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江水翻滾着将少女渺小的身軀攪進混亂的漩渦中,不斷從江底湧上來的泥沙摻雜在水中從身上刮蹭而過,即便隔着一層避水訣,仍舊劃得她皮膚刺痛。
幾聲叫喊被拍浪聲吞沒,身體撲騰着沉進水中,瞬間被混沌包裹。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餘溪屏住呼吸,驚恐之下根本無法辨別方向。
“咚!”一把劍在她身側的入水,喊她,“愣什麽神,還不快走。”
聽到是問情的聲音,她趕緊對着聲音來的方向比劃:我不會游泳。
“真是沒用。”問情嫌棄地說着,靈活的游到她身邊,“你身上有真君施下的術法,淹不死的,抓緊我,咱們得往下潛才能避開黑蛟。”
餘溪伸手摸索,劍柄主動鑽進了她手掌心,她一把抓住,問情就像脫了缰繩的野馬拽着她往更深處去。
越往深處,黑暗越重,耳邊聲音越小。
她緩緩睜開眼睛,嘗試着張口呼吸,真的沒有水灌進來。
呼吸幾口後,頭腦逐漸清醒。
看着滿是沖勁的問情,餘溪心中很不是滋味,盡管一早就接受了自己靈根劣質、無法築基的事實,但眼下的危機時刻,自己一點忙都幫不上,還成了劍靈的累贅,也難怪它會罵她沒用。
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要不然你先去找他們吧,不用管我了。”
問情回她:“吾只是一把劍,無人用吾,吾就只能這麽飄着。真不知道真君為何要把吾交到你手上,當初若是真君将吾賜給了蒼華道君,你就是積八輩子的福,也不配碰吾。”
給它幾分顏色,還蹬鼻子上臉了。
餘溪一個不服氣,握緊劍柄,強行制住了問情,借着水流的方向将它收到自己身側。
“你要幹什麽!”
“我是沒有修為,又不是沒有腦子。你這樣一昧下潛,跟老鼠打洞有什麽區別。”說罷,餘溪閉上眼睛,浮在水裏感受周身湧動的暗流。
水流或急或慢,攪動盤旋,飄在水中的頭發被水擁簇着飄向同一個方向。
餘溪睜開眼睛,凝視那幽深的黑暗,似有重重水流包裹,“那裏水流暗急,說不定是黑蛟的老巢。”
不等問情回答,她四肢并用,劃水“游”過去,劃了兩下就被水流卷着與那處擦肩而過,甩向了更遠處。
問情不作聲,拉着她往水流中心沖去。
一人一件連續沖破幾道暗流,赫然見一倒三角的石窟展現在眼前,餘溪很快找到石洞入口,催促問情帶她進去。
平靜的水中竄出一只劍,緊跟它身後,少女緊握着劍柄也躍了出來。
“哈——呼——”餘溪從水中爬到石頭上,大口呼吸着洞中潮濕鹹腥的空氣。
擡起頭,得以窺見石洞的全貌,整個洞窟巨大無比,石壁光滑濕潤,像是黑蛟用身體鑽出的窩。
餘溪沒心思驚嘆這座藏在水中的蛟洞,提着劍在洞中奔跑,終于在一座牆面上發現了十幾個成人大小的水繭,隐約能看到被困在裏面的人身上穿着清元宗的弟子服。
這麽多人?
她猶豫着舉起劍。
有好幾個女子,哪一個是女主啊?
救人歸救人,她可不能搶了本該屬于男主的好感度,那就先救男的吧。
一劍刺破水繭,渾濁的水流出,被困在裏面的弟子跪倒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起來,待肺裏的水都咳出來,人才逐漸清醒過來。
餘溪手起劍落,一連串救了四個人,被解救出來的人很快恢複神志,也幫忙去破開剩下的水繭。
沒過多久,所有人都解脫出來,一個女弟子攙扶着半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關心道:“大師姐,你沒事吧。”
“還好。”後者捂着肩膀上的傷口,看向了正在為衆人引路的餘溪,問,“那是誰?”
