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華英腦袋轟的一下,這一層厲害關系她的确沒有深思熟慮過。
是呀,霍時穆承襲他爹的爵位後,她們兩個手中的兵權加在一起實打實占去了梁朝的一半,若是有所二心,該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盡管他們并沒有二心,朝廷又豈會相信而就此放心。
難怪夏人從武陵攻進後,文武百官的第一反應不是如何退敵,而是懷疑霍時穆,在夏人施用反間計後,更是不問青紅皂白,聯名上書進行彈劾。
這就是前人所說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
沈華英的心抖得厲害,她這會是真覺得欠了霍家太多了。“那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皇帝往後一仰,将身子全部交付給太師椅。他整個人斜歪在椅子上,顯得有些疲倦。因這份疲倦,帝王威嚴減去了不少。彼時,他的節骨明晰的手指不斷的輕叩着椅子的把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沈華英懸着一顆心,就好像等着審判一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宮牆邊樹木的葉子在夜風裏發出沙沙的聲響,和遠處夜巡衛士的腳步聲相交響。
半晌,皇帝才開口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用完膳便下去歇息,明早就回武陵去。”
沈華英沉吟着,以她果敢的性子,本不會如此優柔寡斷,但面對的這個人是天下至尊的皇帝。
帝王威重,不容一物忤其貴,逆其尊,該怎麽樣開口才不會冒犯龍顏。
在沈華英沉吟之時,皇帝的眼睛始終落在她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白的是審視,黑的是度量。
皇帝注意到,沈華英的神情微微變了,原本石壁般冷硬的面容裂開了幾道縫隙,有一些被她深埋心底的情緒流淌了出來。
雖然只是星星點點的少許,但在他看來已經足夠矚目。
“你想說什麽?”
沈華英這才鼓起勇氣開口:“三年前,微臣年少無知,鬥膽竊走了後印,如今微臣懇請陛下允臣還會後印,微臣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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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神一顫,果然是這樣。
痛如棱角尖利的山石,把他的肺腑磨掉了一層。皇帝身體晃了晃,失望,憤怒......排山倒海似的湧上來
“沈華英,你給朕住嘴。”皇帝大喝道。
沈華英再仰起頭看向皇帝時,發現他眼角的肌膚因為憤怒顯得比血還要猩紅。
接着,只見皇帝身形一動,揮手将桌上的杯盤一下子全被掃到了地上,隔着桌子抓住沈華英的肩膀,沈華英不敢公然抗拒,順着皇帝手上的強力上半身整個撲在桌沿上,眼睛和皇帝臉龐的距離不到三寸。
在場的太監侍人們吓得齊刷刷跪了一地,喬保頤将要說什麽,皇帝頭也不回的呵斥了一大聲,“都給朕滾下去!”
那語調沉澱着濃烈的憤怒,滾滾天雷似的,震得沈華英的耳膜生疼,心裏也跟着打鼓,身體裏的血液莫名其妙的滾燙起來,大概是因為極度的緊張。
皇帝的臉色忽然變得像是嚴冬,浮動的寒氣像是可以凍死人。“是朕慣着你了,你當我大梁的後印是市井小兒手裏的玩物嗎,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沈華英想說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後印,當然,她還沒渾到如此沒有理智。“其實......”沈華英斟酌着字句,“後印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鳳儀殿,微臣當年只是把後印藏了起來。”
皇帝不知道沈華英是在裝傻充愣還是真的不解風情至此,他現在的所做作為,一言一行還不夠明白嗎,後印有沒有被帶出鳳儀殿和現在後印到底在那裏是重點嗎?
不管後印後沒有被帶出鳳儀殿,它都應該是屬于沈華英的,不管後印現在在那裏,它日後都必将屬于沈華英的,因為在君王心裏,皇後的人選,或許用“人選”這兩個字并不合适,因為沈華英并不是所謂的在與誰誰相比後得出的選擇,她獨一無二,舉世無雙,是君王心中百分之百的決定。
被她的冷漠推進冰窖子裏的皇帝早已凍得裏外透心涼,這會兒她幹脆以話為劍,一劍把凍僵的他刺了個徹徹底底的粉碎。
皇帝垂頭看着沈華英,那種表情是任何語言都沒辦法形容的。
憑心而論,做為帝王他有千萬種手段可以令沈華英順從,但他沒有,他所給予沈華英的是最純粹的愛。
純粹的東西似乎最容易受到傷害。
此刻逼視着沈華英,一股滾滾翻湧的熱浪從皇帝的心底呼啦一下子貫穿四肢百骸,這像是憤怒,又像是欲|望,而又不止是憤怒和欲|望,是比哪兩種情感還要更為深沉和熱烈的情緒。
揉碎她!
也揉碎自己!
順從着這股強烈的感情,皇帝很用力的将沈華英整個翻了一下身,令她背靠桌面躺下後立即緊緊的鉗制住了她的雙臂。
“陛下。”
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沈華英才壓制住了掙紮的沖動。
這個時候,兩人的姿勢是這樣的,沈華英被按着仰面躺在桌子左邊邊沿上,而皇帝自桌子右邊探過身來,貼着沈華英貼得很近,口鼻間呼出的氣息全然交融在一起。
沈華英不知道自己的氣息是怎麽樣的,但她清楚的感覺到皇帝的氣息接連不斷撲在臉上,滾滾發燙,炙熱得可怕。
“陛下......”沈華英想要深吸一口氣,穩住一團亂麻的心緒,但發現吸入的空氣全部都是皇帝的氣息,而且這氣息還越來越濃郁。
像是一罐窖藏經年的烈酒潑天傾灑了一地。
皇帝還在湊近。
沈華英被逼得沒辦法,只好側開臉,所以皇帝湊上來要落下的吻最終只是落在沈華英的看似微紅,實則冷硬的臉頰上。
“看着朕!”
