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簡明希腦門上泌了一層的冷汗,站起來腿都抖,然而眼前這裏又根本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能眼巴巴的守在病床推車可以直達上去的電梯門口——出了電梯過了消毒隔離區直接是手術臺,家屬根本不可能呆在更近的距離等候。
陸彬已經從急救緊急轉到了另外的手術室,他的情況讓人無法有丁點的樂觀,嚴重的失血性休克從頭至尾就沒恢複過意識,甚至在救護車送來醫院的路上心髒都停了。
急診科的大夫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勉強維持住呼吸,就立刻将陸彬轉到加緊騰出的十二樓設備更加齊全的手術室,再然後,也沒有人能有閑工夫搭理他們這幾個了。
其實要論大世面,簡工還真不是沒經過啥的小菜鳥,他自己就是醫院的常客,哪怕沒有親眼看見,但住院的時候也總是可以聽到許多八卦,再加上住院無聊時瞎溜達,許多重區的病友轉普通房後也在談話中處出了些交情。
然而這回真輪到自己朋友被躺着送進來,簡明希就有些支撐不住。
別人的事情可以當做冒險故事聽聽起個哄,主角換成了陸彬,簡明希卻連想都不敢多想,生怕自己承受不了後果。
到現在,對方的血還幹涸在自己的衣服上。
鮮血染了一地,腸子都從肚子裏流了出來,他們幾個人見到這情景根本無法下手把人擡下去,唯恐哪點力道不對讓陸彬大失血徹底沒救,等救護車的過程,簡直就是在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慢慢死亡的煎熬。
他只能麻木的接過趙鈞同從衣櫃裏拿出了大量的衣物,死死的堵住傷口,看着陸彬口鼻不停的漫出血液,雙手的顫抖一直無法抑制,到了現在仍舊有些痙攣。
簡明希知道,那是只有消化道和呼吸器官受損才會出現的現象。
一個人究竟要對自己多狠,才能不知疼痛的捅自己那麽多刀?
趙鈞同這時疾步走過來,看着簡明希靠着牆都要軟在地上了,趕緊拉起人讓他倚在自己身上,将剛買好,又用微波爐打了下的牛奶塞進簡明希的手裏,“吃點,吃不下也要吃,咱們得先扛住了。”
接着又招呼了聲巴望着電梯的蔣成陽,将買來的面包和士力架扔了過去。
蔣成陽臉色凝重,跟着別人經歷生死線,心力交瘁的皮膚都沒有了光澤,“陸彬為什麽要尋死?”
他想不明白,陸彬給他的印象并不是那種撐不住事兒或者脆弱嬌氣的人,按理說他如果願意跟了蔣成旭,提前做好會遭受謾罵和羞辱的心理準備是應該的,可陸彬的反應竟然會如此極端。
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容忍度畢竟沒有國外開放,而且就算是在美國,反同性戀的人群也并不是個低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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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成陽無法想通,如果他們打算公開關系,為什麽還會做出這種絕望的選擇。
死亡無論對誰都是個傷害,哪怕蔣成陽有一段時間恨他媽恨得巴不得對方快點死掉,然而當他媽真的死了,再也不會對他詛咒或者毆打後,蔣成陽卻痛苦的半年多都無法不倚靠藥物入睡。
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媽,世界上僅剩的,願意無條件對他好的人。
只不過她最愛的不是自己,而是早已死去的,潇灑倜傥的蔣家大爺。
他失去過親人,知道剩下的人會是多麽的痛苦和煎熬,生命是那麽的重要,那些關心的,愛護的,珍之又真的情感都寄托在生存這一條最基礎的根莖上。
一旦死亡,就真的什麽都無法挽回了。
簡明希道:“我他媽還要問你呢,那姓蔣的孫子到底怎麽欺負他了!從我眼前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回頭就想不開了!”說到最後,嗓子都啞了帶上了哭音兒。
趙鈞同實在看不下去簡明希哆嗦的手撕扯了半天也弄不開包裝袋,拿過來幫他解決。
蔣成陽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姓蔣,簡明希的話無疑把他也罵了進去,當然蔣父躺槍就不能說冤了。
“我二叔,額,就是旭旭的父親,發現了他們的事兒,怒火就大了些。”
簡明希瞪圓了眼睛,“蔣成旭把桑桑帶他們家去了!”
