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太子征途第二步
賈敬點了點頭,摸了摸小太子有些兒蓬松的發頂:“殿下寫得很好。臣今天給殿下講新的故事,這個故事名叫《嘗糞憂心》,說的是很久以前,有個叫庾黔婁的人,他當了孱陵縣令,但只上任不滿十天,忽然就覺得心驚流汗,預感家裏有事,于是匆匆辭官回家。一回家,才發現,他父親已經病重兩日了。黔婁十分憂心,醫生就告訴他……”
小太子聽得目瞪口呆驚駭莫名,一邊拿眼睛鄙視賈敬居然将那麽不雅的詞彙說了出口,一邊又忍不住好奇:“他真的嘗了嗎?”
賈敬點頭:“是啊。因為大夫告訴他,想要知道他父親的病情是兇是吉,只要嘗嘗糞便就知道了。苦的就是要好了,甜的就是很不好……黔婁很擔憂父親的病情,就悄悄嘗了一下,結果居然是甜的,他就越發擔憂了,還偷偷在夜裏祭拜北鬥星,祈求以身代父去死……”
小太子越發好奇:“那他父親好了麽?黔婁有沒有死去?”
賈敬難得微笑:“殿下見過不自己努力,只問上蒼祈求的,有誰真能得到蒼天回應了麽?”
小太子托着胖下巴不說話,好像真的沒有也!連自家最偉大最英明神武的皇父都做不到——
小太子偶爾會被皇帝抱着面見大臣,所以很巧的是,在一年多前,小太子曾經聽過皇帝和欽天監主官的對話,原話小太子記不太清楚了,不過當時的體會卻一直沒忘記:就算是皇父,要去祈雨的話,也要先讓欽天監挑個會下雨的日子,而不是真的祭拜祭拜上天就可以的啊!
……萬一欽天監檢測錯誤皇父可是會很丢臉的,還好檢測對了!果然無論什麽人才,只要用對地方,都是很有用的說……
——小太子年紀雖小,也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對他家皇父都沒說過,對賈敬更加不會說。
小太子只是點了點頭:“比起祈求奇跡,好像還是自己努力可能性大點。”還很可惜地感嘆,“可惜黔婁雖然孝順,卻不懂醫。就算願意以身代父,蒼天不應他,也什麽法子都沒有。”再煞有介事地點頭,“果然還是要努力學習長本事才行啊!”如果黔婁夠強的話,哪怕不懂得醫術,也能找得到醫術高明又不敢不盡心盡力的大夫醫治他父親啊!
本就是個圓乎乎軟綿綿的湯圓兒,偏偏做出一副一本正經搖頭晃腦感嘆的模樣兒來,實在是又好笑又好玩,滿殿宮人不敢取笑太子,一個個忍得肚子發疼。
賈敬倒是很淡定,只在眼底帶出那麽一絲兒笑意:“殿下說得是。”
又問:“殿下從這個故事裏聽出什麽來?”
從來大便完連屁屁都不用自己擦的小太子仰着胖臉兒想了好一會兒,淡眉毛兒絞了起來,顯見嫌棄,但他還是很嚴肅地點着胖腦袋:“黔婁很孝順,孤也會很孝順的。如果太醫真的那麽說,孤也會親自嘗試的。”
糞便什麽的,小太子單是想想都很惡心,連說都不願意說這兩個字。不過若真有那麽一天,小太子努力思忖了好一會,還是覺得,再惡心,還是沒皇父的身體重要。讓奴才嘗不是不行,但他自己卻不怎麽放心。
賈敬點頭,又問:“然後呢?萬一不好的話,也去拜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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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又仰着頭想了好一會,幾乎将湯圓臉兒皺巴成狗不理,才搖搖頭又點點頭:“那樣很傻,孤會自己努力……但如果真的無法可想,孤也會試試的——不只拜北鬥星,什麽孤都願意拜一拜求一求的……”小太子用心想象過後,忽然有點理解黔婁的心情,真到了無計可施的時候,也只能求助于不知道會不會回應的鬼神了。
賈敬修道,卻也正是因為自身修道,才越發明白向神魔祈求是多麽可笑的事情。只凡人從來愚昧,一個小娃娃能這麽想已經難得,賈敬到底沒說什麽,只是問:“太子要如何努力?”
小太子最先脫口而出的是“孤要好好學習醫術”,但在賈敬問他一天有多少時間能學多少東西、能不能一個人将所有皇帝需要的事情都做了之後,又開始托着胖下巴沉思起來。
一個人是肯定做不完的,皇父每天只是決策定計拿主意,然後讓好多好多的臣子奴才們去幫他做,都還是那麽那麽忙呢!
保成當然會努力,可是小太子在征服了偏殿之內所有門檻兒、卻始終無法征服偏殿門口的那一道兒時,就被賈敬提醒過了:人定勝天這句話有理也無理。确實是無論多麽弱小的生物,都可能通過适當的法子做成很難的事情,但總有人力所不及的。努力是好,但去努力那種超出自己實力的事情,卻未免傻了點。凡人的生命很有限,那麽浪費時間可不怎麽劃得來。
小太子可是很聰明的,雖然那樣的話只有賈敬一人和他說過,也只說了那麽一次,但他小腦瓜子裏可是記得牢牢的。
而做好皇父需要的所有事情,可是比征服偏殿門口的門檻兒難得多得多了。
小太子有時候會很逞強,但也很清楚什麽時候是不能逞強的。
例如現在,小太子連暗惱一聲“賈卿可真小觑孤”的心思都沒有,托着肥下巴努力想啊想,想得圓眼睛裏頭都有圓圈兒在轉悠了,終于露出一抹喜色:“孤可以挑選合适的人,讓他們去做,孤幫皇父監督!”
