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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伏後暗度九重山

那天的鬧劇後,玉郡王愈發不回來了,天天與天浪一處。狄秋傷心憤懑不已,而黃芩倒很自在,這天原來安坐在家裏,手裏捧着一把半舊折扇,只反複摩挲細看,又不時看望窗外的潇湘竹。

黃芩原靜悄悄兒的坐着,卻聽見外頭的侍女脆生生地喊道“秋夫人”,她便稍稍皺起秀眉,命将桌上字畫折扇收好,披好衣服,笑盈盈地迎了出去,卻見狄秋臉帶驕矜得意之色,又屏退左右,身旁只留了陪嫁侍女和一個臉生的婢子,黃芩暗道怪異,又怕來者不善,卻不想狄秋猛地一拜,吓得黃芩忙扶住她,又說:“姐姐這樣大禮,我怎麽生受得起?”那狄秋卻故作悲戚,眼中卻猛擠不出一滴淚,又說:“咱們全家的身家性命竟系在妹妹身上了!”黃芩忙道:“妹子愚鈍,還請姐姐明示。”

那狄秋往那臉生的女子身上一指,說道:“這人原名邱慧,後來家裏出了事兒,賣了于城頭的連家,那連家不要,又将她賣了給傅家教坊,正是傅家如今搜尋的婢女連積雲。”黃芩訝然道:“傅家找她做什麽?”

那積雲忙往地上一跪,含淚說道:“那傅家兄弟十分大膽,竟找賊人冒認聖宗面見太後謀寵,又令他與他們的母親罪婦安氏接應,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因奴日夜在身邊服侍,不小心聽見了真相,他們便誣陷奴偷盜,要将奴打死。奴好容易逃了出來,又被官府拿住,幸而審奴的原是狄家人,他們得知真情,便将奴帶給了狄郡王妃。”黃芩平日總是淡淡的,如今聽了這等大事,也免不了臉色微變。

黃芩又道:“這話如何能渾說混聽的?”狄秋便道:“若是渾說,那我也不至于巴巴兒地跑來找你。就是真真兒的,我才害怕!太後千歲原本就和尊王府關系微妙,如今傅家那個教習又和咱們郡王爺不清不楚的,若這事鬧大了,可不白受牽連?”黃芩觀狄秋緊張驚慌是假的,她必然認為尊王爺、玉郡王地位崇高,肯定不會遭傅家連累,這狄秋只是想借黃芩之手鏟除傅家,算是清掉眼中釘。那日遭郡王厭棄後,這狄秋無一日不詛咒傅天浪早死,如今得了積雲這個把柄,樂得幾乎睡不着,馬不停蹄的就來找黃芩了。

黃芩思忖一番,卻道:“姐姐這麽說來,可有什麽真憑實據?單靠這婢子一人之言,怕也是不足信的。”積雲忙磕頭不疊,只道:“奴若有一句虛言,即刻死了也不冤的!”狄秋又道:“我聽了這個,也不肯信的,這麽一對倡兄伎弟,哪來這樣的本領、這樣的膽子?忙教人細查去,方知道這個道人不是旁人,原是聖女伏依依的兒子。”黃芩一聽,臉色更是大變,只道:“這可是一派胡言!伏驕男已經死了不是?”狄秋便道:“原來這伏驕男并不曾死,咱們派人去沿着這所謂‘聖宗’的回京之路一并細查,方知那真正的聖宗已經入土了,那兒有墳墓及守墓的弟子可以作證。這聖宗救了伏驕男,然後病死了,伏驕男拿了他的度牒一路騙吃騙喝,如今還騙到太後那兒了。果真是膽大妄為。”黃芩卻強笑道:“既如此,傅家兄弟也被騙了,也未可知。”狄秋卻道:“絕不能是被騙了。當年,伏驕男仗着自己是伏依依之子,便在邊塞胡作非為,節度使都不敢真的動他,後來是他不知死活劫了玉郡王車隊才遭了禍。當年玉郡王車隊裏就有傅家兄弟,傅家兄弟還被劫持了上山好些日子,你說傅家兄弟怎麽會不認得他?”黃芩愕然,又道:“姐姐倒知道得仔細。”狄秋聞言,臉色微變,而後一笑道:“自然得查清楚了才好來說的。”

