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吟
“什麽不行?”
曾輝舉着個剪刀看着緊張兮兮的陳吟問:“你褲子不要的話我就剪一下,不行?”
陳吟半張着嘴:“……行。”
曾輝:“那我剪了啊。”
曾輝蹲下來,低着頭小心地一點點剪開陳吟褲子的膝蓋部位,露出蹭傷,傷口裏的血有些凝住了,包裹着一點灰塵和小石粒。
他用棉簽蘸了點酒精:“忍着點。”
陳吟心想這點疼跟肚子疼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棉簽逐漸靠近,她感覺到膝蓋上一絲清涼……
“靠!”陳吟忍不住低吼出來。
跟在清涼身後的,是被千萬根碳烤小銀針猛紮般的刺痛。
曾輝沒有因此停下,只是放輕了點。
“你剛才說什麽不行?”他突然問她。
“唉?”
曾輝擡起頭,凝視着陳吟:“就你抱着腿說的。”
他怎麽還沒忘這茬兒。
陳吟語塞,雙眼瞪得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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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出說辭了,還是別說話了。
曾輝也沒指望聽她的回答,輕笑了一下,弓下腰繼續擦藥。
陳吟現在渾身上下都疼,反倒相互抵消了似的,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他吓的。
曾輝低頭擦藥,問她:“你就一直靠送外賣養活你妹的麽?”
陳吟說:“沒有,這個我剛幹。”
曾輝頓了一下,擡眼看她:“是因為補習班?”
陳吟盯着他的眼睛,語塞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好理由:“啊我是想鍛煉鍛煉身體,順帶賺點外快,何樂而不為呢哈哈哈哈哈哈。”
曾輝沒再說什麽,擦完藥之後,讓陳吟休息一會兒,等精神好些了再回家。他見陳吟閉上眼睛,側卧在沙發上漸漸安靜了,便輕手輕腳地打開外賣靜靜吃起來。
差不多半個鐘頭後,陳吟睜開了眼,肚子不怎麽疼了,膝蓋上的藥也風幹了。
曾輝走過來:“你醒了啊。”
“嗯。”
她壓根兒就沒睡!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怎麽敢放心大膽地在一個陌生男人家睡覺,雖然事實證明陳吟又想多了。
剛才裝睡小憩的時候,陳吟雙眼眯着縫環顧四周,才注意到這房子真大,而且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合租的跡象。她腦海中不禁浮想他這個年紀有可能擁有這樣的房子憑的是什麽職業。
陳吟感覺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起身道了謝,準備離開,曾輝送她到門口,說:“我幫你把學費墊付了。”
“什……”
“你可以慢慢地還給我,用你翻譯賺的錢,”曾輝搶過話,“這活就別做了,你不該幹這個。”
陳吟:“我該幹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
曾輝:“反正不該是這個,你還太年輕,父母知道了會心疼的。”
他們巴不得我死呢,陳吟想。
陳吟:“你想多了。”
“那也有別人會。”
“誰?”
曾輝支吾一陣後說:“你妹。”
“你罵我?”
“我說你妹妹會心疼你。”
“我知道,開個小玩笑。”陳吟呵呵樂。
“……”
笑罷,陳吟從衣兜裏掏出一支油筆,順手扯下了外賣單子,在背面寫下了“陳吟欠曾輝一萬四”并附上日期,遞給他:“欠條拿好,我一定會還給你的,謝了。”
說完,陳吟就走了。
周末,小筆蓋原本約好了曹一童去海棠公園的池塘裏喂野鴨子,結果一大早就被陳吟拎着脖領子送到了西城的補習班。
小筆蓋在補習班門口當衆炸毛:“你上周偷摸兒地送外賣就是為了讓我上這個,對不對!”