女弟子答:“看着裝是我們宗門的外門弟子,是她救了我們。”
不遠的距離外,餘溪提心吊膽的聽着她們的對話,腳步聲漸漸靠近,身後響起那女子的聲音。
“在下姬雲意,多謝師妹相救。”
衆弟子亦道:“多謝師妹相救。”
“哪裏哪裏。”餘溪回身對他們客氣道,“我沒出什麽力,是宗主讓我來救你們的,他與師祖正在江面上與黑蛟纏鬥,我們不要耽擱時間,快些離開此處吧。”
“此事竟然驚動了師祖……”姬雲意低頭皺眉,不動聲色的指揮着一衆弟子離開石洞。
衆人紛紛禦劍入水,徒留餘溪尴尬的站在水邊,看他們一個個離開,到最後只剩下她和姬雲意。
“師妹為何還不走?”姬雲意習慣了斷後,站在她身後關心道。
“我……不會禦劍,也不會游泳。”
被劍拽着走已經很丢人了,要是還被人看見,
餘溪咬了下唇,尴尬之餘,身後的姬雲意走到她近身處,單手禦劍,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後腰,帶她上了自己的劍。
“師妹抓緊些。”姬雲意叮囑一聲,禦劍入水,耳邊撲通一聲,餘溪猛地抱住了近在身前的腰。
女子的腰肢又細又軟,餘溪一抱住就不肯松開了,什麽男女主,什麽鬼劇情,在生死面前,通通都抛到腦袋後面去了。
在他們之前離開的弟子,如今已經見不到人影了,兩人熟練地躲開暗流,卻在上升的過程中明顯的感覺到江水變得平緩下來。
一定是師尊和師祖已經收服了黑蛟。
餘溪貼着姬雲意的後背,緊張的心剛剛平複下來,心髒卻猛地一跳動,後背發麻,似乎在她看不到的水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凝視着她們。
她轉動視線,恍然間,雙眸對上了一雙深藍色的圓月。
是黑蛟!
她還沒開口,姬雲意就迅速反應過來,向右出招。
“不要出手!”餘溪慌忙制止她。
聽罷,姬雲意忍着肩膀的劇痛,動作停滞在半空,反問:“怎麽了?”
“它對我們好像沒有敵意。”餘溪擡起手來,試探着在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前晃了晃,黑蛟懵懂的左右轉了轉眼睛,跟着她的動作歪了一下頭。
她湊到姬雲意耳邊小聲說:“師姐身上有傷,我又幫不上你,若是出招激怒了它,真打鬥起來,勝算不大。還是盡快離開這裏吧。”
姬雲意緩緩收起招式,聽了她的勸告,禦劍離去。
那黑蛟只在身後追了一段距離,快到江面時,便不再緊追,反向江底游去。
二人浮出水面,姬雲意徹底力竭,佩劍變回原樣大小飛到了她背後,餘溪抱着她的腰,雙腳不停的踩水才能保持兩人不沉進水裏。
“師姐?”餘溪擔心地喊她,波動的江水中,姬雲意肩上的傷口已被泡到發白。
暴雨已停,遠處地平線上升起一縷陽光,照亮了波濤褪去後平靜的江面,餘溪這才發現姬雲意明豔大氣的臉上泛着蒼白的虛弱。
再不快點上岸,師姐就要因失血過多而死了。
餘溪抱着人在水裏撲騰,根本游不動,只能在起伏的江水中大喊,“救命啊——”
喊了兩聲,力氣越來越小,她憤憤地拍兩下漂在水面上的問情,“你不是很厲害嗎,快把我們拖到江岸上啊,我就快沒力氣了。”
過了半晌,問情才虛弱道:“整條江都被邪氣污染了,吾等在水中待了太久,靈氣損耗太多,吾……也要支撐不住了。”說罷,一點點往下沉去。
“喂!”餘溪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撈它,把它搭在自己肩上。
要死了,要死了。
即将力竭之時,從水中凝起一圈水泡,将兩人包裹其中,帶她們從江面上一路飄至江岸。
“大師姐!”江岸上,衆弟子擔心地圍了過來。
蒼華收起術法,水泡破裂,兩人從一人高的高度掉下來,他側身擡手,穩穩的抓住了姬雲意的半邊手臂,扶她站定。
“哎呦!”餘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搭在肩上的劍也掉下來,先是打中了她的腿,才滾到一邊。