這樣卻更加激起皇帝心頭的滾滾灼浪。
見沈華英不予理會,皇帝騰出一只手去掰沈華英的下巴。
軍營中的人,性子中大都有吃軟不吃硬的一面,被逼迫到這種地步,沈華英心底爆開一團怒火,擡起沒被鉗制的那只手抵住皇帝的肩膀。“陛下,微臣雖然是個女子,但也是戰場上殺伐的三軍将領,不是您後宮中的花紅柳女。”
也是氣昏了頭,沈華英才口不擇言的用“花紅柳綠”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帝王的妃嫔。
索性在這種情況下,就是她用更為大逆不道的字眼,皇帝也是不會追究的,因為這個時候的皇帝壓根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那麽,”皇帝伏在沈華英耳畔說道,“你現在就給朕記住了,從今天起,你既是将軍,也是皇後。”說着,便含住沈華英左耳耳垂不輕不重的咬下一口。
那種感覺恍如一道閃電,幾乎将沈華英兩人帶思緒劈成兩段。
沈華英又氣又急,神智嘩啦啦崩壞了一地。“蕭珏,你別忘了你是一國之君,不是坊間的......”
坊間的什麽?
沈華英沒能說完,因為這個時候,大殿的門被人大力的推了開。
兩名宮女扶着太後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就像那些突然遭遇劇變的人一樣,他們都先發愣,後來才感到極大的震驚。因此太後看見殿內的場景後一開始只是一臉迷茫,目光空洞的向前盯着。
接着,過了許久,在大殿上的兩人都已經發現她們的到來,慌忙的站起身時,太後才發出了卡在喉嚨裏的那聲驚呼或者說怒吼。
“沈華英,你放肆。”
何止是放肆,這簡直是要造反了,不但直呼皇帝名諱,而且還鬥膽魅惑君主。
太後眼下看着自家皇兒淩亂的衣衫,氣到極點,只覺得五髒六腑都已經被怒火給燒成了灰燼,忍不住擡手按住胸脯,嘶聲大喝,“來人,來人,把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給本宮,給本宮拖下去亂棍打死。”
沈華英和皇帝兩兩對視,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十裏驚濤。
其實兩人心底都有個念頭,在他們兩個之間不管鬧得多麽難看,說到底也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之事,皇帝再怎麽動怒,過後不會真的追究她的罪行。
而沈華英再怎麽膽大包天,皇帝都不追究,又還有誰會找她的麻煩。
而現在這一切被太後瞧見,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性質了。
自家母後是什麽性子,皇帝是清楚的,她十五歲入宮,在爾虞我詐後宮中生活了半輩子,也與後宮女子争鬥了半輩子。這使得她對女子的看法已經固定成了的僵硬,刻薄,片面的模式。
在太後看來,女子都有天生的媚骨,都會成為魅惑君主的禍水,務必要讓她們貞靜,順從,老老實實相夫教子,若不如此,就不該容許她們存于人世。
太後的影子移動,腳步聲鑽進沈華英的腦子裏,如塞進了一團棉絮,恍恍惚惚,迷迷茫茫,然後,轟,棉絮裏炸出一道驚雷,
此刻沈華英回想起剛才的所作所為,從中琢磨出了幾分有恃無恐的意味兒。
而現在在太後足以逼得人發瘋的眼神下,屋內的人都感覺到了一陣跌入深淵的冰寒,她也突然生出了一種在劫難逃的眩暈感。
皇帝向前邁了一步,這是一種維護的舉動,不着痕跡的就将沈華英擋在了身後。
“母後怎麽......”
皇帝本想問的是“母後怎麽來了?”話說一半瞥見跟在太後身後的玄央公主,立時收住了聲。
答案太顯而易見了。
這種巨大的眩暈感使得他們甚至無力去想皇帝怎麽會突然出現,想滿營的士卒為什麽不見一人來通報,想皇帝是否聽到了他們對話。
太後半點不理會皇帝,目光只是死死的盯着沈華英,“還不來人,把這,這......”
這什麽?
太後一時都有些詞窮。
沈華英是個女人也是個将軍,作為将軍她以下犯上,忤逆不道,作為女人她又不知禮教,狐媚禍君。
二罪并數,太後只覺得窮盡天下詞彙也難以形容沈華英的罪行。
深吸了口氣,太後才能接着開口,“給本宮.......”
而開口後又成了一句未竟的話。
因為話說到一半,太後就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堅硬的地磚上。
她太過于憤怒,沒能瞧見腳底傾灑的湯汁,而本該攙扶着太後的宮女也因為她異乎尋常的憤怒,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所以,意外就這樣發生。
皇帝是親眼看着太後在自己眼前仰面倒下去的,他伸手去扶,慢了一步,只抓到一把虛空。
而後一聲沉悶的碰撞聲就傳了過來。
咚。
一道驚雷在皇帝的頭頂炸響,轟,如果有一天,天真的塌了,那麽天坍塌的回響也不會比這一變故在他心頭引起的回響大。
滿殿的人都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