黃芩沉吟半晌,又道:“如今伏驕男若真不曾死,還留在太後身邊,也頗是個禍患。然而你也說了,不僅傅家兄弟,連是郡王爺都是認得伏驕男的,若一時捅到了太後那兒,咱們怕也要遭滅頂之災。”狄秋卻道:“妹妹在太後面前十分得臉,且又何等聰慧,若由你去說,必然無虞的。這事說到底,也是咱們府裏的人去說才能夠免去嫌疑。本來是讓玉郡王去說明最好,可咱們都知道,他是什麽心腸,如何肯說,反倒回護起來,本來是無罪的,反而有罪了。”

黃芩聽了這話,倒默默起來,半晌道:“姐姐說的很是,妹妹知道的。只是這個積雲先留在我這兒,我再細細問她,還有證明迦藍身份的那些人,我也要見,這事我務必要細枝末節都一清二楚才肯去說的。”狄秋笑道:“這是自然的。”說完,狄秋便留下積雲,只告辭了。

這時,屋內方只有黃芩、其陪嫁及地上跪着的積雲,黃芩又命人查看,四處分明無人,才又扶起積雲,說道:“好丫頭,被吓壞了,先坐着。”積雲推辭了一下,仍坐下了。黃芩又說道:“可憐你這麽标致的一個女子,原是官宦家的小姐,落得如今奴不奴賊不賊的。此事若完了,你揭發有功,我必然勸太後赦你的罪,我再給你說門好親事,也不至于讓你孤苦無依。”黃芩這話句句觸動積雲心事,令積雲不覺眼紅垂淚,對景傷懷。黃芩又道:“你的家人呢?”積雲便答道:“回郡王妃的話,我的母親和兄長都在傅家當差。”黃芩說道:“他們在那兒當差?那傅家倒了,他們豈不跟着遭殃?”積雲聞言一怔,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半晌,她又說:“他們只是奴仆,便也不幹他們的事。大不了再到別處做奴人罷。”黃芩卻道:“那他們可有近身服侍過傅家兄弟或是那個伏驕男?”聽了這話,積雲一時也愣住了,頓時煞白了一張俏臉,又噗通一聲跪下,流淚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還請郡王妃一并說情!”黃芩苦笑着搖頭,道:“你不聞剛剛狄姐姐的話,可見咱們府裏還得頭疼着怎麽脫這幹系呢,如何又能幫你的親人?”積雲只垂淚痛哭,黃芩又道:“你也累了,先去歇着罷。”說着,黃芩便命人安置她去。

玉郡王府這邊的暗湧,玉郡王本人卻是渾然不知,此身此心都在傅天浪的樓閣裏。傅天浪與他蓋着一張被子,二人靠在一處,一邊翻着樂府詩一邊談笑。又聽見外頭風緊了起來,窗外忽地淅瀝淅瀝的,綿綿密密的沁來涼意。二人相視一笑,又說着幾句閑話,這風雨倒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他們正慢慢說着話,卻見有人開了門,玉郡王笑道:“必然是傅天略。”

那布簾翻起,走出一個秀美的男子來,果然是天略。傅天略看了二人,微微一怔,又道:“郡王還在這兒?哥哥的病我看已大安了。”玉郡王便道:“我多陪陪你哥,你哥的病才好的快的。你看我不在,他又要傷春。旁的不說,若是今晚下雨,我不在這兒,他是不是又要去憑欄?”傅天浪搖頭道:“你這話說得我是個閨怨詩裏的婦人一樣。”玉郡王見天略行色匆匆,又說:“怎麽下着雨還來?”傅天略說道:“走到一半才下的雨,真是愁死我了。”玉郡王又笑道:“你有什麽可愁的?過兩天又是你的大日子,可要好好過才是。”傅天略笑道:“沒什麽好過的。最近忙得很,我也沒這個功夫張羅。”玉郡王訝然說道:“及冠禮還不好生辦?難道你要等到婚禮才一并張羅起來麽?”