“嘶——”她痛呼着,揉揉自己的腿,心道果然還是要離男女主遠一點,自己累死累活忙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結果還要摔個屁股墩兒,疼死了。
“餘溪。”
溫柔的聲音響在面前,她循聲擡頭,師祖已然走到了她身前,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微笑着誇她:“做得好。”
師祖誇她了……
餘溪激動的抿唇,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水,伸過去搭在了那只向她遞過來的纖纖玉手上。
許是被江水泡久了,身體冷的厲害。手指觸碰到他的掌心,便感受到了異樣的溫暖,即便已經站起來,也舍不得放開。
她稍微貪心的在他手掌上按了一下才松開,垂下雙臂站在師祖面前,任他在自己身上畫符,身軀漸漸暖起來,體力也恢複了不少。
在兩人身旁,一衆弟子沉默着圍繞着宗主與大師姐。
餘溪從暗戀的心動中回過神來,避嫌一般往旁邊挪了兩步,裝作不在意,耳朵卻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江水拍岸,摻雜着渾濁的泥沙沖擊岸堤,蒼華凝視江面,不悅道:“事态有變,為何不提前報知于我。”
姬雲意面色蒼白,硬撐着半跪在地上,“弟子辦事不力,給師尊丢人了。”
一弟子跟着跪地道:“請師尊明鑒,此事不怪大師姐。我們在江邊觀察了幾天,黑蛟在夜裏出沒,仍有神志,直到昨日夜裏,黑蛟突然暴動,我等入江鎮壓,不慎被沾染邪氣的江水侵蝕,靈力大減,若非有大師姐一力抵擋,只怕弟子們早已命葬江中。”
“師姐是因為保護我們才無力分神将事态報之于您,師尊若要怪罪,弟子們願與師姐一同承擔。”
幾個弟子輪番求情,蒼華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才道:“早些回山休養吧。”
“弟子領命。”姬雲意深深地低下頭,冰冷的江水沿着她的下颌流下來,滴在地上。
看着那道瘦弱卻堅強的背影,餘溪莫名感到心疼,快步走過去,扶起了她。
不過多時,門中長老帶來弟子善後。
紫旭長老:“宗主,邪雨已停,并未對百姓造成太大的影響,只是江水中仍有邪氣未除,恐怕還要滋生魔物。”
蒼華背對着衆人,下令道:“查找邪氣源頭,将這片江面之下的有靈之物,盡數斬殺。”
“可江中仍有無辜生靈,不留活口怕會造下惡孽。”姬雲意言辭懇切的提醒。
餘溪也一同想到了那條并未追趕她們的黑蛟。
蒼華不為所動,冷聲道:“生靈無辜自可逃離,徘徊在邪氣所在之地,是已被邪氣侵體,哪怕還能保有一星半點的神智,也終究會成為魔物。”
“既注定入魔,便只有斬盡殺絕。”他轉過身來,凜冽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姬雲意,以師尊的身份教導她,“雲意,此間正邪不兩立,大是大非面前,切勿動用私情。”
在他的注視下,姬雲意再一次低頭,沉聲答:“弟子謹遵師尊教導。”
站在身旁扶着人的餘溪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宗主眼中決絕的殺意與不容置喙的威嚴,讓她第一次近距離的感受到了死期将近的感覺,那是一種徹骨的寒冷,幾乎連心跳都要停止。
就算她不做壞事,像這江裏的黑蛟,被邪氣侵蝕神智,也就只有死路一條。
“餘溪。”出神之時,被一聲熟悉的輕喚拉回現實。
她轉過頭,視線從人群中穿過,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白發美人,他對她招招手,淡笑說:“來這裏。”
他像一道溫柔的月光,點亮了她眼中灰暗的世界。
餘溪猶豫着看了看姬雲意。
“放心,我沒事,你去師祖那裏吧。”姬雲意松開她的手,将她往衡蕪的方向輕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