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喂?您好。”
“你好,我是邵曉剛,容庭的經紀人。”
回春之後的北京,冰雪消融,萬木革新,陸以圳一邊揮手扇開眼前不知從哪裏飛來的楊絮,找到操場上相對安靜的一個角落,坐下來,認真聽電話。
上午的來電因為上課,被他掐了,沒想到對方锲而不舍,下午下了課又打了過來。
不過,對方的執着,俨然與他的好脾氣無關,電話那端,邵曉剛的聲音堪稱刻板,“我現在在央影門口,打電話問過你的班主任,你現在應該下課了對吧?我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廳等你,有幾句話,希望和你單獨談一談。”
陸以圳愣了下,追問道:“那容哥來了嗎?”
聽筒裏,逸出邵曉剛一聲頗為不屑的輕嘲,“怎麽可能?你快一點,想必你也看到新聞了,我時間非常緊張,希望你能配合。”
陸以圳當然猜得到對方過來所為何事,到底事關容庭,他也不敢耽誤,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才快步走出校門。
推開咖啡廳的門,陸以圳尋找了下,才注意到坐在角落裏的邵曉剛。
他忙走過去,态度謙慎地問候:“邵老師,讓您久等了。”
邵曉剛在娛樂圈裏摸爬滾打也有十五年了,不怒自威的本領練得也算老道。
陸以圳在他對面只是站了一會,就生出一種比見謝森當時還緊張的情緒。攥緊拳頭掩飾住手心裏的汗意,陸以圳忍受着邵曉剛故意的沉默。片刻之後,邵曉剛才遲遲開口,“嗯,來了就坐吧。”
陸以圳拉開椅子,他剛在邵曉剛面前坐下,對方就丢過一個巨大的文件夾。
“你自己看一下吧。”邵曉剛甚是不耐煩,“第一個是我讓律師起草的起訴書,關于你違反與《同渡生》劇組保密協定的起訴,第二個是你在豆瓣所有言論的整理,如果你還想反駁我的話,不妨看完了再做決定,第三個,也是起訴書,對于損害容庭先生名譽、捏造不實言論的,第四個是和解協定,如果你不想收到第一、第三的法院傳票,最好跟我們簽下第四個合同,然後向我解釋一下,是誰出錢說動你來往容先生身上潑髒水的。”
一串連珠炮似的話鑽進陸以圳的耳中,他翻開文件夾的動作一下就僵住了,“邵老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邵曉剛挑了挑眉毛,“怎麽?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你還需要我挑得更直白一點嗎?年輕人,不要以為拍了一部謝森導演的戲,就可以一步登天,在娛樂圈裏,現在的你,什麽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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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以圳一怔,雖然驚愕,但他卻并非真的不明白邵曉剛在暗示什麽。
對方已經認定豆瓣上的爆料貼是他所發,這是直接帶上所有的材料來與他談判了。
其實邵曉剛每句話說得都沒錯,如今的他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卒,甚至根本沒有正式入行。或許是看在謝森導演的份上,邵曉剛這才纡尊降貴來與他談條件,否則的話,以華星影視的實力,大可以直接采取行動。
陸以圳自嘲一笑,連看都不看那一堆繁冗的文件,将夾子完全阖上,“邵老師,因為容哥的緣故,我一直非常敬重您,我冒昧請問您一句……您有什麽證據證明我就是豆瓣的發帖人?”
對方一上來就否認,這是邵曉剛早就預料到的,他也沒打算直接撕破臉,俗話說嘛,先禮後兵。
“小陸啊,我一直以來也很欣賞你的,但是小孩子,沒見識過天高地厚,就不要把所有人都當傻子。雖然你在電影院說那番話的時候,我本人不在場,但并不代表沒有別人替我聽到這番話,再轉告我知道。你寫在豆瓣上的影評,還有一開始所謂的那些爆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更何況那個ID……呵呵,小朋友,下次注冊馬甲的時候,不要用自己的真實姓名。”
陸以圳感覺自己分分鐘就要被對方氣炸了。
“您這都什麽流氓邏輯!我那番話既然是對着大家說的,誰都能把我的言論抄到網上寫個影評出來,至于爆料,我發誓關于容哥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沒有寫到過網上,日常相處的細節,不光是我能看到,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可以看到。”陸以圳深呼吸,逼着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最後一個我覺得更沒什麽可解釋的了,我就算要害人,也不會傻到拿這麽明顯的帳號去。”
邵曉剛心裏閃過一瞬間的動搖,但旋即便想到陸以圳在《同渡生》裏相當吃重的戲份,他眼神微微一暗,斥責道:“陸以圳!你不要在這裏跟我狡辯,社會不是學校,不要把你那套跟老師磨洋工的法子拿來跟我對話。我最後警告你,如果你還想在娛樂圈混下去,如果你還想做演員甚至導演,你最好趕緊把煽動你的人告訴我,你就是別人局上的一顆棋子,沒必要為別人的利益身先士卒!”
“邵老師,只怕你誤會了,我陸以圳從沒有為任何人張目,整件事也與我沒有半分錢關系!”
