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晉江文學城首發 氣急攻心(二更)……
寧初莞被安置在村長家裏。
村長是個魁梧的漢子, 面龐黝黑,肌肉健壯。
而村長夫人李江氏,頭上包着藍色頭巾, 面色柔和, 露出笑容時臉上帶着褶皺,見到寧初莞長得如此出色, 對她也喜歡得緊, 領着她就去旁邊的空房間, 道:“這是民婦女兒成婚前住的房子,夫人若是不嫌棄,先暫且住着。”
寧初莞糾正她:“我未出閣。”
“哦, 原來是姑娘啊。”李江氏抱歉一笑:“那跟那位将軍,是未婚夫妻?”
徐謹兮前幾日過來過這裏, 李江氏是認識他們的。
寧初莞腮幫子鼓鼓, 模樣有些生氣:“我們也不是未婚夫妻。我是被她搶來的!”
李江氏沒想到那位将軍相貌堂堂的, 竟然幹出強搶民女之事,頓時錯愕非常。可一瞧寧初莞這模樣,跟那畫裏的仙女一樣, 被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搶回去當小妾,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惜地嘆了一聲,李江氏露出勉強的笑容, 轉移了話題:“姑娘午膳未用吧, 民婦去給姑娘做些吃的。”
說完往門外奔去。
寧初莞目光往房裏掃。
普通百姓的家自然比不得府衙,無論是桌椅還是櫥櫃, 都是普通楊木所制,雖然普通,看起來卻結結實實。
房中的方桌, 放着一套陶的茶具,看着簡簡單單,卻很有正式感。旁邊的紗櫥裏,放着少女的棉衣,顏色并不是很鮮豔,但很幹淨。
寧初莞打量了一會兒後,往門口走去。
門口陽光爛漫,院子裏一口井,一窩小雞正跟着母雞在院子裏覓食。
屋頂上還有一只橘色的貓,在上邊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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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寧初莞,它從屋頂上跳下來,跑到寧初莞面前,伸了一個大懶腰,沖着寧初莞喵了一聲。
廚房裏,李江氏正在切菜,村長這時候走了進來,她回頭看了一眼,把切好的蘿蔔放進碟子裏,就小聲跟村長說:“哎,老李,那漂亮姑娘,聽說是那将軍搶來的。”
村長詫異了一下,而後從廚房的小窗戶看了一眼,見到寧初莞正蹲在院子裏逗貓,手指豎在唇邊,就斥責他妻子:“莫要胡言亂語。”
“那群人來者不善,劉赫已經死了,恐怕這淩州,要變天了。”
李江氏菜也不切了,一臉驚駭:“此話怎講。”
“你知道那将軍為何沒在嗎?他方才進山了,壓根不是為了什麽逃犯,而是為了那鐵礦!”
李江氏卻很欣喜:“若當真是為了那鐵礦,那我們村的男人,也能夠回來!”
村長卻呵呵冷笑:“當官的都一個德行,劉赫不仁,其他的人也差不多。”
李江氏瞬間安靜下來,想了一會兒,轉頭繼續切菜,道:“可我覺得,他們應是不一樣的,你看他們住在這裏,都付了銀兩的。”
回應她的,是村長從鼻子裏哼出來的哼氣聲。
李江氏做菜很快,不過一會兒,就做出了三菜一湯。把菜端上桌面時,她已經恢複了笑容,含笑對寧初莞道:“姑娘,鄙舍簡陋,飯食恐怕不太合姑娘口味,姑娘多加擔待。”
寧初莞一點兒都不挑剔,拿着筷子,神色自若地坐在桌旁夾菜:“我走南闖北,經常風餐露宿,對于飯食并不挑剔。”
夾着白蘿蔔,就往嘴裏放,嘗了一會兒味道之後,道:“這味道不錯。”
李江氏沒想到竟然會得到寧初莞的誇贊,頓時喜不自勝:“姑娘這麽誇,民婦倒是不太好意思了。對了,姑娘這口音,不像是大瑞人吧,是趙國人?”
寧初莞:“大月。”
“這麽遠?”李江氏詫異:“那姑娘千裏迢迢來大瑞,是探親?”
“不是,之前到趙國玩,救了一個孩子,沒想到在這裏竟然被人扣押住了。”
寧初莞的聲音,帶了淡淡的諷刺。
守在身後的雙魚,不自覺地摸了下鼻子。心道:将軍可真是無恥,人姑娘好心把他們大瑞的孩子送回來,将軍竟然還把人搶了。
寧初莞這話,成功又把話題說死了。李江氏可不敢輕易說徐謹兮的不是,外邊還有他們的人呢。
略頓了一下,她看着寧初莞,她又提起了自己的女兒:“民婦有個女兒,大概也跟姑娘一般大,嫁到桑州幾年了,都鮮少回來。”
說着眼眶也紅了,抹了一下眼淚,問寧初莞:“姑娘有十八了吧,怎麽還未許配人家?”
