類型。”花崇說:“但徐玉嬌将明信片當做書簽,随手夾在書頁裏,似乎不是很珍惜。而唐蘇把那張放在相框裏,每天都能看到,說明那是張對她而言很重要的明信片。”
“花隊,你觀察真仔細。”柳至秦說。
正聊着案子,突然被誇贊了一句,花崇一愣,還未來得及接話,又聽柳至秦笑道:“向花隊學習。”
花崇幾乎看見柳至秦輕笑着做了個敬禮的動作。
放下手機後,他出了幾秒鐘的神,心裏驀然有種難以捉摸的感覺。
與柳至秦相處不算久,并未見過對方做類似的動作,但方才想象起來卻毫不費力,好似在很久之前,柳至秦就笑着向他敬過禮。
似曾相識,卻又難以追溯。
他眉間深鎖,下意識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