邵曉剛冷笑,“當然,你肯定不是為別人張目,如果沒有好處你會冒險做這件事嗎?當然不會,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你用這件事把容庭踩下去,你就能拿到什麽獎!制片公司的所有團隊現在都在為容庭沖獎運作,你只是他的一個配角!”
陸以圳的瞳仁猛地縮了一下,他只覺心房深處忽然一陣銳痛,像是被人狠狠擊中。
“邵老師……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他再開口時,語氣明顯艱澀起來,“是容庭的工作室認為我發的這個帖子……還是容哥……做的決定?”
邵曉剛嘴唇微微一揚,“有區別嗎?你應該知道的,作為經紀人,我的每一句話,都代表了容庭先生的立場。”
陸以圳極緩慢地縮起自己的手指,緊緊蜷在掌心,他用盡全身力氣,卻只說得出一句話,“不是我,那個人不是我。”
邵曉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也懶得多說什麽,拿起文件夾就快步離去。
陸以圳完全相信,就算他不接受這些東西,邵曉剛照樣想得出一百個一千個讓他屈服的辦法。
否則,他不會在容庭經紀人的位置上坐這麽久。
但是……
他沒想到……
原來連容庭也是這麽想的。
甚至沒有給他一個自辯的機會,就将所有的處理權交給經紀人。
在容庭心裏,已經給他判了死刑。
他認為他就是那樣的人,為了一點利益可以不惜犧牲一切,犧牲他對他的崇仰,犧牲他們之間的……友情。
陸以圳扶着桌沿,連續調整了幾次呼吸,但不知道為什麽,心口還是被人緊緊攥着似的,痛入骨髓。
淩晨一點。
白宸從劇院排練結束,回到公寓。
甫一推門,他就聞到撲鼻而來的酒氣。
白宸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他換了拖鞋,循着味道往屋裏去,客廳是空的,卧室也是空的。
直到這一刻,白宸忽然一個激靈,意識到發生什麽。
陸以圳回來了。
明明已經開學了,陸以圳怎麽會回來住了?
客廳卧室都沒有人……
白宸的心猛地懸了起來,他迅速離開卧室,掀起客廳巨大的落地窗簾,拽開推拉門。
果然,陸以圳一個人坐在陽臺上!
“以圳!你做什麽呢!”白宸說話的聲音整個都變了。
黑暗中,靠着低矮欄杆的陸以圳像是随時都會躍下去的樣子。
整個陽臺上倒了滿地的啤酒瓶子,都是空的。
白宸走上前,使勁攥住陸以圳的手腕,蠻橫地将他往屋子裏拖去。
不過,讓他松了一口氣的是,陸以圳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甚至近乎消極的,任由白宸擺布。
直到将人連拖帶抱地搬挪到浴室,白宸伸手打開浴霸,明亮而溫暖的光一霎包裹住了陸以圳。
幾乎是同時,陸以圳的眼圈迅速泛紅,他竭力克制,卻還是沒有攬住眼淚的潰堤,“師哥!他們不相信我!!他也不相信我!”
白宸愣住,但很快,他也猜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他慢慢蹲下身子,試圖給陸以圳一個安慰的擁抱。
然而,出乎他的預料,陸以圳完全呈現出對外界的抗拒狀态,整個人貼住牆壁,根本不給白宸片刻靠近的機會。陸以圳死死地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每一聲抽噎,換來都是費力的喘息,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心髒,連哭都變得異常艱難。
明明在藥物的控制下,陸以圳的失眠已經得到明顯好轉。
這一夜,他居然再次,睜着眼,徹夜未眠。
容庭所謂的“出櫃新聞”發展到第三天,容庭工作室終于發表正式聲明。
聲明中稱,新聞圖片屬實,但純粹是媒體的過分解讀,容庭本人與陶業只是工作關系,并将照片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在聲明中,容庭工作室強調,将保留一切将造謠者訴諸于法律的權利。
嚴肅的行文,既是給粉絲的一顆定心丸,也是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博主一個警告。
在這件事情中大撈一筆的媒體也非常識趣地收了手,畢竟容庭方面也并非全無人脈,能完全背着他做一次井噴式的負面報導已經非常不容易,再往下跟進也是舉步維艱。
刷完電腦上的新聞,白宸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盤腿坐在沙發上的陸以圳,對方的病情,明顯有了惡化的傾向。
三天了,如果不是有他逼着,對方恐怕能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這樣一直坐下去,拒絕主動交談,拒絕了解網上的消息,甚至拒絕去見心理醫生。
他只專注于一件事。
給容庭打電話。
白宸合上筆記本,向陸以圳走過去,“怎麽樣?有消息了嗎?”
陸以圳搖頭。
有了第一個晚上的瘋狂發洩,陸以圳的情緒像是消失殆盡,盡管白宸能明顯看到他臉上的失落,但對方的一舉一動,卻都透露出平靜的意味。
是消極的平靜。
大概是因為被白宸問起,陸以圳忍不住又解鎖手機,再次将那個撚熟于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陸以圳攥着電話的手指微微發抖,片刻後,他才強行壓制了自己的情緒,回歸平靜。
他将手機放回茶幾上,而自己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盯着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