傅天略一笑,道:“我的婚禮?不敢不敢!說起婚禮,誰又敢和玉郡王的春花滿園相提并論?只是娶了兩個千金萬金的閨秀回家還不珍愛,倒不如一直獨身罷了。還自在些。”他這話本欲埋汰玉郡王,不想玉郡王卻不住點頭,說道:“可不是麽!倒是不婚省事得多!我再不勸你成親了!”傅天略掌不住笑了起來,只是傅天浪觀天略的眼底卻是毫無笑意。那傅天浪便道:“這麽晚了還來,該不是有什麽事罷?”傅天略頓了頓,便又微笑道:“也沒什麽,也是為了過幾天我及冠的事,說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生辰,我只想不要大操大辦的,咱們一家子靜悄悄的吃個酒,也就罷了。”傅天浪說道:“這很好。我也不愛熱鬧。”玉郡王笑道:“那我也算是你們‘一家子’麽?”傅天略半笑半求說:“這可不敢當!我只求郡王多回回您的家,否則咱們家也要跟着家宅不寧了!”說着,他又深深一拜。玉郡王見他這麽說話,便道:“難道是狄秋那邊給你什麽顏色看了?”傅天略便道:“她是深閨婦人呢,怎麽給我顏色?只是郡王這樣随意,有家不歸的,兩位夫人自不敢有怨言,日子久了,難道王爺、王妃也不過問嗎?自然不說是郡王的不是,倒賴上家兄了!”這話說了,傅天浪也略有愁色,玉郡王嘆道:“我只求時時與你一處,你不肯就我,我來就你。這樣也不行,真是碎了我的一顆心,也無人知道。”

傅天略見狀,不覺眼眶微紅,又道:“我以前總勸兄長不要跟你去,如今竟是錯了。”這話一說,倒驚着了玉郡王及傅天浪。傅天略又說:“我怕兄長過去了,三天兩頭被丢下了,比仆婢還不如。如今看來,你們都是情之所鐘,若強行分隔,于雙方都是傷心傷身的,還是在一處的好。”玉郡王聞言,也十分動容,只道:“我以前輕薄,浪蕩不羁的,你不放心我,我很明白。如今我心裏只有你哥哥一個,只怕你們不信。如今你肯信我,我心甚慰。”傅天浪卻對天略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天略握住了天浪的手,說道:“兄長,我成年之後,請兄長讓郡王做主,令我襲教坊教習一職。兄長就和郡王爺去吧,既然是兩情相悅,好歹在一處,也不負上天派的一段姻緣。”說着,天略自己就哽咽起來。傅天浪聞言大驚,忙道:“你這話是怎麽來的?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傅天略強忍傷悲,笑道:“是我自己想通了。有情人不在一處,為流言蜚語傷了心,這才是福薄。原來我怕兄長受委屈,如今看來,郡王對你是一心一意的,你對他也是一日不見就要病倒的,為何不在一起?你說,我有沒有道理?”這話都未說完,玉郡王便不住點頭,又對傅天浪道:“你弟弟也要成人了,且你也是個多愁多病的,何不索性将家業托付于他,自己自在一點過呢?”傅天浪自然深愛金玉,願與他偕老,但見傅天略猛然改了口風,又似有愁緒,總覺得蹊跷,便不肯答應。傅天略也深知不能多說,便笑道:“我也不過說這個意思的話,兄長不要多慮。”說完,傅天略便離了閣樓,外頭仍是風雨凄凄的。

銀山在外頭等着傅天略,金山也送了傘來,主仆三人便一同回屋。這雨點打在竹葉上,有飒飒的聲響,雨點迸射,四周都氤氲料峭的寒氣。傅天略一時聽風,一時聽雨,精神恍惚,竟突然踩進泥水裏,腳下不穩,險些摔着,幸有銀山扶着,金山舉着傘遮着主人,自己身上倒全濕了,還笑道:“這樣的雨夜,二爺要仔細着。”傅天略聞言,淡淡一笑,又對銀山、金山道:“還好有你們。”金山又低聲道:“那個賤人已經好好鎖着了,派了人日夜看守。”

積雲原來偷了財物後,又要轉手,這次怕有官印的賣不出去反而惹禍,故而要找了門路融掉金銀再賣。怎知這幫人又落了官府手裏,便牽扯到了積雲。積雲是個膽小的,看見官府的人,只把話一股腦兒的說了,甚至将偷盜時所聽見的傅天略的話也說了,只道:“他們只顧着說要打聽迦藍的事,并不知道我。”又說傅天略曾為了打聽不了迦藍的事踢打她,她才生了恨。那吏人耳尖,聽出了蹊跷,細問下來,方覺有異,報了給府官。府官竟是狄侯的親信,狄侯深明其中厲害,又說太後多疑冷酷,不能不謹慎,便讓狄秋帶積雲去請黃芩禀明。黃芩竟暗地裏把積雲送了回傅家教坊,又讓人提醒傅天略,回頭只告訴狄秋那積雲跑了。狄秋大驚,但始終是想不到是黃芩刻意放人。黃芩又道:“她如今不在了,也難交代,倒不如先去尋她,再緩緩計議。”