寧初莞把嘴裏的牛肉咽了下去,捏着筷子信口胡說道:“之前有個未婚夫,後來他家中父親去世,我為他守孝三年,結果他在那三年早就跟別的女子勾搭上了,我傷心過度,差點把眼睛哭瞎了。自此對男子失望,若不是我娘攔着,我差點去庵裏邊做姑子了。”
李江氏沒想到寧初莞竟然這般慘,嘆息道:“這天下,本分的男子,還是少了些。”
兩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許多,寧初莞編了一堆關于自己的故事。
身後雙魚了一耳朵寧初莞的事情,對于她是沈裴兒而不是寧初莞的事情,更加篤定。
決定等洛遲回來,把這些聽到的事情,都告訴他。
寧初莞用完午膳之後,有些困了,就回房歇息。
大抵是昨晚睡得不好,中午寧初莞睡得很沉,一覺睡到了傍晚。
傍晚醒來之後,村莊離四處都飄起了炊煙,而天上,這會兒飄起了雨,雨勢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
寧初莞把外衫穿好,把頭發理了理,就往門口而去。
李江氏見她醒了,從廊下走過來,道:“姑娘這覺睡得夠沉,這一下子就傍晚了,我兒子回來了,這會兒正在廚房裏做菜,等會就可以用晚膳了。”
又看着外邊不小的雨勢,蹙眉道:“徐将軍一直未歸,這下着雨,也不知道在山裏幹什麽,莫不是出了事。”
寧初莞一笑:“他能出什麽事情?”
李江氏聽出寧初莞聲音中對他的不喜,也不好接話。又轉頭往廚房去:“民婦去看看我兒子把飯菜做好了沒有。”
天很快暗了下來,雨還在繼續。徐謹兮也沒有回來。
寧初莞不僅不擔心他,反而睡得還挺舒服了。
但是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又被搞醒了,脖子上涼涼的,還帶着濃濃濕意,他簡直想問候她全家。
“你!”
一睜眼,才發現,徐謹兮全身都是濕漉漉的,頭發,還有身上的黑袍,都在滴着水。
他就這樣,低着身子,把腦袋埋在她的脖頸之中。
嘴裏絮絮叨叨地說着話。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你在船上。”
“我舅舅沒了!”
“所有人都瞞着我。”
“我心裏恨,恨你母親害死了我舅舅。”
“本來只打算抓她回來的,沒想到她竟然要逃。”
“我一沖動,就讓人射了箭。”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祈求你的原諒。”
他聲音低低的,濕漉漉的頭發把水滴在她的衣上,絮絮叨叨地,說着當初的事情。
似被要抛棄的小獸,在嗚咽,在懇求。
寧初莞一開始以為他知道她醒了,結果發現,他又在重複。
一遍遍地說。
寧初莞真的有些懷疑,他瘋了!
連忙出聲制止他:“公子在說什麽,裴兒聽不懂,這大晚上的,公子能不能不吓人?”
幸好這房裏點了一盞昏暗的油燈,不然,她真的要被他吓死。
徐謹兮這會兒腦子是混亂的,靈堂,沉沒的船,以及寧初莞的面孔,在他眼裏一遍遍地反複,沖擊着他的神經。
直到寧初莞冷清的聲音響起,他腦海裏畫面,這才慢慢地消失,接着,四周靜寂一片,他也緩慢地擡起頭來,帶着雨珠的長睫輕揚,就對她展顏一笑:“莞莞。”
眼裏,帶着欣喜。
徐謹兮生的好,即使是這般狼狽模樣,也帶着另一種頹廢的美。一笑,纖濃長睫揚起,一張蘊滿悲傷的面容,如同雨後天晴見彩虹一般,煥發光彩。
一會兒悲傷,像個陰郁凄涼的鬼,一會兒又開心,像個得到糖的孩子一般。
而無論怎麽變,面容都是一樣絕美。
真是妖孽。
剛才他的話,寧初莞都懂,但她都裝不懂:“公子這大晚上,不睡覺,跑來這裏也就算了,還滿身潮濕,這是想要讓我也受風寒嗎?”
