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成筠·★
“我們倆是同學,我們住在一個很小很小很小、叫吉岩的山村裏。你都沒聽說過吧?她歌唱得特別好聽……”
隔着門,小筆蓋背着書包站在樓道裏聽見曾輝和陳吟在家裏說話。
她剛回來,本想掏出鑰匙開門,現在卻手握鑰匙悄悄偷聽着,因為聽起來他們倆好像在吵架。
陳吟的話很少,一直是曾輝在講。
他講了一大堆如何在初戀裏受傷,如何報班學習追女生,學了一半又不學了之類的話,聽得小筆蓋一頭霧水,聽得差不多了,她終于用鑰匙打開了家門,中斷了他們的對話。
屋裏一片昏暗,陳吟看見小筆蓋進來立刻往曾輝身邊靠近了一點,二人佯裝出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陳吟問:“你回來啦,怎,怎麽回來這麽早,不是在湯文佳家吃飯麽?”
小筆蓋看着陳吟明明頂着一雙哭紅的眼睛,卻還對她生硬地擰出了一個微笑,她知道,陳吟受欺負了。
陳吟死後,成筠把所知道的來龍去脈從頭梳理過一遍,才明白了那天曾輝講的那些長篇大論不過都是博取同情、引誘陳吟一步步走進他挖好的陷阱的鬼話罷了。
随着時間的流逝,成筠已經不大記得他那些話的細節了。
可就在剛剛,從正在直播的沙瑩瑩嘴裏聽到了“吉岩”這兩個字,成筠的身體裏仿佛有一個塵封的記憶之門被豁然打開,讓她猛然回到了那個晚上,這個原本以為已經在她腦中消失了的地名居然從來都沒被她忘記過。
此時此刻,沙瑩瑩正唱着一首粉絲點的歌,莫文蔚的《陰天》,比原唱少了點慵懶,多了些傷感和空靈,是別有一番韻味的翻唱。彈幕裏連連誇贊,有說比原唱還好聽的,有說音色像王菲的,還有讓她上我是歌手的。沙瑩瑩趁着間奏無奈地苦笑回答他們:“我當然希望能被好的音樂制作人發現啦,但是,可能我的命不太好吧。”
此語一出,彈幕裏又是一連串的安慰,還是那幾個人。
沙瑩瑩的粉絲數一百多萬,在逗魚不算大牌,曾經也做過一姐,但随着年齡的增長,以及新生代主播的快速更新,除了唱歌再無長處的她逐漸淪為昨日黃花。她本想在最火的時候被星探挖掘,做一個真正的歌手,可奈何一直沒走成。最好的時機就那麽幾年,錯過了,等待她的就只有過氣。
老家吉岩,人漂亮,會唱歌……
可成筠分明記得,她曾經在曾輝面前看過沙瑩瑩的直播,他說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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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筠盯着直播,指尖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點着。
第二天,她利用午休時間去了一家音樂公司找一個制作人朋友。
“你們一般怎麽挖掘新人?”
時間有限,也因為是很熟的朋友,所以成筠一來就直奔主題。
朋友說:“那得看挖誰。”
“逗魚有個主播,叫沙瑩瑩。”
“哦!我知道她,沒戲。”
“怎麽沒戲。”
“她潛力是不錯,而且聽說還是唱作型的,我們前年想挖她來着,但是他們平臺不放。”
“為什麽不放?”