金山已将積雲好好鎖着,但傅天略心裏的不安根本消不下去。他不明白黃芩竟回護了傅家,只是這事既然讓人知道了,那麽傅家遲早是不保了,不僅是他,還有伏驕男。每念及此,他便痛不欲生。他又道,只有讓傅天浪與玉郡王結為連理,改名易姓,脫離傅家入王府,方是唯一的脫身之法。這傅天略的心事難以天浪言明,若說明厲害,只怕傅天浪不肯獨善其身。

眨眼到了傅天略弱冠之日,黃芩讓人包好了禮,說道:“只帶去教坊,說是祝傅天略弱冠的。”那人正包着禮,又見狄秋風風火火的來了,臉上便是冷色:“妹妹倒是好心思,怎麽就知道傅天略弱冠了!可見你們總是有往來的!”黃芩只覺她這話說的怪異,臉上笑道:“傅家兄弟是郡王心裏的人,我自然也少不了愛屋及烏。”狄秋冷笑道:“妹妹這等賢惠,倒叫姐姐自嘆弗如。這禮既封好了,不如也寫上我的名字,也算是我聊表一點心意,免得郡王總以為我沒容人之量。妹妹大概不介意姐姐借花獻佛的,好比姐姐也不介意妹妹拿我的東西去給別人做人情一般。”黃芩聽她說這樣的話,也是吓了一跳,暗道難道她知道了積雲之事,黃芩心念數轉,笑道:“這有什麽?我再包一份便是。”狄秋卻笑了,說:“不過開個玩笑,我的禮已備好了,難道送禮這等事還得要妹妹代勞麽?我也是個有心的。”

黃芩、狄秋的禮送到時,傅天略、天浪、郡王三人正談笑着,傅天略不敢提讓傅天浪轉府的事,免得兄長生疑,倒是玉郡王舍不得不提,只說:“連你弟弟都這麽說,你怎麽還不願意?”傅天浪只笑着搖頭。那玉郡王又賭氣說:“你不答應,我也不回府!父母要責罵,我也領了!”傅天浪方着急,說道:“你身份那樣尊貴,卻如此小孩子氣,怎麽是好?”傅天略方悠悠笑道:“情之所至,什麽身份的人都是一樣的。我看兄長也不應以身份為念。”傅天浪搖頭嘆氣,又道:“你也說起昏話來?”

三人正說着閑話,卻聽見外頭天寶飛報:“兩位郡王妃封了禮來了,說要給傅二爺祝壽!”衆人聽了,無不納罕。倒是天略先回過神來,笑道:“鄙人好大的面子!這可怎麽敢當?”

玉郡王皺起眉來,也不知該說什麽。傅天浪臉上頗不自在,又道:“郡王爺也好久沒回去了,今天晚上高興完了,可怎麽都得回去了。”玉郡王笑道:“那你跟我回去?”傅天浪被堵得無話,只看往窗外。玉郡王倒賭氣來:“我還是這一句,你不跟我走,我不回去!”傅天略笑道:“你便依了郡王罷。”

三人用過了飯,玉郡王又是醉醺醺的,滿臉通紅,抱着傅天浪不肯撒手,只喊着不要走,定要留下,傅天浪也是無法,只好拉着玉郡王回閣樓。傅天略搖頭笑了,慢慢地回了自己屋裏,那銀山說道:“兩個郡王妃的禮可要看?”傅天略只道:“有什麽可看的?你把它登記入冊,收進庫房就是。”銀山卻道:“那狄妃的禮裏夾着封信,要二爺親啓的。”那傅天略心下犯疑,仍把信拿了來,卻見是信封上果然寫着“傅二親啓”,他又打開了信來看。銀山捧了茶在旁侍奉,卻見傅天略看完了信,猛地栽倒了。唬得金山、銀山忙上前扶起他,卻見他緊閉着眼睛,已昏了過去。銀山一時疑惑,把信撿起來看,卻見信裏只有三行字:

“傅二如晤,

令堂作古,深致哀悼。

順致春安。”

傅天略悠悠轉醒,只覺身上乏力,撐開眼皮,便瞧見金山、銀山跪在床邊。二人看他醒了,金山方笑道:“我說了不要緊,一下子就醒了的。”傅天略撐了起身,又說:“信呢?”銀山苦笑道:“今天是二爺生辰,想必是那個沒臉皮的女人故意來鬧,堵二爺的心罷了。也沒人聽說了這個事。若是有的,好歹是死了個人,總要來告訴的。”

