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成筠·★
“我父母離婚得早,我跟了我媽,她後來嫁給了一個開小賣店的。白天,她去市裏商場上班,我就跟我繼父呆在小賣店裏。他老來我們家偷東西,被我繼父追着打,我就趴在窗戶上看,就這麽認識的。”
追溯有關曾輝的事情時,沙瑩瑩整個人不情不願的,每一句話都像擠牙膏似的。
“他是個有點矮,有點黑,長得不算醜但肯定也稱不上帥,窮得也直掉渣的那麽一個人吧,還是我們那片出了名的小混子。你別誤會啊,不要以為是那種像古惑仔一樣,到處找人掐架拉幫結派很帥的那種,他可沒那魄力。他就是天天在大街上晃的那種,挺自暴自棄的,不高興的時候誰都能欺負他一下,大能耐沒有,只有膽兒蔫壞,偷東西啦,拔人氣門芯啦,辍學閑逛啦,真幹起架的時候聲都不敢吭,還手那就更不可能了,軟蛋一個。我能來一根嗎?”講着講着,沙瑩瑩忽然聞到了一陣煙草味,她擡眼看到成筠正在抽煙。
成筠把一包煙遞給她,她從中抽走了一根,成筠為她點上,聽她接着說:“這麽說吧,你知道他能窩囊到什麽程度嗎?就是那會流行古惑仔嘛,好多男孩天天跟着學,燙頭抽煙打架,有夥混混裏有個家庭條件不錯的,走哪兒都帶着個随身聽,天天循環放古惑仔的主題曲,《友情歲月》啊《興風作浪》啊什麽的,跟行走的 BGM 似的,特別二。那夥人沒事就毆他一頓,往他身上撒尿什麽的,後來把他毆的對那幾首歌都有陰影了,一聽就抓狂,跟唐僧給孫悟空念了緊箍咒似的。呵,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垃圾的男人,從來沒見過。”沙瑩瑩冷笑,她抽煙很慢,一大半煙都是自己燃沒的,一看就是平時不怎麽抽煙的人。
聽到這裏,成筠垂下眼簾,思緒紛飛。
雖然沙瑩瑩态度很消極,語氣也很輕蔑,但是有關他的一切她都得記得一清二楚。成筠隐約覺得,關于曾輝,其實沙瑩瑩是有話要說的,如果他真如她口中那般不值一提,那麽她當年為什麽會選擇跟他在一起。
“不好意思這裏禁煙的。”一個服務生小姐突然出現,悄聲地提醒她們倆。
兩個人一人手裏夾着一根煙,都吓了一大跳。
“好的。”
成筠把煙頭怼在吃剩下的沙拉果盤裏碾滅了,沙瑩瑩見她掐了也跟着掐了煙,服務生小姐才悄悄離開了。
“說到哪兒了?”
成筠想了想,問她:“那為什麽是他。”
沙瑩瑩聽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注視着成筠,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
“為什麽是他。”
沙瑩瑩突然笑了。
她低下頭手裏玩弄着那盤子裏的煙頭,玩了一會兒,開口說:“我小時候長得挺好看的,加上會唱歌,就挺多男生喜歡我的,但都沒什麽實質的付出,曾輝是第一個願意給我攢錢買房子的男生,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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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們分手是因為買完房子以後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就甩了他。”
沙瑩瑩手上的動作驟停,緩緩擡起頭看着她,一直沒說話。
她們二人相對凝視着,如果沒看錯的話,成筠從她的眼裏發現了一抹不易察覺的閃動。
成筠:“分手以後你們還在聯系麽?”
沙瑩瑩不在乎地說:“沒什麽聯系,我倒是聽說他後來混得很渣,至于怎麽個渣法我沒細打聽,反正不是什麽好人。我一點都不意外,那就是他,爛泥扶不上牆。”
“你不覺得,”成筠擡眼看着她理所當然的樣子,忽然很想問,“他變成後來的那樣,跟你有點關系麽?”
此話一出,沙瑩瑩突然直直地盯着成筠,目光銳利。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正在下降。請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調整到正常位置。所有個人電腦及電子設備必須處于關閉狀态。請确認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謝謝!”
