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來 別說你愛我,我嫌惡心
當他的聲音消失之後, 山洞陷入沉悶的安靜,洞裏所有的光線都被石頭縫隙堵住,裴月神清楚的聽到自己呼吸和心跳聲。
短暫的愣神之後, 裴月神從衣服口袋裏拿出手機打開電筒,燈光掃射到江顯身上時, 才發現他身上都是石頭。
江顯身上名貴的衣服被尖銳的石頭割破,臉上和手背有許多傷痕,他閉着眼睛, 黑色的睫毛耷拉在眼睛上,灰敗得毫無生機。
曾經高高在上矜貴無雙的男人,此刻卻被山石壓在地上宛如蝼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江顯逐漸恢複力氣緩慢的擡起頭, 當看到眼前的光線, 他知道裴月神已經沒事,欣慰的勾起唇時, 卻在下一刻清楚的看到裴月神的腳跟在一步一步往後退, 退到離他更遠的地方。
江顯霎時地愣住。
曾經他清楚的看到她一步一個腳印走到自己的身邊, 現在卻目睹她一步一步退到離他最遠的地方。
他的視線像是看不到其他地方,只愣愣的盯住裴月神的雙腳,每當她後退的距離更遠, 他便竭力想要逃脫身上的枷鎖向她沖去,他雙手用力的在山洞的地面摸索,想找到哪怕一絲可以爬起來的機會。
可是沒有……
原來他前半生的所有運氣都已經花光,花在了遇到裴月神身上, 現在就連一個微不足道的奢望也得不到。
裴月神離得越來越遠,這令他心神失控,“月神!”
“不要離我太遠好嗎?”
他着急地低聲祈求:“讓我跟你說說話。”
裴月神沉默而冷淡的看着他在地面摸索掙紮, 她知道他現在弄成這樣都是為了救自己,她當然可以上去幫他,可是她就是不想。
裴月神不斷的後退,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坐下,好整以暇的盯着他在做無畏的掙紮。
她看到他趴在地上把身邊的石頭推開,看到他緩慢而痛苦的挪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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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去國外治腿,裴月神的目光于是放在他的雙腿上,現在它們都被石頭遮蓋,應該會加重傷勢吧,那要不要上去幫忙呢?
當然是不要!
江顯就是現在立即死在她面前,她也只會遺憾這一天來得太晚!
她還要繼續欣賞他的狼狽,怎麽可能會心軟?
江顯急切的想去距離裴月神近一點的地方,可擡頭卻看到她雙手托腮,饒有興致的盯着自己。
他愣了愣,才明白自己的一切狼狽在她眼裏都是上佳的好戲。
江顯的心稍稍冷靜一些,也有空想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他撿開身上的石頭,問她:“月神,你怎麽會來的?”
裴月神沉默不語。
他輕擡起眼眸看她,裴月神坐在一塊石頭上,目光清冷的盯着他的方向。
她本就極為漂亮迷人,這樣不算明朗的光線下,眉眼更加出塵動人,他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仿佛這就是他做的一個夢,而裴月神是他誤闖山林之後遇見的精靈。
江顯覺得滿足,雖然現在的自己狼狽不堪,但這裏只有他和裴月神,沒有梁戎,沒有故從安,也沒有任何第三個人打擾,所有的空間和時間都是屬于他們的。
江顯愈發放緩聲音:“今天有暴雨,你來這裏……”
“不是因為擔心你,不要自作多情。”她聲音淡漠,江顯苦笑着點頭:“我知道你不可能會擔心我。”如果擔心他,就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那裏像看戲一樣的看他狼狽脫力掙紮。
“我是擔心你會出事,竺萃山地勢陡峭,下暴雨的時候容易發生山體滑坡,今天好在有這個山洞,要不然你就真的危險了。”
“你在咒我?”
江顯趕忙搖頭:“怎麽會,我擔心你。”
“你先擔心你自己吧,我不會救你。”
“我知道,不勞你動手,你歇着就好。”
他到底是個男人,不想被心愛的姑娘看輕,用盡全力的從石頭裏緩慢挪動着雙腿,大汗淋漓地折騰半小時後,終于從石堆裏爬出來。
他的腿剛好沒多久就急匆匆回國,現在被這麽一壓,傷勢多半會加重。
盡管站起來有些困難,但江顯還是咬牙忍住,經歷冗長的準備後,他才扶着牆壁朝裴月神那邊緩慢移動,可好不容易顫顫巍巍地走到裴月神面前,她忽然使壞地踢他膝蓋,江顯始料未及,直挺挺地跪在了她面前,他立即聽到女孩子嬌俏愉悅的笑聲。
江顯擡起頭,裴月神笑眼彎彎的看過來,“怎麽?”
男人低頭看自己膝蓋,居然就這麽毫無尊嚴的跪在她面前……
他閉了閉眼,搖頭,嗓音粗啞:“沒事。”
事到如今還能跟她計較什麽?還敢計較什麽?