陳吟睜着吃驚的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小筆蓋白眼翻上了天:“開葷那頓,塑料袋上的外賣紙你都沒扔掉,我以為你偷別人外賣給我吃呢,然後我就跟蹤你了一下鴨,笨。”
這小屁孩子怕不是要成精了。
“是,我就是為了讓你上補習班。我告訴你,這是我好不容易托窦佳成的舅舅搶到的,不僅今天要上,上初中前你每周六都要來上。你給我好好學,不然我斷你糧!”陳吟手上也就這點籌碼了。
小筆蓋叽叽歪歪:“可是可是,可是我期中考試都進步了你幹啥還讓我補課啊!”
陳吟說:“趁熱打鐵,這個成語學過沒,知道啥意思不?哪兒那麽多廢話,上課去。”
陳吟把小筆蓋連帶着盒飯一股腦地扔進了教室。
陳吟擡頭,忽見看傻了眼的老師和學生們,迅速變臉微笑說:“于老師請開始吧。”
小筆蓋回頭沖她喊:“那你幫我跟曹一童說一聲我去不了了!”
“知道了。”
陳吟往教室裏瞄了一眼,看見了坐在第二排的窦佳成,胖墩墩的一坨,可能是因為沒想到會在這裏見着小筆蓋,所以異常激動,大庭廣衆喊她的名字。小筆蓋使勁垂着頭,假裝不認識他。
陳吟走了,她給小筆蓋報的是套課,要上一整天。
她給曹一童的媽媽打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曹一童,說媽媽在做飯不方便接電話,很有禮貌的小男孩。聽說小筆蓋不能赴約之後,他也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悅的情緒,只說了句“知道了姐姐,謝謝姐姐,姐姐再見。”挂斷電話後,不知為何陳吟心裏很暖,也許是聽見他随小筆蓋一起叫自己姐姐,讓她情不自禁地把這個可愛的未來妹夫認下了。
打完電話後,陳吟又去送外賣了,她本打算那天從曾輝家離開後就辭職了,但是一看店裏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她忽然很想把這個月幹完。
不用那麽着急攢錢,陳吟也就不再那麽強迫自己,外賣送得反倒輕松愉悅了許多。時間差不多了以後,她趕緊下班去補習班接小筆蓋。
小筆蓋是第一個跑出來的,見到陳吟第一句話就是:“姐我跟你說哦,這兒老師講得特別不好,一點用都沒有,差評!退課!退錢!”
陳吟說:“你少扯淡,于老師以前教過我,教的好不好我知道,你就是不想上課。”
此招不成,又出一招,小筆蓋嘆了口氣:“看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不能上這個班的真正原因了。”
陳吟:???
葫蘆裏賣藥預警。
小筆蓋左右張望一圈,确認沒有可疑人員之後神秘兮兮地招呼陳吟彎腰,在她耳邊小聲說:“姐,這都是窦佳成的陰謀。”
“啥陰謀?”
“窦佳成喜歡我——嗷!!!”小筆蓋的腦袋突然往後一仰,被人猛拽了一下馬尾辮。
姐倆回頭一看,窦佳成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
小筆蓋大吼:“窦佳成你是不是有病!”
窦佳成使勁用手拉扯自己的眼皮和嘴巴,對小筆蓋做出一個極醜的鬼臉,一邊略略略一邊往前狂奔。
“真欠兒,”小筆蓋罵罵咧咧地轉回頭來,立馬變了臉小聲跟陳吟說,“看到沒有?”
陳吟被她問的一愣一愣的:“看到什麽?”
這傻姐怎麽不開竅呢,小筆蓋蹦起來:“啧,他喜歡我啊。”
陳吟說:“還真沒看出來。”
小筆蓋無奈道:“哎呦他那是裝的啦,臭男生就這樣,越喜歡你越欺負你。”
陳吟還來不及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情感教學內容,就看見曾輝拉着窦佳成向她們走了過來。
曾輝微笑着摸了摸小筆蓋的頭,問:“老師講的怎麽樣?”
陳吟生怕小筆蓋說“教得好爛”之類的話,于是趕緊搶話:“那個,我先還你一部分錢吧。”
“嗯?”曾輝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哦,不着急的。”
“沒事,我最近有錢了。”
陳吟低頭打開手機銀行軟件:“我都算好了,我一共分七期還你,可以麽?”
