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唔唔唔!”
離開石頭村,通往京城官道疾馳的馬車裏,其中有一輛不停地發出咚咚咚的聲響,像是有只活物被禁锢在其中逃脫不能,而其怨念頗深,因此只能企圖撞牆洩憤。
然而車隊裏的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大部分都鼻觀口口觀心,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沒人理會這段不合時宜的插曲。
馬車簾子被風揚起,露出了一角,同樣露出了聲音的源頭。那是個很年輕的姑娘,衣着樸素,眉眼卻隐隐帶着英氣與怒容,而這怒意的來源則是反綁住她雙手的粗硬麻繩和堵住口的白帕。
不知過了多久,在又一次耗盡力氣後,鐘翎蹭着身體給自己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躺下。額頭上傳來隐隐的頭痛,提醒她這個方法似乎大費額頭。
鐘翎絕不會想到,自己一個堂堂四品白虎軍副将,居然會毫無防備被五花大綁,任人宰割。
要是她的頂頭上司霍大将軍霍雲起知道了,估計要嫌棄死她了。她的同袍江平若是知道了,不把這事傳遍整個軍中也不會罷休。
可是這也怪不得她啊,誰能想到當娘的能把自己女兒用一碗迷魂藥迷倒綁走?
就算芸娘不是她的親娘,兩人沒有母女之名,可是她們好歹也做了十七年母女。白虎軍大捷回京,鐘翎打算回石頭村接娘回京過好日子的時候,突然被告知芸娘不是她親娘。
她的親娘早已病逝,而她的爹是京城的清遠伯,現在她爹派人來接她去京城了。芸娘歡歡喜喜,鐘翎卻冷了眉眼,親娘被婆婆害死,親爹一聲不吭,另娶繼室逍遙自在,十七年後才想起來找女兒,這樣的渣爹,讓她回去幹什麽?
面對芸娘的歡喜,她繼四年前出走不聲不響離家參軍後,第二次忤逆了她娘的想法,堅決的表示自己不會認親,希望娘能理解。
明明那時候芸娘表示理解的,鐘翎不明白,為什麽她會下迷藥迷暈自己,以這樣野蠻強硬的形式帶她回京。
而現在,鐘翎已經懶得去想這些了。她的腦海裏只想一件事,她若被迫進了清遠伯府,必會想盡辦法逃出來,沒有人能關得住她!
突然,車隊在此刻出了狀況,一排馬車就這樣乍然停在了官道上。
突然出現的強盜擋住了去路,坐在在最前面的陳德趕緊拉住缰繩,讓馬停了下來。
他是清遠伯府管家的兒子,也是這次負責接大小姐回家的負責人。
望着眼前如此明顯的危險,陳德強按住心中的害怕,他一抱拳:“諸位兄弟,在下接家裏人回家,并非故意打擾,還望兄弟們行個方便。”
強盜頭目将大刀抗在肩上,哈哈大笑:“行方便當然可以,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留下來!”
鐘翎察覺到馬車停在了半路,又隐約聽到強盜的叫罵聲,秀眉一皺,努力從窗口探出頭來:“發生什麽事了?”
跟在馬車邊上的侍從趕緊道:“大小姐,沒,沒事……”
他害怕強盜,更怕自己沒有看好眼前這位大小姐。
“是真沒事還是假沒事?”
“這……”
鐘翎急了:“幫我把繩子解開!”
侍從扭扭捏捏:“可是,大小姐,陳管家說……”
鐘翎冷臉道:“我看見了,前面的是強盜,你難道跟他們是一夥的?打算把我綁給強盜嗎!”