“簽了賣身契呗,中途走算違約,要交一大筆違約金呢,她一個過氣小網紅哪有錢啊,只能在那一直呆着了。哎,現在這些直播平臺都這樣,名目張膽的霸王條款,就這還一堆一堆小男孩小女孩哇啦哇啦往裏撲呢,沒辦法,人家現在火啊。”
成筠想了想,說:“行,謝了,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行不行啊你,回回說回回沒見你真請過。”
成筠笑了:“欠你幾頓還你幾頓。”
朋友開心了:“這還差不多,得,慢走啊。”
“嗯。”
成筠從沙發坐上起身往辦公室外走,順便摸走了一張朋友桌上的名片。
晚上,成筠在逗魚私信沙瑩瑩。
【您好。】
等了一會兒,如她所料,一般的粉絲私信沙瑩瑩是不會理會的,于是她繼續編輯。
【我是華樂音樂的制作人方小晖,我通過直播看到了您唱歌,想約您見面聊聊,不知道是否有時間?】
并附上了朋友的名片照過去。
消息發出不到半分鐘便收到了回信:【我随時可以】
最後約在後天晚上八點,玫瑰酒店。
沙瑩瑩提出的。
兩天後,成筠由于臨時被白一榛派去娛恒處理一些合同問題而沒能按時下班,雖然短信跟沙瑩瑩打了聲招呼,她也大方說沒關系,可成筠還是怕事情還沒談就砸了,于是搶走了霍振川的一瓶 86 年的木桐帶了過去。
她到酒店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林小姐預定的是嗎?”服務生問。
“林……”成筠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嗯是。”
“好的。”
服務生帶她穿過一樓大廳乘坐電梯,電梯越上越高,成筠越發覺得不對勁兒,再上可就到賓館了。終于,電梯在五層停下,與一樓的大堂餐廳不同,這裏是更為幽靜私密的包間,一般只有鑽石會員才能預定。
成筠拎着酒走進包間,服務員自覺從外面關上了門。
包間裏沒有人,但被精心布置過。
地面鋪着絨毯,走路沒有聲。
屋內裝修雅致,以玫瑰色為基調色,燈光昏暗。餐桌上有個醒酒器,裏面是醒好的紅酒,旁邊擺着一個插有玫瑰花的花瓶。桌上還有一歐式燭臺,紅色的新蠟兀自燃着,散發出淡淡的香。
一張圓桌,兩盤牛排,兩只酒杯,玫瑰,紅酒,燭香,和不易察覺的輕柔音樂。
無處不在的暧昧。
其實,當時沙瑩瑩主動提出約在“玫瑰酒店”時,成筠就愣了一下。
本市的成年人都知道,玫瑰酒店是有名的情人酒店。
談個生意而已,約在這幹嘛。
成筠心裏正犯嘀咕,一個人影忽然出現,是沙瑩瑩,她原本是笑着的,可她在與成筠對視的一瞬間就僵住了。
不止是笑,連身體都僵住了。
沙瑩瑩今天穿了一身淡粉抹胸長裙,長而直的黑發傾瀉而下,在雪白的肩上滑落,漏了幾小绺卡在了鎖骨窩裏。
除了性感,沒有別的形容詞更貼切了。
成筠也僵住了。
沙瑩瑩似乎花了三四秒接受了一個現實之後,終于又動了,笑的有些幹,對成筠說:“來啦,請坐吧。”
成筠走過去坐下,把木桐放到了桌上。沙瑩瑩坐在她對面。
成筠又看了眼桌上的玫瑰,忽然明白了怎麽回事,微笑說:“我的名字是有點像男人。”
沙瑩瑩猛地擡起眸子看她,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暴露了她的小心機被人發現的尴尬。
成筠大方對她微笑着,伸手去拿醒酒器:“不好意思呀親愛的,我來晚了,我先自罰一下吧。”
酒剛要倒進酒杯裏,沙瑩瑩忽然抓住了她拿醒酒器的手。
沙瑩瑩:“喝你帶的那瓶吧。”
“怎麽了?”
“酒裏……加了點東西,能讓男人,那啥的。”她不好意思地支吾着。
“啊……”成筠盯着醒酒器。
沙瑩瑩還是把醒酒器奪了下來,讓成筠換成了木桐。
二人碰了杯,喝了一口。
沙瑩瑩把頭發往耳後別了別,說:“方小姐,讓你見笑了。”
“怎麽會,我能理解。”
成筠的回答讓沙瑩瑩小驚了一下,她問:“你真能理解?”
成筠笑笑:“我見過很多為了音樂夢想拼盡全力,頭破血流的人,這條路本來就不好走,你也只是不想讓機會溜走而已。”
這句話仿佛一下子說進沙瑩瑩的心裏去了。
她激動得直點頭,又悶了一杯酒:“你說的太對了。我真的沒有辦法,我等太多年了你知道嗎?我都三十二了,再不做歌手真的晚了,我等不起了。我跟你說,現在只要有人願意簽我帶我走,離這個破平臺遠遠的,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只要不是命和愛情,要我身上什麽我都給他們,身體,錢,尊嚴,通通都可以。”
“為什麽愛情不可以?”成筠問。
“愛情是最沒用的東西,給了也沒人要。”沙瑩瑩不屑地說。
她越說越激動,興許是剛才的兩杯酒喝得太急,也興許是壓抑了太久無處發洩,之前遇到的都是想要趁機占她便宜的男制作人,這回終于逮到一個女的可以傾訴,總之她逐漸上頭,又是喝酒又是抽煙的,跟成筠發了很多牢騷。
“我跟你說,我都想好了,你要是男的,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拿下!”
