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
的,總少不了咱們這一份的。”傅天浪只苦笑道:“聽你這話才知道艱難,你以前能知道發俸祿什麽日子、朝廷什麽時候賞賜?”金玉便道:“那是我以前不知道惜福,現在知道了。且我們人參肉桂都吃上了,到底不算貧苦,該樂還是要樂的。”傅天浪心裏是知道數目的,想着他病一場,又要入貧了,便笑道:“我從今果然要寬心些,怎麽病的起呢?”二人方笑了。
二人方說着笑,又聽見雲枕來報說:“白探花和黃夫人來了。”傅天浪和金玉忙要見他,金玉想起廳裏的銅爐已經當掉了,便道:“請他們來這兒才好。”雲枕便請了白術、黃芩來此間。白術、黃芩方回府,聽說了雲枕來請過幾回,慌忙就來了。二人來到宅邸,見花木蕭條,門庭冷落,甚為怆然。雲枕引這夫妻進了房內,黃芩、白術便先拜見縣公。那金玉笑着讓過了,請他們坐下。黃芩見二人都是臉黃肌瘦的,甚為不忍,卻仍堆起笑來,免得對方難堪。倒是白術臉上是藏不住的,又問道:“傅卿這病怎麽了?”傅天浪笑道:“這燒也退了,已大好了,只是無力,多炖幾只雞就好了。”說着,傅天浪又話頭一轉,道:“兩位也是的,不拘哪天也行,這一路雪滑,也是難行,若是摔到了貴體,我也是不安的。”白術便道:“哪顧得這些?”黃芩又頗為自責:“也是我想得不周到,竟也不知道李善德離了醫館,也沒留個好大夫接應。”傅天浪便道:“如今都好了,黃夫人再說這話,倒折煞我了。”雲枕在旁說道:“倒是可巧,怎麽就碰着了那個‘傅郎’,看起來派頭倒是很大,兩句話就讓老太醫下着雪就過來了。”
白術便道:“他是新入京的,你不知道,祁公仍在外,這傅郎就是祁公留在京城的眼睛,旁人沒有不怕他的。且太後、今上也都很信任他。”傅天浪便道:“這到底是什麽來頭?”白術說道:“這人名叫傅幽人,他在塞外參軍的,後被祁公賞識當了參謀,又因祁公與伏聖後的弟弟伏将軍有些龃龉,那伏将軍便拿傅幽人出氣。剛好祁公出戰時,傅幽人犯了軍規,伏将軍趁勢要殺了他。只是那曹太華的兒子曹姜也在軍中,為傅幽人求情,雖死罪可免,但傅幽人仍受了宮刑,身體倒很受損,還說差點流血不止死了,據說祁公衣不解帶的親自照料,傅幽人好不容易好了,卻也不能參軍。祁公為他修書請求聖眷,又把他送了回京,這傅幽人便進宮當了內侍,也是很得聖心的。”雲枕暗道:“這小猴兒對部下哪有什麽真心?對傅幽人照拂怕也是為了籠絡人心,順勢将他送進宮還能做他的耳目。只是這小猴兒睚眦必報,怕如今也與伏将軍梁子結大了,不知怎麽收場。”傅天浪卻想:“這說到底竟是伏聖後和皇太後之争,還是不要多問為宜。”故傅天浪只道:“到底是傅郎好心腸。我如今好了,也不知如何謝他。”白術卻道:“此人很是孤僻,你去求見他還未必肯見你。且他是舉手之勞,未必放在心上。”傅天浪又道:“他不受我的謝,是他的事,我不謝他,則是我的不好了。”白術又道:“他如今是宮中內相,你要見他也不易的。”
那金玉卻說:“過兩天我到宮中領賞,說不定能碰着,到時再謝他便是了。”傅天浪方點頭。
黃芩卻道:“我見過這傅幽人幾回,只覺他陰沉可怖,不像樂善好施的,也不知為何忽然做這好事。”白術卻笑道:“夫人也小心太過,他身為軍中好漢卻受宮刑大辱,變得陰沉些也是有的,也不一定是個見死不救的。”黃芩雖不敢茍同,仍笑道:“那是。”黃芩與白術探視過了傅天浪,也不忍多加叨擾,便先離去,臨行前,黃芩又悄給了翠環銀兩。回至府中,黃芩便命人送些好炭、冬衣、肉菜等必須之物至傅、金宅裏。過兩日,黃芩又趁入宮請安之便跟太醫打聽一下,再令人送一應藥材。那皇後卻也有些敲打黃芩,只道:“你已非玉府之妻了,還對他這樣體貼,倒不怕太後不喜歡?”那黃芩卻道:“太後現在哪裏還記得傅家、玉家呢?她現只瞄着伏家罷了。”皇後卻道:“可你這樣,倒不怕你丈夫吃醋?”黃芩方笑道:“他比奴可更用心,是個極好的。”皇後方點頭,又嘆道:“唉,得郎君如此,就算身份不高,但也比那些朝三暮四的貴人好呢。”黃芩方點頭答應。
這金玉算好了日子,已穿戴整齊,進宮領俸祿并春賞。那內監包了一包銀子,給了金玉,金玉叩謝了隆恩,便有問道:“不知道閣下可是傅郎?”那內監聞言色變,只道:“奴是卑賤人,怎麽會是傅郎呢?”金玉又問:“那傅郎在何處?”內監笑道:“大概正在聖上跟前伺候罷。”金玉方點頭,便去了,走到外間,卻見外頭漢白玉的長階接着白茫茫的地,上站着一個鴉黑的身影。那人忽而回頭,卻是一臉玉色。他身邊簇着幾個小太監,都提着炭籠,給這人行走時供暖。金玉方道:“這人莫不是就是傅郎?”