成筠的思緒被突然響起的語音播報打碎。
飛機在香格裏拉的上空緩緩下降,雲霧散去,高原全景盡顯眼前,這是一個山峰和草原比樓房多的城市。
在一陣劇烈的嗡鳴中,飛機急速降落,猛烈一震,安全着陸。
成筠把電腦裝進背包,背上行囊,起身走下了飛機。
這班乘客不多,所以接機的人也不多,成筠走出接機口,一圈還沒轉完就在售票服務臺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來到他的身後,聽見他正因被放鴿子而要買回程的機票,她忽然開了口:“剛來就要走。”
曾輝回身,看見她又驚又喜,他一定在為計謀得逞而暗暗憋笑吧,憋得一定很辛苦吧。
來吧,曾輝,開始這讓你心心念念了太久的三天三夜吧,這次旅行一定會讓你終生難忘。
成筠揚起明媚的笑容,溫柔而無聲地凝望着他。
送你幾頓豆腐宴,讓豐富的雌激素盡情地抑制你的雄性能力,加速你的性腺退化。
再慫恿隔壁驢友舉辦一場趴體,放上一首你最“愛”的《興風作浪》,好在情意正濃時,把你拖進夢魇的懷抱裏,然後,再也提不起性致。
第二天,我會帶你去爬最高的山,走最遠的徒步,看最美的風景,待你筋疲力竭,沒力氣策馬揚鞭,我會安慰你,告訴你這不是你的問題,但是有了前一晚的一次失敗,你已無法說服自己的心。
第三天,雌激素不再重要,換成生蚝、秋葵之類的壯陽食物更合适,但不是為了助你一臂之力哦,只是想委婉地提醒你:你該補補了。
最後,事後送給你一個客氣的笑容,保你念念不忘,永記于心。
怎麽樣,這三天三夜,讓你難忘了嗎?
從香格裏拉回來後,飛機一落地,成筠給曾輝報了個平安,然後被一連串觸目驚心的未讀消息吓得不輕,全是小紀發來的,說出了一起并購股權的糾紛,急需她回公司處理。
成筠一看,立刻馬不停蹄地奔往公司。按理說離開了三四天而已,而且偌大的白氏也不是離了她一個小成總就不轉了,不至于亂套成這樣的。
成筠覺得突然,直接打電話問小紀:“師父呢?”
“聯系不上,都好幾天了。”
“好幾天什麽意思?”
小紀支支吾吾:“就是……這兩天老找不着白總。”
“出差了?”
“……也沒有,偶爾還能看見她。”
“一問三不知,算了,我馬上到。”
成筠挂斷電話,打了輛車回到公司,又是請客又是談判,可算把爛攤子處理了。
大概一周後,等工作都差不多恢複到了正常的節奏,成筠終于想起來翻看曾輝的微信時,發現他已經把自己拉黑了,前一天查看的時候他還沒。
自從上次報平安之後,她沒再找曾輝說過話,倒也不是因為太忙,就是故意的。曾輝沒有立即在旅行回來第二天删掉她,就能說明他一直在等她主動找他,可她偏偏不要,她不會理他,就像忘了這個人一樣,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仿佛那是個不值一提的旅程。如此一來,那個人只會更焦慮,然後暗暗地在心裏把香格裏拉的三夜反複咀嚼,複盤,揣度。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懷疑,推翻,再自我懷疑,再推翻……
不過,這樣還不夠。
當城市沉睡的時候,有一個地方不僅醒着,而且還異常亢奮火爆。
夜店中,年輕的男男女女們在舞池裏忘情地舞動,分不清誰是誰。白天,他們是學生,是白領,是精英,是高知,是搬磚狗,但到了此時此地,他們全都一樣。他們醉生夢死地扭動,把一切社會身份、喜怒哀愁、沒處理完的事甩得一幹二淨,他們是夜行的動物,受原始沖動的支配,在黑暗中有意或無意地被美妙的異性身體吸引着,尋覓着,他們樂此不疲,誰都無法把他們叫醒。
人群中有一個不太融入的存在,成筠身着小黑色西裝,坐在角落的卡座上,潛伏在光的盲區裏,靜靜地觀察着吧臺邊的曾輝。
今晚,他是帶學員來實踐的。
一群笨得要死、穿着刻意、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屌絲男。
成筠喝了一小口長島冰茶,跟坐在旁邊的小紀耳語了兩句,小紀一聽,問:“哪個?”
成筠朝舞池掃了一圈,依次指了幾個女人:“這個,這個,這個……反正臉蛋和身材在線的,全都說一遍。”
“明白了。”
小紀起身,往舞池深處走去,成筠緩緩向後靠,融進了漆黑的陰影裏,默默觀望着。
“小姐姐們,有個賺錢的機會要不要?”
三個女人剛大汗淋漓地跳完舞,正準備去點點酒,忽然聽見有個人在身後說話,她們直覺般地回頭,是個個子矮矮、但底氣很足的小姑娘。
“什麽?”
三個女人中有一個尤為高挑火辣,其他兩個都一般,小紀幹脆只看着那位火辣美女的眼睛,指向吧臺:“勾搭上那個男的,你們一人兩千。”
美女垂下眼臉,居高臨下地把小紀打量了個遍,說:“我們可不是雞。”
小紀說:“不用真的做,你們只管笑就行了。”
三個女人一頭霧水:“笑?”