賈敬點點頭,卻問:“殿下覺得現在皇上選的人不合适嗎?”
唯一看到那些小玉件兒沒冒冷汗只是臉上蒼白了點兒的大太監小盒子何砌何公公,聽到賈敬這句問話,脖子後頭也忍不住冒出了一絲兒冷汗:我說賈侍讀诶!您不會真的存心挑撥萬歲和太子爺的父子關系的吧?那人偶兒還可以說探花兒也偶爾有沒見識的,可這話問得,委實誅心啊!傳出去容易得罪萬歲不說,如果太子爺真答了個“是”字,那絕對是滿朝上下文武百官一塊兒得罪了沒商量的啊!
何砌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兒了,和賈代化那是老同事,難得賈代化雖然大咧咧的,對于太監卻不會一味兒看不起——
雖然他對于看不起的太監确實表現得比對一般人更看不起,例如先太皇太後宮裏那個總管太監,賈代化說不鳥他就不鳥他,當着先太皇太後都敢說沒得外官無故結交內監的理兒。
可對看得起的,卻是完全沒當人家是太監,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完全無壓力,因着何砌是早年當今出花時自願貼身伺候的,賈代化頗看得起他。有次宮外遇上了,還讓賈敬喊他世叔來着。
——何砌這些天也沒特意照顧賈敬,反正太子爺對他夠照顧的了,可是今兒這話……
何砌跟着小太子伺候,可還肩負着和皇帝報告太子起居諸事的,雖然小事多是一句帶過,可是現在這話兒……
何砌和賈代化的交情那是真好,完全不需利益交換的那種。
但這交情的前提是,忠于皇帝。
現在賈敬說了這話,何砌再念着和賈代化幾十年的交情,也不可能為其遮掩的。
萬歲三十好幾才得了這麽一個嫡子,可容不得人挑撥。
何砌給賈敬扣了頂挑撥天家父子情分的帽子,原本雖然不甚熱切其實卻很溫和的眼神立刻就變了,賈敬當然有所察覺,卻沒在意,只看着小太子。
小太子果然又皺巴了胖臉兒,論起識人之明,他自是不如皇父的,賈卿就是個現成的例子。皇父剛剛挑了他給自己侍讀時,自己還各種不滿意呢!結果才幾天,就連賈卿休沐一天都覺得不怎麽适應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太子的圓嘴巴越發嘟了起來,孤到底要怎麽做呢?
賈敬攤手:“臣是臣,又不是君,怎麽知道君要怎麽做?呃,也不知道儲君要怎麽做。”
小太子瞪大眼睛:“賈卿也有不知道的?”
賈敬點頭:“臣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有不知道的。”
小太子好奇:“你怎麽知道神仙也有不知道的?難道你見過?”
賈敬點頭,小太子翻了個可愛的白眼兒:“又哄孤!”別看孤小,孤明白得很!皇父和孤都沒有那麽大福分見過神仙呢,你能見過?
賈敬有些兒小無奈,怎麽真話反而不得這位小殿下信呢?
小太子不信歸不信,先前的對話卻還是放在了心裏,巧的是,今兒皇帝雖然沒有前天那麽閑,卻好歹也在小太子睡着前就得空過來看看他。
父子兩個看了一回賈敬今兒進上的人偶小玉件,皇帝被那三個太子小人偶萌殺一回,又被小太子學着給自己捶肩拍背的動作感動得一副鐵石心腸也融化了一回,正一邊琢磨着回頭怎麽和賈敬再要一套兒人偶小玉件合适,一邊準備讓宮人來為小太子更衣洗漱,卻聽得小太子忽然問:“皇父,孤該怎麽做呢?”
皇帝不解:“什麽怎麽做?”
小太子就将今天和賈敬的對話複述了一遍,皺着臉可憐兮兮地看着皇帝:“賈卿真笨,還是探花兒呢,居然也不知道!孤就只好問皇父了。”
這話說得,不是阿谀拍馬卻比臣下奴才的阿谀拍馬更讓皇帝愉悅。
不過小太子的這個問題可真不好回答,皇帝活了将近三十八年,做了三十年皇帝,也還沒全弄明白了。
小太子驚訝,皇父也不明白?
皇帝莫名有些臉紅,可是對着小太子信任澄澈的眼睛,他又不願意拿空話哄他,于是臉紅歸臉紅,皇帝還是很幹脆地點頭:“也許皇父一輩子都無法全都弄明白,不過保成放心,皇父一定會把自己弄明白了的那些,都好好教給你的。”
原想着保成還小,但現在看來,或許已經是時候了。
小有小的教法,慢慢兒從小教起,保成将來,一定會是比自己更出色的帝皇。
小太子蹭着皇帝的臉:“皇父是最好的。”
皇帝失笑,總要一代比一代好,大青才能千秋萬代地傳下去呢。
小太子繼續蹭啊蹭,皇父就是最好最好的,誰也比不過。
皇帝哈哈大笑:“是。為了阿父的小保成,阿父也必須再努力才行。”
兩父子就那麽你蹭過來我蹭過去,何砌悄悄舒了口氣。
賈家那小子,嘿!還真是賈代化的崽,每每吓人得很,卻偏偏好運的比自己這個日夜服侍于萬歲身側的,還更得萬歲的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