傅天略的額頭仍不住滴下冷汗,銀山忙取了羅巾為他拭擦,又說:“二爺切莫哀傷,倒傷身了。”金山又取來一碗熱騰騰的八神湯,說道:“這是大老爺讓送過來的,讓二爺消酒消食。”傅天略問道:“大哥知道了麽?”銀山笑道:“這樣的事情小人怎麽敢胡說?”傅天略方安心了些,便仰頭将湯吃下,喉頭到胃裏都是辣辣的。又聽見外頭一疊聲的:“拜見祁縣侯。”傅天略一時頭疼起來,但仍施施然起身,且将碗擱下,行至外間,也給祁縣侯行禮。

祁侯見了他,又道:“有些日子不見了,總覺得你清減了些。”傅天略淡然一笑,說道:“這是開玩笑罷?”祁侯又坐下,對傅天略說:“你也坐,不要拘着。”傅天略頗覺四肢乏力,便也不推辭,慢悠悠地坐了下來。祁侯嘆了口氣,說:“你這樣的好日子,也不喊上我,我也不好意思的,只能晚些來,忖度着你的宴席散了,才好來找你,免得你又嫌我這不速之客擾了你的飯局。”傅天略心裏仍系着狄秋書信的事,見祁侯來了,想他消息靈通又是太後親信,料他必知一二,便故意擺起冷笑,說道:“想必是怕我好日子沖撞,不好意思來報喪了?”祁侯聞言頗為納罕,卻又不說話。傅天略見他這個反應,已明白了幾分,一顆心似墜進了井了,只扭過頭去,又冷道:“不知道我母親是什麽過錯?”祁侯默了半晌,道:“原想着緩兩天再告訴你的。”傅天略更十分明白了,心如死灰,只道:“到底是什麽事?”祁侯搖頭嘆道:“也不是她有什麽錯,聽說是誤食了一碗有毒的八神湯沒了的。”

傅天略本已有些念頭了,哪知道聽了“沒了”這兩個字,渾身都發冷,忽然胸口一陣痞悶,胃裏又一陣翻騰,“哇”的一聲把剛剛的湯汁飯菜都吐了出來。金山、銀山見了,都很訝異,忙上來侍奉、清理,祁侯的小厮見了,忙退了兩步,又低頭掩鼻。只是祁侯見了也臉露驚異之色,又上前撫他的背,便對金山、銀山吩咐說:“也不必清理,先去拿點子丸藥,打水取布,仍要記得斟熱茶來。”

傅天略哇啦哇啦的倒将一夜所食的飯菜都吐個精光,他竟可憐那新買的毯子,卻也不憐祁侯的鞋襪都被染污了。祁侯倒也似無所覺,又親捧茶遞水的,又給他遞帕子,臉上仍是那樣,好似和尋常聊天寒暄一般,手裏遞着茶盞羅巾,嘴裏說着閑話,又說:“天氣要入夏了,也該珍重保養,雖說好日子,也不該貪吃貪杯的。壞了脾胃也難養回來。”傅天略好容易回複過來,又以香露漱口,脫下外服,邊換上新裝邊說:“多謝侯爺關心。”

傅天略慢悠悠地往裏間走,似是不穩,銀山要去扶他,不想祁侯還快一步扶住了,祁侯只覺懷裏都是香的,又那傅天略臉上帶着病态,倒有幾分可憐,比平日張狂自傲的樣子更為可愛。傅天略只說:“銀山,來扶我,怎麽好勞頓侯爺?”祁侯笑道:“也不必煩他,你我只說悄悄話不好?”傅天略受制于人,只好淡笑應承,二人行至隔間。侯爺只看這隔間都是書架、書桌,案上堆滿賬本,賬本旁斜斜放着一個鍍銅的算盤,遠遠看着倒是金燦燦的。

傅天略緩緩下拜,又說:“還請祁侯言明,母親到底是什麽回事?”祁侯忙扶住他,說:“你不必拜我,原是我不好。我竟是個聾子,那樣的大事,如今方知道,你也是,為何不告訴我?若真有什麽,我也能幫着掩着。”傅天略臉色微變,只道:“天略愚鈍,不知道侯爺所言何事。”

祁侯卻笑道:“你何必瞞我?太後與伏依依關系微妙,伏依依若非自請遠嫁外藩,下場大概與熊妃無異,只是留下了伏驕男。那伏驕男也是個猖狂的,若安安分分逃亡塞外倒也一世平安,竟然大膽到占山為王,還劫到皇家頭上,犯了大罪,那節度使方興兵剿滅之。若他知道厲害的,死裏逃生,也該夾着尾巴做人,卻竟假冒聖宗,欺君犯上,哪條不是滅門之罪?”傅天略自認自己也是必死了,故也不必虛與委蛇,只攤開話來說:“若非你與商華令苦苦相逼,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祁侯聞言一怔,又嘆道:“商華令的事,倒是出人意料,誰知他竟會有這樣的打算?”