聲音還是生氣。
徐謹兮知道自己剛才在幹什麽的,見到寧初莞無動于衷,心裏更加下墜。
他以為,提起之前的事情,她有些表現的,沒想到,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蒼白着臉色垂了一下眼,說了聲抱歉,徐謹兮垂着頭,轉頭出了門。
油燈裏邊映出來昏黃的光照在他的後背,照出無限的悲冷感。
自己身上被他弄濕了,寧初莞嫌棄無比,煩躁地看了一眼身上的濕跡,便去找另一身中衣,換了之後,又去把門闩插上,這才複躺了回去。
不一會兒,便睡沉了過去。
徐謹兮回房沐浴,換了一身衣裳。本來是坐在桌旁看洛遲送過來的密函的,忽而想起一事,又從椅上起身,撐了一把傘,往隔壁寧初莞的房間而去。
到了門口,收了傘欲推開她的門,卻發現房門已經緊閉。
他眉頭擰起,有些不快。
片刻後,他拿出一把匕首,把門闩挑開後,輕手輕腳走過去。
生怕她驚醒,他點了她的穴道,把她身上蓋着的藍色掀開,而後,把她的雪白纖細的玉足拿了出來,看上邊的傷疤。
本想看看她腳上是否有當初的傷疤的,沒料到,兩只腳都看遍了,并沒有如他願,看到當初害她跛腳的傷疤。
“怎麽可能?”徐謹兮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又仔細地端詳了好幾遍,上邊都是完美無瑕。
徐謹兮不敢相信。
她的腳那時候拖了好久才好,怎麽會不留下疤。
他不知道的是,寧初莞的腳,在大月的時候,沈如意無意中看到留意到她腿上的疤,覺得難看,就給寧初莞找了一個專門鑽研這方面的大夫,用了許多珍貴的藥以及花費了大半年時間,這才讓寧初莞的腳腕,恢複了雪白無暇。
本來懷揣希望,以為憑此,就可以認定,她一定是寧初莞。
沒想到,沒想到……
老天爺又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徐謹兮解開她的穴道,失落離開,把門合上,從外邊用同樣的方式把門闩推了回去,便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心中難受,氣急攻心,加上昨夜淋了雨,徐謹兮又在房中胡思亂想了一夜難以入眠。
他一向很好的身子,就這麽病了起來。
洛遲第二日見日頭都從東山起來了,卻未見平時早起的世子醒來,連忙往房裏奔去,一摸額頭,燙的吓人。
連忙讓人去尋大夫。
寧初莞醒來,就聽到徐謹兮發燒了的消息。
聞言她略微詫異了一下,然後就去他房裏看他了。
大夫已經給他看過了,這會兒正雙眸緊閉,躺在床裏,昏睡着。
洛遲正在把濕了冷水的帕子往他額頭上放,聽到腳步聲就回頭看,見到寧初莞過來,一邊把藍色的帕子放在徐謹兮的額頭上,以為寧初莞關心他,一邊笑問道。
“裴兒姑娘來看世子?”
寧初莞打了個哈欠,嘴巴可一點兒客氣都沒有:“來看看他死了沒有,若是死了,我好回去。”
有句話叫什麽來着“禍害遺千年”,寧初莞一點兒都不信他會有事。
所以她也不關心。
有洛遲這個貼心的手下在,徐謹兮死不了。
洛遲:“……”
他沒想到寧初莞冒出這句話,望了望她平靜的面容,又望了望自己世子煞白脆弱的漂亮面孔,嗫喏了一會兒,愧疚得跟寧初莞道:“姑娘,實在抱歉,我們家世子,實在是太想夫人了。”
寧初莞:“可我并不是你們家夫人啊。”
洛遲嘆息一聲:“姑娘無論是聲音還是模樣,跟我們家夫人都太像了。”
“等我們家世子腦子清醒之後,他就會讓姑娘離開的。”洛遲心向着徐謹兮,自然還是幫着他說話。
寧初莞聲音不耐煩:“那他什麽時候才清醒。”
說着指了指腦門,仿佛一個真正的,壓根跟徐謹兮不認識的陌生少女壓低聲音問洛遲:“你們家世子,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我怎麽罵他他都聽不懂。”
洛遲心虛,解釋道:“當初夫人因世子而死,所以……世子心中愧疚,就受了刺激。”
寧初莞剛才一直在演戲,這會兒,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哦,那你們家世子這樣子,真是活該。”
當初的事情,說一點兒怨都沒有,是假的。但是如今,這點兒怨,也很淡很淡了。
他于她,如今不過是陌生人罷了。畢竟當時有所因。
至于說釋然,對不起,不可能。
又道:“那跟我模樣一樣的女子,真是倒了血黴,才嫁給你們家世子。”
洛遲聞言皺眉,忍不住為自家世子說好話:“那是因為當時發生了許多事情。”
寧初莞不搭腔了,打了一個哈欠就往門外走:“我得去問問村長夫人,有什麽東西好吃的。”
不一會兒,洛遲就聽到門外村長夫人道:“蒸了幾個雞蛋,還有稀飯,鹹菜配稀飯,姑娘可是願意吃?”