江顯又經歷一次艱難的掙紮後才從地上坐到她身邊,裴月神卻忽然起身,江顯連忙拉住她手腕:“別走行嗎?”
裴月神看到他滿懷希冀的眼眸,猛然從他手指裏拽回自己的手,冷漠警告:“最好別碰我。”
裴月神去到另一邊坐下,江顯默默調成方向看着她。
安靜的山洞裏再次響起江顯溫和詢問的聲音:“月神,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裴月神低頭在看手機,山洞裏沒信號,短信很久才給姜善發出去,聞言漫不經心回一句:“只要你離我遠點,我過得很好。”
江顯沉默好長一段時間,在裴月神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他苦澀暗啞的聲音。
“如果我不是那麽喜歡你,我也不想出現在你眼前。”
“你留給我的回憶都太好太溫柔,我放不下,也舍不得放。”
他們當然有很多回憶,學生時代的時候,裴月神每天都會乖巧的提前出現在他家門外,她會率先提醒他當天的天氣如何,可他性子疏懶,許多次下雨不帶傘。
後來總是小姑娘把自己的傘讓給他,自己淋着雨回家,她還因此發燒好幾天,她發燒的時候每天都會打電話跟他撒嬌說難受,可他居然狠心到從來沒去看過她。
學生時代的每次考試前裴月神還會為他準備好重難點複習冊,她小心翼翼的督促他學習,當他學業進步,她會是最高興的人。
江顯後來漸漸成為優秀的少年人,也漸漸吸引別的女孩子目光,裴月神總是有意無意的旁敲側擊,害怕他喜歡上別的姑娘。
他煩惱的時候,或者惡趣味發作的時候便會故意對她說最近有了喜歡的姑娘,裴月神聽後白了臉,每次消失幾天不見,再見面總會比上次更瘦一些。
江顯知道她是強打起精神繼續做關心他的元氣少女,他一方面厭惡這樣的裴月神,一方面也離不開這樣的裴月神,所以總是會逗問她為什麽就那麽喜歡他。
彼時裴月神苦笑着對他說過那樣一句話,現在那句話就宛如報應一般回蕩在他耳邊,讓江顯心肺泛疼。
她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喜歡我像我現在喜歡你一樣,你就會懂我心裏的感受。”
他現在真的很懂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再也沒有比此分此秒的煎熬更為真切。
江顯多想回到從前,回到裴月神還是當初溫柔乖巧的時候,這一次他一定,一定不會再那樣對她。
他一定會小心保護她的所有美好,他不會再對裴家下手,他甚至會好好保護裴家,保護她重視的家人。
可這一切假設都是不可能實現的遺憾,江顯吞下咽喉中的酸苦,聲音艱澀的懇求:“月神,我知道現在的你不缺人愛護,我知道自己沒資格對你好,可我會等下去的。”
裴月神冷笑了一聲,目光穿過昏暗的光線直直盯着江顯的眼睛,看到他眼眸裏毫無保留的炙熱愛意,裴月神并沒有覺得多麽感動,只為曾經的自己感到可悲。
曾經的自己多麽想得到江顯一點一滴的關注啊,只要可以得到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她真的會為他做任何事。
“那麽江顯,我為你付出過的,你有幾件記得呢?”裴月神突然陷入某種遐想,出神的問道。
江顯神色變得溫柔:“我都記得。”
“那你說說看。”
“好。”
“……月神,曾經的你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別誤會,我并沒有說你現在不天真無邪,只是那時候的你,純然是個沒有經歷過任何風吹雨打的花骨朵。”
“你有最美好的笑容,最單純的內心,你對我很好,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我身邊的一切都是你為我打理得井井有條,我的筆記你會為我整理,我的錯題你會為我記錄,還會為我思考哪裏薄弱,哪裏最需要學習,我曾很多次收到過你熬幾夜寫完的重點複習手冊,你真的很厲害,別人總說我學習很好,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是因為有你。”
“我出事,你總是最為最着急的人,每次都會急哭,邊哭邊為我想辦法,那時候江家不管我,你就跑去求你爸媽為我做主,那時候我想,你可真是個傻姑娘,我爸媽都不管我,你的爸媽又怎麽會管我?後來證明是我想錯了,你父母是極好的人,居然維護了我。我……我對不起他們。”
“年少時我同人打架,受傷後不喜歡去醫院,我家裏有你為我常備的藥,你總是邊為我處理傷口,邊眼睛通紅的求我不要再打架,我并不聽你話,還在一次和人打架的時候,居然把……把你推出去擋,你真是傻,事後竟然也沒有怪我,還慶幸受傷的人不是我。”
“你真的很乖很好,做什麽都為我好,是我不知足。”
他的嗓音愈發苦澀,真要将裴月神對他的好一一細數出來,恐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況且他現在說的只是學生時代,還沒有提到往後那些更過分的事。
他其實并不想再往下說,每多說一個字都像在挖自己的心肺,但既然她想聽,他當然會滿足,也想讓她知道關于過去的點點滴滴,他都記得。
然而裴月神冷漠的嗓音忽然打斷他:“那麽江顯,我對你這麽好,為什麽你要這麽狼心狗肺?”