傅天略又冷笑道:“既然這事連你也知道了,想必我也是将死之人了。”祁侯笑道:“這倒未必。”傅天略如只冷道:“母親誤服了毒湯,哪來的毒湯給她誤服?她既在迦藍舍中服侍,那有毒的八神湯自然該是要給‘迦藍’吃的,不料卻給她吃了,故生了這事。想必太後已經知曉,也已動手了,好不好都是要死的。你這樣故弄玄虛也沒有用,且不必哄我,你以為你花言巧語,我就會誤以為你是救星,對你百依百順了?”祁侯聞言一笑,道:“我要你百依百順做什麽?我偏喜歡你不理我。”傅天略聞言,頗覺惡心,只道:“閣下有病!”

祁侯卻看傅天略仍是弱弱的,便把他按到座位上,又取屏風上的一件衣服給他披上,邊說道:“我自然沒這個本事,只是峰回路轉,有你不知道的。”

傅天略扭頭不看他。祁侯苦笑一下,低頭看自己的鞋襪染着傅天略嘔吐的穢物,便道:“我這身上也臭,熏着你倒不好。我先回去,你好生歇着。”說着,祁侯便告辭離去。

看祁侯離去,他心內似遭火焚,也是躁動難安,又聽見外頭說話,他便掀起簾子,忽見雲娘與杏子站在廳外,要幫忙打掃地板,然銀山卻不讓他們進屋伺候。金山看向他們兩母子,眼裏也有遮不住的怒氣。

傅天略見他們僵持不下,嘆了口氣,說道:“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麽?”那雲娘便道:“二爺,可是咱們母子有什麽伺候不周到的地方?請二爺明示,我們打死也不冤的。”傅天略仍半邊身子隐在紗簾背後,郁郁道:“也沒有什麽,只是各人聚散都是有命的。我明日便讓銀山将你們的賣身契發還你們,遣散的銀子也不短你們的,你們兩母子好好過日子去就是了。”雲娘聞言,登時淌下淚來:“果然是因為積雲那丫頭偷盜的事麽?我給您磕頭就是了!請二爺不要趕走我們!”說着,雲娘又跪下來磕頭,杏子也忙跟着跪倒。

傅天略只道:“你們倆母子那麽難得的能在一起,怎麽不好好去過日子,偏賴在這個地方做奴才?京城不是個好地方,你們離得遠遠的,方能長命百歲。”說完,傅天略又退回簾內,并不理人了。

金山倒沒好氣的,只恨上他們一家,罵道:“二爺不打死你們,是他的恩典,也是你們的福氣,如今還肯發送銀子,你們還不感恩、麻利的滾蛋!又在二爺跟前點眼,爺爺我第一個打死,你!”雲娘自知無可挽回,方帶着杏子離去了。杏子也勸雲娘道:“如今能拿銀子去了,豈不比在此處當奴才更好?為何不舍得?”雲娘只搖頭嘆息,道:“我原來要報他的大恩如今反不能了。如何不傷感?且我又見他身子內裏虛弱,外頭卻強撐精神,又不惜命不保養,如何不懸心呢?”杏子勸道:“他是個大爺呢,多少奇珍吃不得,有他保養的,你操這個心,不如多想法子把丫頭找回來吧!”

他們領了銀子便去了,并不知道積雲竟就鎖在府內,就在西邊院子角落的柴房裏。金山鎖得要緊,這晚到翌日午間,都無人送一茶一飯,積雲已頗為虛弱,只躺在柴堆,什麽也不念了,只要一碗水。卻是突然間,聽得門扉漸啓,一個仙人般的男子捧着食盒前來。積雲掙紮着爬起,睜眼看清,方知道是傅天略,只見傅天略在她身邊坐下,積雲喉嚨幹啞,也說不出什麽來,只瞪着眼睛,警覺地挪開了一些,卻見傅天略拿出了一碗水,放在她身邊,柔然說:“入夏了,這兒緊鎖着,也怪悶的,吃點八神湯消暑罷。”

她如今這樣,只求吃一滴水,就是馬溺也能吃得下,何況是這湯。傅天略将八神湯遞到她的嘴邊,她仰着脖子便吃下去了,入口好似甘霖一般,不覺咕嚕咕嚕地吃下了大半碗。傅天略柔然笑着點頭,說:“好,好,多吃點。”傅天略的神色是那樣柔和,好似春風拂柳一樣,積雲這樣虛弱地斜躺着看他,方知道為何人人都說他長得好看,确實是好的,只是兇的時候也太兇了些。