蔣成陽不太知道詳情,只好說:“可能是為了讓爺爺看看。”
簡明希一把摔下手裏的牛奶,“我擦了個孫子!他是嫌桑桑活得太多日子了啊!我滅了他去!我這回一定要滅了他去!”
“幹什麽吶!醫院裏頭禁止喧嘩!”剛路過的小護士怒視他們,接着看見地上灑了一片的牛奶,值了一宿夜班的神經被踩線,瞬間點燃煤氣般炸火,“誰讓你們把這兒弄髒的!還有沒有素質!這是緊急通道,來來回回過的都是重症病人,要出事兒了你知道有多嚴重麽!”
趙鈞同拉過眼眶通紅的簡明希圈懷裏道:“對不起,我們情緒緊張了,拖布在哪兒,我這就去收拾。”
小護士瞪眼:“你們別再給添亂就行了!”說着就去雜物室找清理工具。
簡明希不耐煩跟人渣的親戚呼吸同一片空氣,左等右等急的心跳都穩不下來,看着小護士離去的背影,一把掙開趙鈞同撐着自己的手,深吸幾口氣緩緩腿軟,就過去跟人套近乎。
“妹妹,妹妹,剛才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給你工作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小護士看了他兩眼,“誰是你妹妹呀,你得找誰都叫妹妹?”
簡明希道:“那倒不是,二般漂亮的我都不跟人認親,可看見你我就管不住稱呼。”
小護士被逗得直笑,嗔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簡明希立刻打蛇棍上,“哪了,都是真話,我以純潔可愛的人格保證自己從來不喜歡撒謊,對了妹妹,你知道怎麽跟樓上手術室聯系麽?聽說都有電話的,能幫我問問情況麽?”
對于簡明希又拿自己多出來,如今早已被人道毀滅的人格立誓散發荷爾蒙,趙鈞同已經習慣到了讓自己學會無視,所以轉而問向蔣成陽,“蔣成旭呢?我剛給他打電話打不通,他在哪兒了你能幫忙叫出來麽?”
陸彬這種情況,蔣成旭再不過來就過分了。
而且他不能當着簡明希的面說太明白,怕人經不住刺激跟他鬧,“如果人真的……真的緩不過來,也總要見見最後一眼。”
蔣成陽實在撐不住趙鈞同如此冷靜的直白,心都跟着顫悠了,“他被我二叔關起來了,想出來恐怕沒這麽容易。”
趙鈞同蹙眉,“那也不行,就算跟他爸鬧也得過來,人命關天的事……”
他話還沒有說完,仿佛亦有所覺,猛地扭過頭。
簡明希跟失了魂兒一樣站在那兒,怔怔的看着趙鈞同,眼睛裏頭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淚。
趙鈞同立刻過去,捧着他的臉不停給他抹,低聲柔道:“怎麽了?跟我說,沒有事情是我解決不了的,你跟我說。”
簡明希徹底脫了氣力的歪倒在他懷裏:“孽畜,他們說桑桑刀太深傷到肝髒,可能要部分切除,正準備通知單讓簽字了……”
蔣家的宴會早就散了,賓客們都不能妨礙蔣家老爺子休息,所以走得早。
蔣成陽回來時已經過了半夜淩晨,連車都來不及停好,給守門的警衛員打了個面,就呼哧呼哧的跑進四合院。
正打算一頭奔着地下室方向,冷不防繞過長廊時有個聲音竄過來。
“怎麽着,送個人費這麽長功夫,跑完長征回來噠?”
蔣成陽心髒差點停擺,看清拄着拐過來人,捂着撲騰起來的胸口苦笑,“爺爺,吓唬人好玩啊。”
老寶貝疙瘩哼哼,“你不做賊,誰還能吓唬到你?說吧,出什麽事了?”