“就是這種。”
說着,小紀試着給她們示範笑一個,她很努力地在還原成筠教她的笑容,但乍眼看去還是有點不自然,像嘴角抽搐。
其他兩個女的越看越懵,美女倒是自信地說:“懂了。但是得先給錢。”
小紀微笑地指着角落裏卡座:“成了你就直接到那去找我要錢就行了,我會一直看着你。”
“好吧,咱們走。”美女拉着兩個朋友離開了。
小紀回頭望了眼卡座裏的成筠,轉身過來繼續在人群中尋覓下一個人。
成筠靜靜地坐在卡座裏抽煙,曾輝小紀兩邊觀望着……
過了一陣子,她看見了曾輝跟那高挑美女搭上了話,并手拉着手走進了舞池。
成筠興奮地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得更近一些看得更清,不知不覺她走到了吧臺區域。
她看見他們跳了一會兒就轉移了戰地。
“笙哥真是神了!你說他到底跟那女的說什麽了,咋沒幾句就上手了呢。”
“撩呗。”
“不對,肯定還是有技巧,回頭得讓笙哥給咱講講。”
“那你少聽點吧。”
“我咋了?”
“我們學會了頂多是小米加步槍,你學會了是核武器,殺傷力忒大,你還是少禍害點人吧。”
“我怎麽就核武器了,我他媽想攤上這病啊!你他媽會不會說話!”
旁邊幾個男人的讨論聲忽然打斷了成筠的觀察,她回頭一看,不正是曾輝那幫學員麽。
他們争論得手舞足蹈,熱火朝天,論到激動時,那個得了不知什麽病的學員胳膊肘往後猛地一揮,啪啦——玻璃碎了。
夜店音樂聲太大,只有他聽見了玻璃碎聲,他條件反射地回頭,看見身後的成筠,剎那間,被迷住了。
玻璃杯在地上,摻着半杯橘紅色的冰茶,酒精在空氣中迅速揮發,香甜迷醉。
未等成筠開口,那學員趕緊說:“對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賠你一杯。”
成筠沒答應,也沒拒絕,只看着他趴在吧臺上跟酒保要酒。
“你喝什麽?”他問她。
成筠笑說:“随便。”
學員點了兩杯威士忌,跟成筠挪到較為安靜的一處喝去了。
“美女是幹什麽的?”
“打工。”
成筠漫不經心地往曾輝那邊望了一眼,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學員看呆了:“美女好酒量啊。”
“你也來?”成筠說。
學員舉着酒杯猶猶豫豫的,有點慫。成筠不屑地放下酒杯:“算了,不勉強。”
“哎我來!”學員一把拉住她,咬牙切齒地幹了杯中酒。
成筠滿意地注視着他:“行啊,你要是能喝倒我,我請客。而且一會兒你想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你說的啊。”
她的話像一劑雞血狠狠紮進了他的後脖頸。
成筠微笑:“我說的。”
她回頭跟酒保說:“上最好的。”
學員開始上頭,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來。
“李小海呢?”一個學員回頭發現邊上少了一個人。
其他人說:“不知道,瞎勾搭去了吧。”
學員們就繼續聊天了。
這邊第四杯還沒喝完,這哥們兒自己先喝趴下了。
成筠拿起他的手機,貼着他的拇指解了鎖,一頓翻看,翻着翻着,一個微信群名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狼跡艾友群。
艾友?
她點了進去,翻了翻聊天記錄,兩個觸目驚心的高頻詞湧進了她的眼睛。
月草,艾滋。
艾滋顧名思義。
所謂月草,就是自己一個月成功上壘傳染了多少女人。他們在群裏定期彙報,還會曬出自己拍下來的成果。
看得出,曾輝是知道并默許他們的存在的。
成筠對着這個手機僵持了很久,她回頭望向曾輝陷入沉思,他正在與那美女纏綿。
她轉過頭來,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機噠噠噠地一頓點,完事之後,鎖屏,放下手機,起身離開。
“美女!”酒保叫住了她,“酒沒結賬。”
她指着睡成爛泥的學員,說:“他買單。”
說完她走了。
酒保狠狠晃醒了那學員:“哥們兒,酒錢結一下。”
那人顯然還沒清醒,神智不清的樣子:“多少錢……”
“一千二百六。”
學員瞬間酒醒了。
成筠坐回卡座,無聲地盯着人群裏的曾輝,眼神銳利如刀。
過一陣子,小紀坐回到她身邊,累的夠嗆。
成筠遞給她一杯果汁。
小紀渴壞了,仰頭幾大口就把一整杯果汁喝光了:“我把臉蛋身材都在線的美女差不多都交代了,差點兒的也說了。”
“我看到了,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小紀看着成筠,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成筠要幹什麽,她今天本該早早下班的,卻猝不及防地被成筠拽到了這裏。但是小紀已經習慣了不過問領導做任何事的用意,尤其是私事,她只管照做就行了,無論成筠讓她做的事有多匪夷所思。
沒過多久,那個高挑美女果然凱旋而來,到卡座找她們。成筠讓小紀給她掃碼轉賬,美女一看手機,十分驚喜:“四千?”
“多加的兩千,是為你那最後一巴掌。”小紀說。
美女目光微轉,瞄了眼小紀身邊的成筠,她正微笑地看着她,仿佛在說這是你應得的。
“那就謝謝了。”
她剛要走,被小紀又叫住:“哎小姐姐等一下。”
美女回頭。
小紀說:“還有個小事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