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滿臉糊了層粉讓沈華英有種面皮毛孔堵塞的感覺,但最糟的還是當着皇帝的面練習如何邁步。本來皇帝也懶得去過多的理會她,埋頭在折子中,間或擡頭看一兩眼,覺得不滿意就幹淨利落的說一句,“再練。”
可後來,他大概是批閱完折子了,竟然就斜倚在太師椅上,直直看着沈華英動作。
皇帝那雙眼睛可不愧是真龍之眼,分明只是一雙眼睛,生生就帶着萬雙眼睛的氣勢。給這雙眼睛看着沈華英覺得自己就像只在街頭當衆賣藝的猴子,心裏跟塞了把雞毛似的淤堵,咬碎了一口咬還只能往肚子裏咽。
這時,巷子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打更聲。
每到夜間,就有更夫出來打更,從一更到五更,打完五更就代表天要亮了,而這個時候已經是三更了。
皇帝怕是真把這訓練當猴戲看了,居然這個時辰了也還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沒有要睡的意思。
沈華英跟着那名侍女在不大的一間房裏來來回回走了騎馬有三百次,實在有些忍不下去了,她也聽出來了,侍女的意思就是她的步子邁得太大,太急,兩胯的擺動過于明顯,和皇帝身邊訓練有素,行走輕盈緩慢的侍女相差甚遠。
于是就在心裏琢磨出了一個法子。
“陛下,微臣鬥膽進言,微臣在軍營中粗莽慣了,行走坐卧的毛病一時之間難以改變,不如,”
“不如什麽?”不等沈華英說完,皇帝就寒了聲調,他發怒時情緒倒不會顯得十分激動,光看神情甚至還說得上是平靜,只是眼神會瞬間随着聲音的變化而變得寒冷,沉重,就像是兩座冰山劈頭壓下來。
屋內的氣氛為之一緊。
沈華英捏着一手心的汗硬着頭皮把話說完,“微臣的意思是明日不如用二尺長軟繩将臣的雙腳系住,限制步子的幅度,這樣的話,或許會更有成效。”
皇帝聽完,眨瞬間就隐了怒氣,語氣平平道,“按沈将軍的那樣辦。”
系上繩子後再看,效果當真好了很多,沈華英又走了四五圈,總算是達到了合格線。
那名負責教導的侍女也暗中松了口氣,“回禀陛下,奴婢瞧着這幾回還算是可以。”
“還算機敏。”皇帝看着沈華英這樣說道,語氣聽上去也不知是誇贊還是譏诮。沈華英鐵着頭,只當他是誇贊,忙躬身答應,“謝陛下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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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皇帝也沒再為難,“明日大典,幹系重大,沈将軍可打起精神,別出了差錯。”
“遵命!”
“随喬保頤下去休息吧!”
“是。”
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屏秀幕圍香風。吹龍笛,擊鼍鼓。皓齒歌,細腰舞。
......
沒有開始,沒有過程,宴會一開始便大刀闊斧的進入高潮。
酒宴上,皇帝連連勸酒,三番五次舉杯向蔣淵敬酒,宴會上的人本來都還有些拘着,見皇帝表現得如此“禮賢下士”,逐漸就放開了。推杯換盞,起坐喧嘩,在犬馬聲色的浸染下,一個個酒意上湧,有點得意又有點張狂。
不過沈華英卻注意到,主子雖然有些放浪形骸,但他們帶來的那些侍衛卻不曾放松過絲毫,神情自始至終都未曾有過變化,定力好得出奇,必然是百裏挑一的精銳,不比皇帝身邊的何钺之流遜色。
沈華英托着酒壺跪侍在皇帝身側,清酒自瓷瓶中涓涓瀉出,流進皇帝面前的碧玉酒杯中,聲音幹淨悅耳,陣陣酒香不斷彌漫上來。
皇帝一杯接一杯的喝,沈華英便一杯接一杯的給續上。
後來沈華英見蔣淵之流放松了警惕,每次便只注入小半杯的量。
這個小伎倆皇帝當然覺察得到,不過他表現得和壓根不曾有任何變化一樣鎮定從容。
這時候,歌舞也越發精彩。舞姬們身着緋色紗裙,腰系碎花綏帶,翩翩然旋動,手腳上的銅鈴铛跟着她靈動的舞姿叮叮作響,很是好聽。
舞着舞着,其中一名舞姬的步履開始不同于其他的舞姬起來。她的舞步不成章法,每一步都是即興而起,難得的是她身形極其靈巧敏捷,低回時,如清風回雪,飛起時如游龍逐驚鴻,帶着裙紗飄展成一朵嬌豔的鮮花,在衆人眼中絢爛的綻放。
緊接着,她惦着腳尖旋到皇帝面前,欲退還進,舞步一改又回到中央,甩開的長袖宛若大鳥的羽翼,拂起陣陣香霧,此夜紅帳,美酒美人一樣令人陶醉。
最終她還是飄到皇帝身前,隔着一張矮桌,與皇帝眉目相對。
舞會上,舞姬站在誰的面前,就是向誰示愛,祈求垂愛的意思。這舉動是十分露骨大膽的,畢竟座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當今天子。
就在場的人都因為這名舞女的大膽行為而投之以目光。
皇帝就勢一手摟住那舞女的細腰,将其擁進懷裏,衆目睽睽的竟就開始寬衣解帶了。
魏續嗅着味兒,立即煽風點火,一邊高喊:“陛下威武”,一邊也傾身有樣學樣的像皇帝那般去摟舞姬入懷。
時雄這會兒也有了醉意,又見皇帝的人都這樣放得開,等有舞姬往他懷裏鑽時便也随手抱住。
欲望這東西勢如洪水,不打開還好,一打開可就甭想中途停下。皇帝開了狎玩舞姬的頭,一時間宴會上便全是淫靡之聲和淫靡之景。
“啊,陛下!”
