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蔣家一家子就起了床。
只不過這氣氛,就不太和諧。
“滾出去!他想跟個男人過就讓他去過!我就當白養了他!老蔣家現在沒他這號人!”
蔣父沖着罰站一樣站在院子裏的蔣成陽和孟廣庭怒吼。
他教育了兒子這麽多年,哪怕蔣成旭胡鬧橫行也從不姑息,總是希望就算是生在了擁有巨大光環的家裏頭,自己的孩子起碼也要是個明理正直的,但蔣父好不容易等到對方終于成人懂事,變為讓他驕傲的存在,還沒等他高興高興幾天,蔣成旭就給了他一個好響亮的耳光。
來參加蔣老太爺壽宴的親朋不知幾何,遠的近的,這才幾天就全都知道了,蔣家現在就是個京城裏頭的大笑話,所有辛苦維持的形象和努力全給潑上了一層厚厚的污水,黃河沖過來了都洗不幹淨。
這個逆子要是在他眼前,蔣父非得在自己被氣死前,先一把掐死他了事。
蔣成陽忍不住道:“二叔,旭旭回不來也情有可原,陸彬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怎麽說也是他的人,他不看着說不過去。”
“他算個屁的人!還想逼着我們給他賠禮去嗯?想死,怎麽不死幹淨點!這本事夠能耐了,威脅誰呢!當我們老蔣家還能被他掐住了軟脈了!”
果然,蔣父還真這麽想——這倒不怪他,畢竟蔣成旭以前玩的厲害的時候,也不是沒被不三不四的姑娘拿刀抹脖子威脅過。
蔣成陽想說,這次跟以前那種起哄騙錢的真不一樣,碰瓷的不會對自己下這種狠手,現在還擱在重症裏頭随時要咽氣兒,連命都不要了,這樣的威脅底還能圖個什麽。
只是還沒等蔣成陽再勸,蔣父就瞪起了眼,“你還為他說話!你竟然還為那小兔崽子和賤人說話!你是個好哥哥,他不作死你就幫着他作死!要你還有什麽用!爹媽死得早沒人教育你你就沒家規了!”
蔣成陽瞬間鐵青了臉色,一直旁觀,将二兒子浪費唾沫當戲看的蔣老爺子聽到了這兒,可絕對忍不下去了,摔下茶碗指着蔣父就罵,“誰沒家規!我看你最沒家規!人是我放的!跟老大沒關系!你有本事沖着我來!欺負孩子算什麽能耐!”
蔣父是氣得糊塗了,現在也反應過來無論孩子怎麽樣,到底是他哥哥留下的種,蔣成旭再混賬,他也不能拿蔣成陽作伐子。
可如今話都放出去了,在小輩兒面前到底拉不下臉來道歉,挨了老爹的罵後,蔣父只能讪讪的哼了一聲。
“行啦,你們兩個也都別在這裏杵着了!”蔣家老寶貝疙瘩發話,“去給那臭小子找幾件衣服帶過去,告訴他,就說是我吩咐的,什麽時候人家娃娃沒事了,他什麽時候再給我走出醫院大門!他提前邁出來哪只腳,我剁他那只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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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廣庭抓住蔣老爺子特意遞給的臺階,連聲答應,“好好,我們這就去給成旭收拾東西去。”說着拽了下還陰沉着的蔣成陽,一次沒拽動,第二次使了點力氣,将他拖走了。
他們出來,臨出四合院之前,蔣母追過來叫住了人。
“陸彬的情況怎麽樣了?到底有多嚴重?”她見倆人沉默,就有點着急,“說話呀,”
見蔣成陽繃着個臉,孟廣庭勸道:“您放心,這麽多人看着了,陸彬情況一好我們就趕緊給他轉好醫院,出不了事的。”
“這怎麽能放心了,我看得出那孩子不是個胡攪蠻纏的,”否則她也不會跟陸彬那樣苦口婆心的談話了,“他伯父是說的難聽點了,可這孩子怎麽能這麽沒經住事就想不開了?”
蔣母也後悔,她總覺得要不是她非要叫陸彬過來,撞不見蔣父,恐怕事情也不會鬧這麽大。
其實她當時選擇那麽做,未嘗沒有知道陸彬的出身,想讓他見見蔣家勢力的陣勢讓人知難而退,這樣也好私底下悄悄的就把事情給解決了。
誰想到這人倒是真退了,好麽,都快退到地下去了。
說不心虛就太假了。
蔣母哪裏知道,孟廣庭這兒比她還心虛呢,“大概,就是一時激動,緩過來就沒事了啊。”
蔣母嘆氣,“也只能這樣盼着了,”然後往孟廣庭和蔣成陽手裏塞了個紙張,“這裏是董老先生的電話,看外科的老聖手,你們去聯系聯系,給陸彬找最好的藥,安排最好的條件治病,護工也要最好的,錢不夠就跟我說。”
孟廣庭道:“嗨,我們還能缺這點錢麽。”
蔣母道:“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你伯伯昨天就跟銀行聯系把旭旭的賬戶都停了,他公司的流動資金恐怕也不能馬上提出來多少,告訴旭旭別着急,還有他媽我在呢,陸彬醒了就給我來個電話,讓我放心。”
孟廣庭道:“好嘞,我知道了,回去就跟他說。”
離開去往醫院的路上,孟廣庭給老大夫打完電話聯系念叨好了轉院,左琢磨右思考,還是有些坐不住,“唉,你說,我那天的話也沒說太嚴重吧?我哪想到陸彬他精神不正常了,叫他去死他還就真去死了……”
想想蔣成旭知道真相後可能會有的反應,孟廣庭就有點怵,“可陸彬擠兌我那話也太過分了啊,我哪被人那樣擠兌過啊,一時說話沒走腦子麽,這後果鬧這麽大我也不想的,唉,你說是不是?成陽?”