寧初莞不嫌棄:“可以的。”
洛遲聽着外邊的對話,回頭忘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徐謹兮,繼續嘆息:“看吧世子……人家根本不是文音郡主。你非要纏着人家,這不是自己找虐嘛!”
說完,抱着木盆以及換下來的白色巾帕往門外看去。
卻不知道,身後,徐謹兮的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
剛才的話,盡數被他聽了去。
是夜,大牢裏邊獄卒皆睡去。
沈如意靠着大牢的牆壁,正在裏邊一下一下地磕着瓜子,身下墊着的稻草,落了一地的瓜子皮。
這些瓜子都是她從大月帶過來的。
大月向日葵多,生在野外,大家只覺得這花朵好看,卻不知道裏頭的種子可以吃的。後來寧初莞到了大月以後,告訴她向日葵裏邊的種子曬幹可以用來做瓜子,還可以用鹽炒得香香的。
起初沈如意還怕不好吃,結果一磕,發現實在美味,并且解壓。于是愛上了磕瓜子。
瓜子是她出門必備的東西。
可是這兩天,在大牢裏,她帶來的瓜子都快要被磕完了,讨厭的師弟還沒有來。
外邊守衛有點多,她自己出去,好像不太行。
煩躁。
沈如意忍不住磕得更快一些。
瓜子皮掉了一地。
“姑娘,你那瓜子,能不能給我再磕一點,太香了!”旁邊這會兒還有一個頭發蓬亂,身上到處沾着稻草,衣衫褴褛據說在這裏關了好幾年的老人,正在央求她給他磕。
眼裏帶着光亮,滿是期待。
沈如意覺得這人又貪心又煩,壓根不想理她。都怪她前天太好心,看他年紀大還被關着實在過于慘,于是分了他一把瓜子。
現在他一直念叨着,沈如意覺得,師弟再不來,她都要被念叨死了。
“師弟,你什麽時候來救我啊!”沈如意望天長嘆。
正說着,門口這時候一個黑影閃了進來。走近後,沈如意發現,這不就是她可愛的師弟嗎?
她連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稻草,就往門口而去,抓着攔着她不準她出去的鐵門,欣喜道:“師弟。”
紀雙意笑着喊了一聲師姐,接着,拿着鑰匙,一下子就把門打開了。
沈如意連忙跑出去,感動地抱住她可愛的師弟,便驚喜道:“你可來了,走,我們去找師妹,趕緊離開這晦氣的地方。”
紀雙年卻道:“師妹如今已經不在府衙之中?”
沈如意震驚:“她去了哪?”
“被那人帶出城去了。”
沈如意張大了嘴:“去哪裏了?”
紀雙意搖頭。
沈如意手指捏着下巴發愁:“那怎麽辦啊?”
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話:“哎,你們”可不可以把我也帶出去啊?
沈如意回頭,立馬拒絕:“不,你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帶你走幹嘛。”
兩人在這裏一起待了幾天,沈如意給他瓜子磕的時候,也跟他聊了幾句,知道這是個研制毒藥,拿人試毒把人試死了的瘋子。
她怎麽可能讓他出去。
當即拉住紀雙年的手,就往外而去:“走吧,別理他!”
那人好不容易逮着可以跑的機會,當然不可能放過。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子,就道:“哎,我這裏有個好東西,你們要是放我出去,我可以給你。”
紀雙年回頭看他一眼。
沈如意卻拽着他的手:“走,別理他!”
那老頭大聲喊:“你們知道這什麽東西嗎?這可是世間罕見的好東西!別人要可要不到呢!”
沈如意繼續往外走。
那老頭急了,退而求之:“實在不行,你們把瓜子給我留下也行!”
沈如意兜裏還有點瓜子,聞言腳步停下,眨了眨眼。心道:這人在大牢裏都帶着的東西,會是什麽好東西。
連忙含笑折返,直接把他手裏的東西搶了,低頭端詳道:“什麽好東西?”
自己的寶貝被搶了,老頭有些不舍得,但現在伸手搶也搶不回來,咽了咽口水,就給她解釋:“這是老夫多年前研制的一種毒藥……也不算毒藥吧。反正無色無味,用了他的人,在一個時辰後,會四肢僵硬,宛若石化,十二時辰內不得解,若是用量過大,此生恐怕都難醒。”
沈如意握着手中瓷瓶,眼中光芒一閃:“這種好藥,可以給那個劫我師妹的狗賊一用!讓他欺辱我師妹!”
當即大方把兜裏剩下的瓜子全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