這口鍋的侍從不敢背,再加上強盜壓迫,侍從想了想,還是決定幫鐘翎解開了繩索,一會兒要跑也能跑得更快些。
鐘翎從馬車中出來,繩索被她随手甩在一邊,她站在車梁上,微風将她的發絲與布裙吹起,讓她把眼前人看的清清楚楚。
強盜人數比她們這邊的少十幾人,可是個個手上拿着兵器,赤手空拳與之對上必然失敗,既然如此,只能先找到缺口,趁機突圍。
鐘翎有了決斷,立刻跳下馬車,迎着強盜的目光而來。
強盜頭目見馬車裏鑽出來一個姑娘,雖然衣着樸素,可是仍舊擋不住姿色動人。他見到鐘翎雙眼發直,本想着殺人劫財,現在他改主意了。
“沒想到車裏還藏着一個美人,老子現在改主意了,美人和身上的錢全都得留下。”
“大小姐,您快回去,這裏小的能應付。”陳德見到對方直勾勾的眼神,這下真的慌了,萬一大小姐被他們強行擄走,他怎麽向老爺交代啊。
“陳德,一會兒我在前面開路。你們跟着我,咱們突圍出去。”
“大小姐……”
陳德現在真着急了,他甚至開始埋怨起鐘翎為什麽現在非要出來,如果沒讓強盜發現,他們花錢消災,現在已經可以離開了。
鐘翎看出陳德把自己當成了累贅,可是累贅也有話說:“陳管家,你真認為你出了錢,他們就會讓我們安然離開了嗎?”
“不是嗎?”陳德覺得用錢買命是交易,兩方互相行個方便,不至于如此殘忍。
鐘翎搖搖頭,打破了他的天真幻想:“陳管家,如果你給錢之後報官了,這群強盜是不可能留下活口,讓人抓住把柄的。”
陳德道:“可,可我不會報官的。”
鐘翎笑了:“你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認為你會怎麽想。”
強盜頭目撫掌大笑:“小姑娘的心思比你家管家深多了,老子就喜歡聰明的女人。你能活,他們必須死。”
鐘翎不理會他的污言穢語,轉身不知道從誰手裏搶了把劍。
陳德見狀又一驚,大小姐又要搞什麽幺蛾子?
“陳德,走!”
鐘翎拔劍沖向西側,對面強盜閃避不及,只能慌忙拿刀應對,鐘翎一擊試探,已經确定對方只是普通強盜,她不再猶豫,一劍劃傷對方小腿,強盜哀嚎一聲,捂着腿跪倒在地。
身後的強盜被吓了一跳,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前,只能一昧後退。
芸娘見鐘翎沖了過去,她擔憂鐘翎安危,趕緊叫陳德幫忙:“小德,你快幫幫大小姐。”
陳德不知如何幫忙,可是見鐘翎已經開出一條路,他六神無主,咬牙道:“芸姨,你坐穩了。”
他揚手一抽馬鞭,棕色駿馬前蹄高高擡起,奔向鐘翎。
“想走,沒那麽容易!”強盜頭目見他們要突圍出去,冷哼一聲,忽然閃身提刀沖到馬車前方,陳德無法停下馬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獰笑着的表情。
強盜頭目揚起大刀砍在馬腿之上,馬發出痛苦的一聲悲鳴,前蹄支撐不住,巨大的沖擊力使馬車忽然被震得飛在半空,陳德和芸娘來不及反應,都被摔了出去。
“啊——”
芸娘和陳德的頭砸在地上,立刻昏了過去。
他們身後的幾輛馬車都被強盜控制,鐘翎将阻攔自己的人全部擊傷打暈,轉頭查看芸娘那邊的狀況,卻見芸娘已經昏迷不醒,身邊強盜舉起了刀——
“娘!”