正開車的蔣成陽冷笑:“我他媽沒家規!我能知道什麽!”
孟廣庭:“……”好麽,這氣性大的,到現在還沒消火呢。
陸彬生命體征穩定轉到重症監護室已經過了三天,醫院管理嚴格,每天除了早中晚規定的一小時的送飯時間之外,任何人都無法探視。
重症監護室被電子門鎖着,不到規定的點兒由護士從裏面打開,外面等着的家屬哪怕再急的撓牆,你也甭想踏進去一步。
孟廣庭和蔣成陽到醫院的時候,早晨的探望時間剛過,監護室外面的大廳還有幾個人正收拾鋪蓋——樓道裏沒有暖氣,租不起的架子床的只能多帶幾條家裏的棉被忍一宿,哪怕醫生護士費盡了口舌的勸,他們也沒走,住重症的随時都可能有危險,自己的親人,誰都怕離開哪怕一會兒功夫,這人就再也見不到了。
孟廣庭見着蔣成旭時,人正坐在塑料椅子上呆呆的發愣呢,一層羽絨服根本保不了暖,露在外面的手指都僵硬的發青。
陸彬在裏面的屋子裏躺了多久,蔣成旭也在外面守了他多久,數九寒天的,夜裏風順着犄角旮旯的縫隙往裏頭灌,刮着骨頭的冷。
可僅有的幾次能進去看看人的機會,病床周圍的那堆儀器和陸彬起伏微弱的胸口,也都讓蔣成旭覺得,那些冷風根本就敵不住自己的心寒。
蔣成陽問他:“你吃了麽?”
蔣成旭點頭。
蔣成陽左右看看,找着個面包袋,“這點夠不了,再多吃點,廣庭,給他把王嫂做的飯拿出來。”
“哦,好。”孟廣庭把姜湯給蔣爺從保溫桶裏倒好,他看着兄弟受苦,也不太好受,他印象裏蔣成旭從小到大都金貴,金貴的都有點嬌氣了,可是從來沒遭過這種難的。
尤其自己好像還是他經受這些的罪魁禍首,孟廣庭就更不自在了。
“王嫂熬的姜湯,你先喝點暖暖,趁熱喝,別自己硬抗,再跟簡工一樣病了,陸彬該怎麽辦?”
簡明希那弱雞身子骨,昨天徹底歇菜,不到半夜就燒到了39°多,差一點便突破了40大關,那速度竄的比火箭還快,極端考驗趙鈞同的心髒承受力。
人都糊塗了,還想去陪床?趙爸要能放簡工出門,我大天朝倒退回去走資本主義路線的可能性都要大得多。
蔣成旭“啊”了聲,從孟廣庭手裏捧過碗,喝了兩口,人又繼續坐在那兒,看着碗裏的湯水發呆。
蔣成陽走到監護室外的玻璃門旁往裏看了看,又扭回頭問蔣成旭,“怎麽?人還沒醒?”
蔣成旭低頭:“嗯。”
蔣成陽抿抿唇,走過來坐蔣成旭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吉人自有天相,陸彬不是沒福氣的人,會好的。”
蔣成旭扯扯嘴角,“他遇見了我,還叫有福?”
蔣成陽嘆氣,“至少你不是那種混賬,絲毫不關心他的死活。”
蔣成陽勉強笑笑。
在外面感覺不大,然而一進了醫院,看着周圍形色緊張或哀嘆的病人家屬,氣氛就都變的沉重了起來。
一時間他們三個人也都沒去沒話找話,安安靜靜的坐着陪蔣成旭克服食不下咽的難受吃東西,過了一會兒孟廣庭去打杯熱水,剛回來,就聽見了平常這個時間并不會開的監護室門打開,一個有些年齡的護士長露了頭。
瞬間幾個等待的家屬走過去,抓着好不容易露面的護士問長問短,那護士長應付了兩三句,突然喊,“三床的病人家屬在麽?三床?在不在?”
叫了半天沒人應,她皺皺眉,跟身後的小護士道,“去找住院單裏頭的家屬電話聯系,”然後又回頭問了句,“三床的家屬真不在?陸彬?有沒有人是陸彬的家屬?”
蔣成陽立刻起身走過去,道:“在呢在呢!我們在呢,是陸彬吧。”
護士長攬住了要去翻病例的小護士,沒好氣道:“在不出聲,想什麽呢!”