積雲胡亂想着,擡眼看傅天略,卻見傅天略仍直勾勾的看着她,這令她頗不自在,只低着頭。傅天略仍坐在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更不敢擡頭了,只挨着柴堆,深感時光緩緩,卻又覺得眼前漸漸的眩暈起來,她原本的臉色頗為灰白,如今卻慢慢浸上紅色。傅天略眼瞅着她身體忽然抽搐起來,好似被丢到陸地的魚蝦一樣,身體劇烈地掙動、打挺、彈跳,忽而起,忽而伏,口裏發出嘶啞的哀鳴,那樣的凄厲,好似被人掐住了咽喉,過了好一會兒,她這劇烈的動靜方漸漸平息下來,猶如煮熟了的蝦,掙動彈跳過後,便扭曲的蜷縮起來頭足相就,狀甚駭人。傅天略剛剛何等冷靜,如今忽而怕了起來,看着此女的屍體,突覺惡心,又沖了出柴房,幹嘔起來。金山、銀山守在外頭,見傅天略這樣,忙推門進去,一看便吓着了。那金山忙說:“二爺何須自己動手做這腌臜事?難道二爺不信我?”傅天略苦笑道:“我不信你,還帶你來嗎?你個呆子!這事是我做的,以後若有什麽,我自己擔待。你們只做不知道。”金山聞言,虎目蘊淚,又說:“哪有主子受過、奴才撇清的道理?橫豎主仆生死是一處的!”銀山聞言,也笑中帶淚戲道:“往日金山還說呢,‘主人家做賊,咱們銷贓,主人家殺人,咱們埋屍’,不想還成了真的了。”金山也笑了,說:“怪我一張烏鴉嘴,也不知道多說兩句好話。我原該說讓咱們少爺做狀元,咱們也做個拉馬的,也是好的。”

傅天略搖頭嘆氣,只道:“咱們只把這個料理了再說。”金山便說:“我只去取了草席将她卷了,在亂葬崗挖個坑埋掉。”銀山卻搖頭道:“不妥。這死相不尋常,被人看到要鬧起來倒不好收拾了。”傅天略又道:“我倒已想好了。”銀山便笑道:“還是主人家小心細致。”傅天略嘆道:“我做出這樣的事,哪裏稱得上‘小心細致’?秋花入葬的那個綠珠園,是咱們家的産業,裏頭又都是倡伎的墳墓,都沒人問的。就把她葬在菀官那地兒罷。”金山忙道:“可不是麽?現成的倒還忘了!”