她一邊說一邊輸入轉賬金額,曾輝看見她輸的數字不大對,趕緊抓住她的手臂。
曾輝:“七期的話應該是兩千,你給多了。”
陳吟擡頭看着他說:“多出來的是利息。”
曾輝愣住:“不用利息。”
陳吟堅定立場:“那不行,利息一定得給。”
曾輝看她如此堅決,抿了抿嘴唇,然後說:“利息就變成一頓飯吧,你請我吃飯。”
陳吟一聽,義正嚴辭地說:“那怎麽行,一頓飯不夠利息的,還是還錢清楚。”
曾輝匪夷所思地盯着陳吟,臉上閃過一絲不解和無奈,繼而消逝,轉為正常。
他說:“行吧,那我們先走了,下周見。成成,走吧。”
姐倆站在原地看着曾輝領着窦佳成走遠了。
小筆蓋從兜裏掏出一根流口水軟糖,一口咬下去扯了老長,她一邊嚼一邊說陳吟:“姐,你沒救了。”
陳吟問:“我又怎麽了?”
“你得汪汪一輩子了呗。”
“啥?”
“這個哥哥有點喜歡你呀,你看不出來嘛?”
“哈?他?”陳吟趕緊再追随一下曾輝即将淹沒于人群的身影,“不可能。”
“哥哥剛才想跟你一起吃飯呀。”
陳吟牽着小筆蓋往家走。
小筆蓋把黏在手指上最後一點軟糖舔幹淨,吐字含糊地說:“你看吧,這些事你老看不出來,完後怪我亂說,我才不是亂說,我都是有證人證據的呢。”
陳吟:“你又明白了。”
小筆蓋比手畫腳地開始了她的推斷:“就說窦佳成喜歡我我是怎麽看出來的吧,湯文佳跟我說她去給老師送周記的時候,看見是窦佳成主動跟陳老師說想要跟我做同桌的。他就是想要拆散我跟曹一童,看我倆坐一起關系好嫉妒!他老欺負曹一童也是因為嫉妒!你再瞅現在,他肯定是故意求他舅舅跟你說這個班可好可好了呀,完後讓你送我來,這樣的話呢,他周六就也能見到我,讓我跟他一起上課,完後我就沒法跟曹一童玩了。你看看,他是不是喜歡我,是我瞎說的嘛?”
陳吟眯着眼打量她半晌說:“小筆蓋你為了不上這個班真是煞費苦心啊。”
小筆蓋生氣了:“不跟你說了,啥啥也聽不懂。”
“別,我聽着挺有意思的,很受啓發,再講講。”
“反正男生為了想要的女生就是啥都能幹。你看大獅子,好幾個公獅子搶一個母獅子就決鬥,那咬的,血呲呼啦的。”
“你哪兒看的獅子決鬥?”
“動物世界啊,咱倆一起看的,你給忘啦?”
陳吟慚愧,從悟出的東西來看,感覺她倆看的不是同一個動物世界。
地上有黃棕兩色相間的磚,小筆蓋一蹦一噠地踩着黃磚走。
小筆蓋不禁感慨:“我覺着吧,咱倆要是一個媽生的就好了,你這個情商一看就是随你爸爸了。”
陳吟:“喂喂喂,咱倆說咱倆的,別扯上他們啊。”
小筆蓋撇撇嘴。
陳吟低着頭看腳下的路:“他們情商智商再高有什麽用,有我靠譜麽?”
小筆蓋不蹦了,回頭牽起她的手說:“全世界最靠譜的就是你啦,陳吟天下第一靠譜!”
陳吟心滿意足地笑了。
踏着夕陽,姐妹二人手拉着手往她們的小家走。
陳吟不會想到,半年後,當她回想今天小筆蓋的這些話,發現句句成谶。
可是,想起來這些的時候,她已經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