蔣成陽道:“剛才有點走神兒,”他看看裏頭,“陸彬他,怎麽了?”
護士長道:“人醒了,你們可以安排個人進去看看,只能說兩句,別耽誤病人休息。”
“啊?”蔣成陽有些驚喜,“醒了?好好,旭旭,”他回頭招呼蔣成旭,“快進去,進去看看,陸彬醒了!”
其實護士長出來喊床號時,蔣成旭就已經聽見了,只是他實在有點不能承受,他這兩天有看過一個沒能挺過去的,就是在這種當不當正不正的點兒,護士長出來了叫人去收拾後事。
蔣成旭怕的手都有點打擺子,現在宣判終于出來,還是個好消息,他激動的一下站起來,猛大勁兒了,這兩天沒吃好也沒喝好,大腦缺血一暈,要不是孟廣庭正巧扶住了,人都可能折個跟頭。
也不等完全緩過去,蔣成旭就跑到護士長面前,“他醒了啊,陸彬醒了,沒騙我吧!”
護士長道:“我吃飽了撐的騙你,好玩呢!趕緊的,把外套脫了,去隔離區換鞋消毒,進去看人。”
“唉唉!”蔣成旭連聲答應,脫了羽絨服交給蔣成陽,就從護士長身後的門裏進去了。
蔣成陽看着蔣成旭一分心思都沒多給他這個站在旁邊的哥哥留,幾日來緊繃的神經也因為陸彬醒來而放松,走回孟廣庭身邊道:“為什麽我竟然有種辛辛苦苦養大了兒子,最後反而讓兒媳婦給徹底拐跑的惡婆婆心理呢。”
孟廣庭翻個白眼,“你還真別說,我也有這種感覺。”
蔣成陽睨了他一眼,“你?你這情緒還是收收吧,想想回頭怎麽跟陸彬道歉才是正格的,心誠着點,怎麽說也是你嘴欠惹得禍。”
“知道了。”孟大少爺苦了張臉,他從小到大哪跟人賠過不是,這可真是考驗了。
蔣成旭換好消毒的拖鞋,往前走到盡頭,推開病室的門,屋子裏一共有四張病床,他進去後,眼睛就落在了有幾個大夫正站着的東南角,移不開視線。
靠門的監控臺裏,護士看見他,蔣爺長得好,這幾天還都過來,她也能記住,輕聲道:“去吧,陳醫生正給他做檢查了。”
蔣成旭點頭,放輕腳步,重症裏因為怕吵鬧,所以比其他病房格外安靜,然而蔣成旭走過來後,陸彬還是虛弱的擡了下眼皮,看了眼他。
人确實是醒過來了,蔣成旭鼻子發酸,伸過去摸摸陸彬指頭還夾着監控的手。
這時旁邊站着填好病例的主治大夫笑道:“行了,人醒了就算過了一大關,不容易啊,這麽嚴重還能留下條命來,等再好兩天,情況更加穩定了,再考慮轉病房。”
蔣成旭連連點頭,“好的,麻煩大夫了。”接着想到簡明希被強迫回家前留下的囑咐,趕緊拿出口袋裏準備的紅包,避着外面的視線硬是不着痕跡塞了過去,“您這兩天多照顧,辛苦您了。”
主治醫生也沒太矯情,将東西掩到口袋裏,又笑道:“人剛醒,別讓他太勞神,說兩句話就先讓他歇着,下次到了飯點再進來,胃上的傷還得再恢複,先不能吃東西喝水,你們也先別準備飯了。”也許是因為紅包的原因,最後給了個定心丸,“別擔心,情況都在好轉,問題不大。”
蔣成旭其實有點不痛快這人這麽容易就受了賄,但陸彬小命現在還捏在對方手裏,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只是從這破醫院轉院的心倒是更堅定了——要不是家裏這醫院的救護車離得最近,他早八百年前就把陸彬安排進更好的醫院手術了。
只是蔣成旭畢竟也不再對外面的社會太過天真,他的象牙塔從認識陸彬那一天起就已經走了出來,所以也是等人離開,臉色才變的不好看,然而這點不好看,在視線轉到陸彬身上時,也立刻消失不見。
他摸着陸彬幹裂的嘴唇,心疼的問,“你渴不渴?我去找個棉簽給你沾點水潤潤?”
陸彬卻只是靜靜的看着蔣成旭,用還無法發聲的喉嚨,微弱的喃呢了一句話。
如果不是蔣成旭一眼不眨的注意着他,他都無法聽清陸彬這句,要表達的是什麽。
——浪費這個錢幹什麽,沒必要。
蔣成旭難受的眼睛都控制不住的濕,“誰說沒必要,為了你,我花多少錢都樂意。”
陸彬卻只是閉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覺得,為了個死人,無論是紅包,還是将他的命搶回來的錢,花的都太冤了。
蔣成旭卻仿佛理解陸彬的想法一樣,握住陸彬的手,牢牢的死也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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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上更新~~
我勤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