蔣成陽有些猶豫,他知道蔣父的脾氣,正在火氣頭上肯定有可能會誤會陸彬是拿人命要挾他們,不可能放蔣成旭走,蔣成陽回來,是為的偷偷把蔣成旭從地下室弄出來,倆人再翻牆跑的。
然而蔣家老爺子哪裏能看不出這大孫子躲閃的目光,直接狠狠的敲敲拐杖,“是不是那娃娃出事了!很嚴重麽!”接着又瞪聽愣了的蔣成陽,“還不快說,這墨跡脾氣怎麽跟你爸一個樣啦!”
蔣成陽驚訝,“爺爺,您有竊聽器啊!”
蔣家老爺子真想給他一溜達的白眼,“你有本事換件衣服再過來。”
蔣成陽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衣”,拍拍腦門,“着急了着急了,一時沒注意。”
蔣老爺子道:“走,我帶你去,又冷又潮,你二嬸跟你二叔吵了一架,就把人從地下室移到花房去了。”
蔣成陽道:“可那也有人看着吧,不好弄啊。”
“廢話!否則我還過來幹什麽!老人家喲,要繞開你二叔的耳目窩着等你回來多不易,”蔣家老爺子捶後背,“腰都有點受風了。”
蔣成陽趕忙扶着自家老寶貝,“您怎麽不打電話過來,跑這等着多冷。”又檢查了下,發現老頭穿的挺暖和,稍稍放下點心。
蔣老爺子拿拐棍直戳他,“我沒打過?你看看你那機器!還亮着呢嗎?”
蔣成陽掏出手機一看,得,可不是,沒電關機了。
到了花房,守在外面的孟廣庭驚訝的看着他們,趕緊從地上起來,“爺爺,成陽,你們怎麽過來了?”然後目光落在蔣成陽的衣服上,一把将手裏的煙頭扔了,急道,“怎麽着!怎麽這麽多血?”
蔣成陽:“一會兒再說,先把旭旭弄出……”
要不說蔣家還是老爺子是老大,蔣成陽話還沒說完,就見老爺子跟唱京劇亮相似得,一個冷哼一個瞪眼,“呔!閻王的小鬼們兒還不給開路!孫猴子闖來了!”
守花房的警衛員&蔣成陽:“……”
不一會兒功夫,還想頑抗一下的警衛員就被老爺子唱念做打的訓蔫吧了。
他們讓開路,由着蔣成陽飛舞起鐵鍬砸鎖——鑰匙還在蔣父手裏,蔣成陽只好拉着孟廣庭和警衛幹起了力氣活。
“成旭在裏面喊了好幾個小時,剛才不知道怎麽突然消停了,”孟廣庭在門開了進去時道,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我聽了他說的幾句,是不是陸彬真……真的出事了?”
蔣成陽抿抿唇,微微點頭。
孟廣庭愣了,喃喃道:“艹……”
花房現在已經被蔣成旭摧殘的不成樣子,殘花敗柳一地,鬧天鬧地的蔣成旭,終于絕望的在角落縮成一團,雙手指甲劈裂,滲着血抓着自己的胳膊,嘴裏不停地叨念,“死了,真的死了……”
人都已經魔障了。
孟廣庭擔憂的過去叫了好幾聲,也只見着蔣成旭沒反應的繼續叨叨“我跟你一起死,陸彬你等我去找你,我找着你就跟你一起死,咱倆埋一起……”,半點反應也給沒他。
見着這情況,給蔣成陽愁的,這廂還沒想出法子來呢,他身邊的老寶貝疙瘩卻一把推開他,照着蔣成旭的腦袋就呼了個大巴掌,險些沒給人搧土裏去。
“孫子!別跟我玩迷糊,趕緊起來走人!”
蔣成陽看着腦袋被迫埋地上的堂弟:“……爺爺,感覺有點像罵人呢。”
“胡說八道,社會主義文明建設人人有責,我這是喊自己的三代兒了,”老寶貝疙瘩打哈哈,推着他們往外轟,“你們仨孫子還不趕緊走?”
架起蔣成旭的蔣成陽&孟廣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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