鐘翎離開趕到芸娘面前,格擋住對方進攻,随後一掌将他擊退。
那人的胸口瞬間麻痹,接連後退數十步。
鐘翎想要扶起芸娘,突然察覺自己身後有腳步聲,她下意識轉身拔劍,後腦忽然重重挨了一下。
強盜頭目将手裏沾血的石塊随意一丢,臉上頓現猙獰之色,本來只是簡單地下山打獵物,沒想到全被這個女人毀了,他心中惱怒,再也不想什麽擄女人上山的事,只想要她去死。
他舉起刀向鐘翎背後砍下,鐘翎的手忽然一動,一手握住刀背,手中長劍閃現。
強盜頭目只覺得胸口一疼,他緩緩地低下頭,才發現鐘翎的劍貫穿了他的胸口。
“你……”
他還想再說什麽,卻再也無法開口了。
逐漸陰沉的天上此刻烏雲密布,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地上,沖散了打鬥的痕跡。
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如果就這樣死了,将軍肯定會嫌棄她的,嫌棄她給他丢人了。
鐘翎的後腦一陣陣發疼,她支撐不住,仰倒在地上,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臉上。
然而落下的也只有那一滴,餘下的雨水全被少年人用油紙傘擋在了外面:“世子殿下,有人受傷了。”
昏昏沉沉間,鐘翎隐約聽到有人在說話,她努力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白衣人進入她的眼簾……
西北官道上浩浩蕩蕩駛來一大批兵馬,軍旗在勁風中飄揚,正面是齊字,背面是一只碩大的白虎頭,正是大敗西夏班師回朝的大軍。
為首的青年男子坐在一匹黑色駿馬之上,一身黑色盔甲,黑褲黑靴,更顯得他的膚色白皙,容貌俊朗,正是守衛邊塞三年的威武大将軍霍雲起。
霍雲起靜靜地坐在馬背上直視前方,忽然右眼皮跳了一下,他心中驀然浮起了一絲緊張之感,他用手碰了碰眼睛,那處卻早已恢複了正常。
“江平,鐘副将走了幾天了?”
江平從他身後打馬趕上,見霍雲起問鐘翎,他順嘴答道:“回将軍,阿翎已經離開五天了。将軍,您怎麽了?”
霍雲起總覺得鐘翎走了很久,沒想到竟然只過了五天。他搖搖頭道:“沒什麽,只是眼皮跳了一下,沒什麽大礙。”
江平哇了一聲,追問道:“将軍,左眼還是右眼?”
霍雲起道:“右眼,怎麽了?”
江平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将軍,阿翎不會遇到危險吧?咱們要不轉道去看看阿翎?”
霍雲起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迷信起來了?鐘副将武功高強又比你聰明,不可能遇到生命危險。她說不定早就帶着她娘去京城了,現在改道也追不上她們,不如在京城會面。”
江平聽着霍雲起的話,心中忍不住想,原來将軍他心裏早有找阿翎的意思,只不過沒付諸實踐罷了。
跟在霍雲起身邊的人都知道鐘翎喜歡霍雲起,可是霍雲起的心思卻從不表露。大家都猜測将軍不喜歡鐘翎,只是因為惜才才不避諱。
江平也是這麽認為的。
只是鐘翎再怎麽愛慕霍雲起,他們都是不可能的。霍雲起是皇後的侄子,一品大将軍,他的婚事必然講究門當戶對。
如果鐘翎出身世家,說不定真能夢想成真,與将軍喜結連理,只可惜這是不可能的。
江平忍不住嘆了口氣,霍雲起本不想理會,可是這聲音擾的他心煩意亂:“嘆什麽氣?是嫌我給的賞賜不夠多嗎?”
江平瞄了他一眼,故意道:“将軍的賞賜多得很,屬下只是想,将軍回京城肯定要娶妻了,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會做将軍夫人呢。”
霍雲起冷冷道:“男兒生于世間,就該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兒女情長終究是累贅,想這些做什麽。”
江平還有話要說,不遠處有一騎帶着黃沙而來:“将軍——”
霍雲起問:“何事?”
“将軍,安樂王世子飛鴿傳書,信中說聽聞将軍班師回朝,想要請将軍接世子殿下一同回京。”
那聲音越來越小,江平瞪着眼睛嚷嚷道:“這個安樂王世子什麽意思?把我們将軍當他家護衛了?還要将軍接他去?他算什麽……不是,他還不夠格!”
“本将軍知道了。”霍雲起的語氣很是平淡。
“将軍!您的脾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江平沒想到霍雲起會答應,眼睛都要瞪大了:“這都能答應?”
“世子是陛下的親侄子。”
“您還是皇後的親侄子呢!”
霍雲起沒空和江平辯駁,用一句話結束了話題:“我帶幾十精銳去接世子,江副将帶白虎軍按原路入京,不得有誤。”
江平咬咬牙,只得稱是:“屬下聽令。”
霍雲起遙望天邊,心中帶着好奇,安樂王世子性情冷漠,不會無故飛鴿傳書做此等無聊之事,他那邊可能有不尋常的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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