傅幽人見了他,便緩緩走到他的跟前,深施一禮,只道:“拜見玉縣公。”金玉微愣,又說:“你怎麽認得我是玉縣公呢?”傅幽人也是一愣,只笑道:“聽說貴府有人病了,不知如今怎麽了?”金玉忙也作揖,說道:“如此也要感謝閣下,他看了大夫吃了藥,已經很好了。”傅幽人微微一嘆,又笑道:“很好,很好。”金玉站在風中,只覺寒冷。傅幽人見他哆嗦,又說:“京城天冷,你們為何不移居江南?聞說那兒水土養人,對病人也很有益的。”金玉聞言一愣,又笑道:“确實如此,我倒從沒想過。”傅幽人又道:“京城氣候不好,人多眼雜,若非真富貴人是很難待的。”金玉聽得,似是醍醐灌頂,卻見傅幽人一嘆便離去了。
金玉拿了賞銀,回當鋪贖回幾樣要緊的,又買了一只雞幾樣果品及一壺酒,興沖沖地回了家。如今他們也無分主仆,待飯菜備好後,金玉、傅天浪、翠環、雲枕四人便披着氈子,圍在剛贖回來的銅爐旁,手裏捧着飯菜,邊唠着家常邊吃了起來。那金玉又說:“咱們不如搬去江南住罷?那兒倒很宜人。”傅天浪便道:“玉郎既這麽說,就等開春,咱們一并去了罷。”
到了春明,春暖花開,邊境大亂已平。祁縣公擢為祁國公,曹姜封侯,伏将軍封王,皇帝又大赦天下。尊親王得脫圈禁,聖上乃念其血親之緣、昔日之功,不忍再三加罪,仍領王爵位,封安南王,至南州上任州官,仍按親王位供養。這安南王至也已白發蒼蒼,比昔日蒼老不少,金玉将他接了回府。
那安南王入府,到了大廳,傅天浪、雲枕都來拜見。安南王忙扶起他們,又說:“我也難受此禮,我還該拜你們不離棄犬子才是。”傅天浪忽而想起尊親王當年何等威風,如今卻是垂垂老矣,不覺感傷。卻聽見有人開門,原是翠環扶着一個婦人出了來。安南王一看,不覺紅了眼眶,只道:“王妃……”玉母卻含淚道:“我已被廢為庶人,且并無恩赦,實在擔不起這一句‘王妃’。”那安南王卻道:“不管怎樣,你終是我的妻子。”二人執手相看,也是老淚縱橫。
翠環忙勸道:“如今也算是柳暗花明了,也不愁後半輩子了。有什麽好哭的?這樣還哭,真是不知道惜福了。”這老夫妻方抹了淚,又點頭笑道:“這丫頭還是這伶伶俐俐的樣子。”翠環又笑了,說:“如今這宅子也找到賣家了,等一切停妥,咱們就往江南定居,都說‘秋盡江南葉未凋’,咱們也要去那兒過冬,也不受京城這冷死人的大冬天。”金玉也笑道:“可不是,從今雖不是上等人家,卻也起碼算得上三流門戶罷,倒是很好了。”
不過數日,一切辦妥,衆人雇了車馬,便要一路青山水迢迢的過江南了。原傅天浪也厭了這京城,忽而要走,卻頓生不舍,在馬車內坐了半刻,便忍不住掀起了簾子,往車外回顧,只看得不遠處春日新綠的枝葉下,隐隐有個黑色的身影伫立着,似在目送,他原要看真些,那馬車一轉入了彎道,便什麽也看不見了。故他也不回頭了,只往前看,便是一路柳暗花明、山清水秀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