是啊,為什麽?
當江顯把很多事都想清楚後,也無數次這麽問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結局,為什麽他選擇的是最殘酷的?
“月神,對不起。”
“對不起沒用。”她聲音沒什麽起伏,态度格外平靜,看似心平氣和,其實與他的距離已經到可望不可及的地步。
江顯的心都被她的漠然灼傷,他情願她對自己發脾氣,而不是這樣冷漠的宣告一切不可能,他慌忙的說:“我會彌補的!月神,你相信我好嗎?我…我已經在改了…”
于是,裴月神看向他:“你準備怎麽彌補我?”
江顯脫口而出:“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滿足你。”
裴月神笑容古怪:“希望如此。”
江顯還想說什麽,裴月神卻沉沉地閉上眼。
他發覺她有些不對勁。
“你怎麽了?”
裴月神沒吱聲。
江顯緩慢挪動着自己坐到她身邊,隔得近了後才看到她臉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潤,額頭有薄汗,江顯想起剛才見到裴月神的時候她已經淋過雨,他連忙擡手摸她額頭。好燙!
“月神,你發燒了!”
他急得手忙腳亂,可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他靠近她小聲問:“月神,你哪裏不舒服?”
裴月神閉着眼沉默,幾乎要将江顯急得抱着她搖晃時才慢悠悠回答:“透不過氣。”
江顯立即掏出手機給人打電話,人在山洞手機沒信號,他努力很久才發出信息。
信息發出去後,他再次輕聲說:“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還有哪裏難受?”
“……你離我遠點,我就會好受。”
江顯脫下自己衣服蓋在她身上,果然離開幾步遠,焦急不安地問:“現在感覺好多了嗎?”
“好吵!”
“好好,我不吵,你閉上眼休息。”
“……”
“月神,我可以離你近點嗎?我讓你靠着我睡,這樣的話,地上的石頭不會咯着你。”
“……閉嘴。”
“好,我閉嘴。”
可一段時間後,江顯還是忍不住擔憂問:“月神,你感覺怎麽樣?”
這一次他沒有等來裴月神的回答,洞口的石頭被人砸開,光線從外面透進來,緊接着,一個高大筆挺的身影快步進來。
他徑直走到裴月神身邊,深重的陰影籠罩着她,裴月神睜開眼看到來人時,終于露出江顯求之不得的笑容。
“你來啦。”
梁戎看出她不舒服,立即蹲下身摸她臉和額頭,裴月神依賴地抓住他的手。
梁戎看到眸光裏的淚花,心疼地擰緊眉,急忙俯身吻她額頭:“別哭。”
他拿開她身上屬于江顯的衣服,然後将她完整的抱進自己懷抱,“我回來了。”
他用自己的衣服裹住裴月神,将她抱起來。
江顯從始至終就像一個被排除在他們之外的看客,就像個笑話和小醜。
他能做得很少,仿佛只能面色僵硬的看着自己喜歡的姑娘被別人抱過去。可在梁戎起身的一瞬間,他忽然握住裴月神的胳膊。
梁戎冷漠的看他一眼:“放開。”
江顯卻始終看着他懷裏的裴月神,手慢慢的舉起來。
“月神,你讓我摘的花,我已經摘到,剛剛沒來得及告訴你,你看看喜不喜歡?”
裴月神轉過頭來,果然看到江顯手中有一朵漂亮的野花,也不知道他是怎樣妥帖的保護着的,這花看起來并沒有經歷過多少風霜。
她看到江顯緊張的舉着花送到自己面前,他該是多麽緊張啊,他連手指都是顫抖的,甚至臉上的每個細微表情都深藏着期待。
裴月神在他祈求的目光下接過來,目睹他一瞬間變得無比歡喜的表情。她挑眉笑了笑,在他最快樂的時候将這朵花輕飄飄松開,任它在江顯眼前掉下去。
她盯着江顯慢慢更加蒼白的臉,惡劣地笑着對梁戎說:“我不喜歡,踩壞。”
屬于梁戎的靴子便踩在那朵野花上,腳尖用力的碾了碾,等腳再次拿開,地上哪裏還有花兒的影子?它如同江顯現在的心,都變成一堆腐朽的泥土。
江顯怔神的看着地上已經看不出原樣的花,怔神地擡眸看着裴月神,凄慘而勉強地扯動着僵硬的嘴角:“沒關系,我再給你摘更漂亮的。”
裴月神說不用,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塊石頭,高傲地丢進他懷裏,說話的語氣像極曾經那個對她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江顯。
“不如你用這塊石頭種出一朵花給我看看,如果種不出來就別說你愛我,我會嫌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