就在這時皇帝忽的一把将懷中的人推開,嘴角微揚拉開一個鋒利的弧度,霎時間,臉上的醉态全部湮沒于無邊的殺氣中。“殺!”
“殺!”何钺一聲令下,皇帝身後的十數名侍衛袖管中短弩連發,先除去了敵方侍衛的三分之一。而後即刻拔刀而起,趁着那些侍衛還在回神之際又殺去三分之一。
時雄大駭,一腔醉意瞬間消散得幹幹淨淨,反應過來皇帝是什麽意思後,眼睛都給氣紅了, “皇帝,你言而無信!”
“亂臣賊子也配談信用。”皇帝站起身,銳利的譏诮堆聚在眉眼間全變成了冷冽的鋒芒,“殺,一個不留。”
“豎子!”時雄瞪着皇帝大罵,随即也起了殺心,高聲對身邊的人說,“皇帝有心殺我們,我們要是不反抗,父母宗族都難保,如今唯有殺了皇帝才是唯一活路,殺!”
話音剛落,十幾條黑影便直直向皇帝撲來。
時家豢養殺手成性,貼身侍衛多半是從江湖上招攬來的奇人異士,亡命之徒。
除了使刀的,還有使鞭子的。剎那間,左側布幔裏跳出一截血色長鞭,它通體血紅,又是從紅色布幔裏抽出,來得叫人難以察覺,等到有人察覺到它時,墜着利刃的鞭稍已經卷向皇帝的咽喉。
沖上去是來不及了,沈華英抓着地毯猛一扯,扯倒了那使鞭的人,鞭稍上的刺本是刺向皇帝的咽喉的,抖了個急彎,雪亮的刀鋒自皇帝胸前的衣物上劃過,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與此同時,座前又閃現了三把凜冽的寒刀。
沈華英沒有立即出手,等沖上來的殺手接近了,她猛然抽下腰帶,握在手中一抖,綿軟的白練一下子化為三尺鋼刀。
沖上來的人沒料到這一茬,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沈華英揮刀砍倒兩個,血液噴濺,在彩棚中轉瞬間散開成漫天血雨血霧。
這把刀是魏續在她入宮前特意從兵器名家手裏重金購來的,輕薄的刀身裂成八十六塊碎片,折軟了系在腰上跟腰帶無異,用時取下奮力一震便成為削鐵如泥的寶刀。
“請陛下和魏大人站在臣後面去!”沈華英道。
“沈将軍當心。”魏續簇擁着皇帝退到沈華英身後。
時雄也早就退到了自家侍衛的身後,隔空瞪着皇帝,目光十分惡毒,惡毒而陰狠,像蛇的眼睛。“事已至此,你們還猶豫什麽,殺!”
敵人動。
沈華英也動。
刀光如飓,卷散了殿內的血霧。
铮鳴聲很快傳開。
忽的那條邪氣的血鞭又抽了過來,嚴絲合縫的配合着三把寒刀的攻勢,刀和鞭子幾乎同時向她身上撲過來,她已經被三把刀的刀風罩住,對于這橫空掃出的一鞭非但沒有招架,甚至連避都無法避。
眼見有人突破她的防守奔向了皇帝,沈華英咬牙選擇硬捱下一刀。
她調動全身的八成力氣擋開偏右的一把刀,後以左手握刀身,反扣掃來的血鞭,鞭子急轉,蕩開了落下的第二刀。
而第三刀就結結實實的砍進她的肩頭。
落下的一瞬間,其實并不痛,所以沈華英面色沒變貼地斜劈過去一刀,斷了那奔向皇帝的人的雙腳。
劇痛這才漫了上來,山洪海嘯,狂濤巨浪,搖着天,動着地,仿佛要一寸一寸将她碾碎。
有人趁勢立刻沖上來。
沈華英被逼着步步後退,就在這時,一只手伸出扶住快要被自己流出的鮮血滑倒的沈華英。
她微驚。
回身。
對上皇帝的眼。
那眼睛,是冷的,也是熱的,瞳孔中燒着一簇火焰,外圈緊擁着一線冷寒。
皇帝的另一只手以令沈華英驚訝的速度握住還嵌在她肩頭的那把刀,并以同樣令沈華英驚心的決然抽出了它。
刀身離去帶起的是一片噴濺的血液。
沈華英開始渙散的眼睛透過層層血霧看見皇帝反身一刀劈到了一人,而後刀尖直直刺出,将跟着撲上來的一人穿透。
血雨下得就更密了。
密網似的血花裏又閃現出幾名敵人,将皇帝圍了個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