酒過幾巡下來,成筠沒怎麽說話,一直抽着煙聽她說,牛排幾乎一口沒動。
“哎!”
沙瑩瑩已經六分醉了。
“我先提前跟你說好啊,真要簽走我就得幫我給平臺交違約金,350 萬,你要是也接受不了,咱就別繼續往下聊了,“沙瑩瑩把頭埋的低低,頭發變淩亂了,說話漸漸帶着哭腔,“聊了也是失望……”
缭繞的煙霧中,成筠夾着煙,嘴角抹起一絲淡淡的笑,看着她說:“錢不是問題,但你值不值得我們花這麽多錢,還得看你的專業能力。”
沙瑩瑩盯向她:“怎麽看?”
“要不,你試寫一首歌給我聽聽。”
“現在嗎?”
“不用,我可以給你定個主題,你回去慢慢寫。”
“寫什麽主題?”
“那你就寫……”細長的燭火倒映在成筠眼中,發出狡黠犀利的光,“初戀吧。”
聽到這兩個字,沙瑩瑩的臉上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
她問:“能不能換一個。”
成筠:“怎麽了,想起傷心事了?”
沙瑩瑩冷笑:“那人沒什麽值得我傷心的,我就是不太記得他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他叫什麽?”
“你問這幹嘛。”
“幫你回憶啊,名字總該能記得吧。”
“我不想回憶,能不能不寫這個?”
“不能。”
她們對視着,氣氛忽然變得緊張,無形中似乎有一股對峙的力量在二人之間僵持着。
沙瑩瑩:“換一個吧。”
成筠直直地盯着她,沉默不語。
半晌後,她忽然起身低頭說:“剛才還說為了出道什麽都願意幹,現在只是給你命個題就推三阻四了,看來你還是不急,那就繼續在逗魚等有緣人挖你吧,抱歉了沙小姐。”
說着,成筠利落地拿起包和手機轉身,背對着沙瑩瑩向包間外走去……
“他叫曾輝。”
成筠的腳步停住了。
其身後的沙瑩瑩急的站了起來。
成筠輕輕笑了。
現在看來,曾輝當年說的也不全是鬼話,至少這個初戀不是編的,沙瑩瑩就是他的那個林小寧。
可他講的那段初戀的故事是不是真的,這就看另一個當事人怎麽說了。
在家中,成筠的思緒忽然被風風火火闖進房間的小芬打斷了。
成筠剛要呵斥她,她卻激動地說:“小姐,他找俺了!”
“誰?”
“俺對象啊。”
“哦,去呗。”
“小姐!”
“怎麽了,我忙着呢。”
“小姐!!”
成筠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啊。”
小芬急得直跳腳:“沒時間啦,還有一個小時啦!快幫幫俺嘛!”
然後,成筠就被生拉硬拽到小芬的房間了。
李紅霞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也跟着一路小跑過去湊熱鬧。
小芬站在鏡子前,選了一件包領的裙子,規規矩矩的乖乖女,雖然有點胖,但還是很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成筠懶洋洋地靠在衣櫃上:“脫了,穿這個。”
說着,把一件半開胸的短裙甩在了小芬的臉上。
這是小芬買的時候很喜歡但因為穿着太暴露了就再也沒穿過的一件裙子。
她不太情願,可成筠一個瞪眼,她不得不乖乖聽話了。
接下來,換上裙子,快速化好妝。
臨出門前,成筠把藍牙耳機塞到了小芬耳朵裏,并用披肩發遮蓋,然後她拿自己的手機給小芬打了個電話。
成筠對她說:“我會一直跟着你們,手機別挂,要保持通話,嚴格按我說的做,你要是敢自由發揮,別怪我當場丢下你自生自滅吧。”
“俺明白了,俺相信小姐,俺一定聽你的。”
“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