傅天略見積雲已死,心中的怨氣卻沒消散,竟反似更沉重了,且有心心念念伏驕男的安危,夜不成眠,黎明天剛有些困倦,略眯了一會子,卻忽然聽見外頭敲鑼打鼓的,炸得他頭痛欲裂,悶悶的起來,卻見銀山滿臉喜色地進屋,笑道:“竟是大喜事!”傅天略倒沒心情,只淡淡問道:“什麽大喜事?”銀山便道:“祁侯說伏驕男必定得救,原來說的是這件。”傅天略聽了,臉上的沉重掃了大半,睜大了眼睛問:“什麽喜事?”銀山笑道:“原來伏依依……該死該死,伏王後從塞外回來了。”傅天略聞言驚愕,說道:“怎麽可能?她不是在外藩做王後了麽?且那藩王不是在作亂?”銀山卻道:“伏王後大義滅親,将藩王毒殺,與其弟伏忍惟率了部衆來降,皇帝十分欣喜,封伏忍惟為大将軍、伏氏為神聖王後。如今鑼鼓喧天,正是迎伏聖後回京呢。”傅天略聞言,心寬了大半,又道:“他們也厲害,不動聲色地暗度陳倉,竟回到這兒來了。也怪道祁侯說不能告訴我,事關機要,怕太後也是得知不久,故臨時撤手不殺伏驕男。”這伏忍惟仍在邊疆助力平亂,伏聖後回京也是有意思。想必太後此刻也只能對伏後以禮相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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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十:ABO世界破産貴族vs元帥(√)
    世界十一:廢土微克世界拾荒者vs詭怪(√)
    世界十二:深海小人魚vs飼養員(√)
    世界十三:校園文學渣vs學神(√)
    世界十四:替嫁王妃vs病王爺(√)
    PS0:本書原名《笨蛋美人在BE線劇本[快穿]》
    PS1:1v1,攻是一個人。(攻在遇到受之前,作為劇情裏的相關人,有完整的背景經歷。遇到受之後的才是真正的攻。受不了攻任何一點情感經歷的慎入!莫入!)
    PS2:受的智商如文名,笨蛋受,弱受,甜糕受,美人受。(具體說明第一章作話,請一定一定一定看完。)
    PS3:無文筆,無邏輯,無腦甜。
    PS4:如果不能接受設定、文筆等所有你不喜歡的,請不用留言告知,直接點X,不影響其他讀者的閱讀體驗和作者碼字心情~萬分感謝!
    PS5:評論區已關閉,介意者慎入。(主要是角色人設問題和作者心理脆弱,無關其他)
    已有完結文:《豪門寵婚【重生】》、《魔君寵夫日常》、《秀恩愛系統【末世】》等文在作者專欄。
    【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啦】
    文案:
    過勞死在禦案上的司旭,被快穿系統選中進入大千世界,成為英年早逝的炮灰們。
    主線任務一:壽終正寝。
    主線任務二:拯救究極黑化、心理扭曲、意圖毀滅世界的反派們。
    司旭:“不拯救會影響朕睡覺嗎?”(鹹魚癱.jpg)
    系統770:“???”(系統選中的勞模皇帝哪裏去了!!!)
    日常睡眠質量堪憂的司旭在容貌俏似原世界皇後的反派身邊睡一個好覺。
    反派:“我要黑化,我要毀滅世界,我要……”
    司旭:“閉嘴!抱朕。”(昏昏欲睡.jpg)
    反派乖乖照做并超額完成了要求,他真的“睡”了司旭。(乖巧.jpg)(黑化值已清零.jpg)
    內容标簽:甜文快穿逆襲輕松炮灰
    搜索關鍵字:主角:左棠┃配角:┃其它:求收藏預收文《鹹魚系炮灰美人[快穿]》
    一句話簡介:笨蛋美人,在線“躺”贏。
    立意:智商不夠,真心來湊。熱愛生活,不負生命。

    耽美 已完結 146.3萬字
  18.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随身帶着簽到系統

    都說: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着。莫如之深以為然,不安之世,努力尋找遮風避雨的屋檐。
    直到某天,他擡頭四顧,身周已然無人,垂目,卻發現盡在腳下仰望着他。
    不知何時,莫如之竟然成了世間最高的那個人。

    內容标簽: 幻想空間 重生 系統 異想天開
    搜索關鍵字:主角:莫如之 ┃ 配角: ┃ 其它:

    耽美 已完結 144.0萬字
  19.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我就看看不碰你[快穿]

    嘴甜人可愛的津韶是位非常勤奮優秀的劇情維護師,然而并沒有系統願意和他搭檔,于是他只能閑職在家打游戲。
    直到有一天,一位系統小可愛找上門來。
    系統:你好,我是職業炮灰系統,不帶逆襲打臉的那種。
    津韶【擺手】:走開,不要打擾我玩游戲。
    系統:我可以讓你近距離觀看各種盛世美顏,不過你只能看看,不能做出超出炮灰範圍之外的舉動。
    津韶【拍胸脯】:沒問題!做炮灰,我是專業的!請務必讓我成為你的宿主。
    N個世界後,津韶和盛世美顏在一起了。
    系統:我想辭職。
    表冷漠內心豐富小劇場攻X顏控晚期演技爆表可愛受

    耽美 已完結 44.4萬字
  20.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全洪荒都知道魔祖在鬧離婚

    穿成人生贏家,羅睺也有不滿的時候。
    前世,他是洪荒文寫手,為筆下的主角各種牟利,可是輪到自己,他才發現金手指不是那麽好開!苦思冥想之下,羅睺打算先解決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果斷把高嶺之花的鴻鈞追到手。
    原以為有了道祖當伴侶,什麽劫難都沒了,結果婚後生活告訴他——鴻鈞性冷淡!
    羅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決定離婚,過自己的神仙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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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求不滿魔祖cp高嶺之花道祖,婚後的甜寵生活。】
    PS:主角顏值高,力量強,不在洪荒抱大腿也是一個蘇到頂的人物。
    內容标簽: 強強 穿越時空 洪荒 生子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睺(魔祖) ┃ 配角:鴻鈞(道祖) ┃ 其它:洪荒神話,聖人,巫妖,三清

    耽美 已完結 103.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