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在身前的男人動作輕緩,不急不躁。
餘溪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視線不受控制的被他散在身後的白發吸引過去。
盡管這裏是書裏的修真世界,像師祖這樣白到發光的發色也是極為少見,那白發又長又順,随着男人行走的動作輕微搖晃,像柔滑的絲綢,像今夜朦胧的月光。
視線順着長發下落,就見他所到之處,像是在花海中開辟了一條路,于花草秋毫無犯,只在衣擺從花朵拂過上時,帶走一絲花香。
餘溪看着花瓣拂過時在師祖衣擺上牽出淡淡的褶皺,她抿起唇,偷偷伸出手指,隔着空氣,在那褶皺上比劃了比劃。
人長得好看,月光朦胧,花也溫柔。
美的像夢一樣。
好想碰一下。
可她也就只敢在心裏想想,手指對着空氣比劃了兩下便麻溜地收了回去,生怕被師祖看到她輕浮的小動作,當她是塊不尊師重道的朽木。
穿過花海,走到院門前的石板路上。
少女腳步輕巧,左搖右擺,走在身前的師祖只微微向後轉了一下頭,她趕忙站直身子,身形也端莊了許多。
男人回過頭去,輕聲問:“我不曾要求人來守山,派你過來的人,可曾同你說過守山的緣由?”
“沒有。”餘溪回味着那溫柔而有磁性的聲線,乖乖回答,“師兄只是叮囑我,守山期間不許人上山,應該是怕旁人打擾師祖清修吧……”
說完才發覺不對勁。
她接的任務是不許人上山,可她自己卻上來了,這算不算是打擾了師祖啊。
看着眼前背影,盡管看不到正臉,但師祖對她的到來沒有顯露出絲毫不悅,反而還請她進去喝茶。就像長輩很喜歡小輩到訪,說不定師祖也在為她的到來而感到開心呢。
餘溪很快卸下了心理包袱,沒聽到師祖将剛才的話題繼續下去,主動往他身側湊了一步,“師祖一個人住在這孤峰上,不會悶嗎?”
男人向她的方向微微側目,眼神柔和道:“習慣了,平日修煉,參悟心法,便不覺時日漫長。”
聽他說話,耳朵像被泉水洗滌,又放松又舒服。
餘溪無法抑制嘴角的笑容,甜甜道:“可惜我靈根劣質,無法築基,不然一定要向師祖請教一番。”
男人微微慢了下腳步,疑惑的看向她:“你既不能築基,為何還要進清元宗?”
這她哪知道啊。
她這就是個不讨喜的工具人,背景設定什麽的,太模糊了。
餘溪尴尬地看了一眼天,回過頭來,微笑着與他對視,借口說:“家裏人說我身體不好,叫我來修身養性。”
聽罷,男人轉過臉去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沒再聽他多問,餘溪松了口氣,心裏卻覺得別扭——像她這樣的小人物,想跟師祖有話聊可太難了。
得再努力一點、積極一點。
走進閑月小築,她好奇地環視四周,前院三側都有房間,屋檐下圍繞着一圈長廊,只在北面有一道拱門通向後院。
庭院簡樸而沉靜,遠遠的路過拱門時,餘溪探了探頭也沒能瞧見後院的景象,乖乖跟師祖進了前院會客的廳室,廳上寬敞卻空蕩,只在窗前桌上點了一座燭臺,在夜色中散發着昏黃的光芒。
男人坐到桌邊,伸手請她坐下。
餘溪緩緩坐下,就見師祖微一擡手,放置在桌邊的爐臺便燃起火來,他張弛有序地準備茶水,優雅的動作吸引着餘溪所有的注意力。
這就是化神境界的修士嗎?舉手投足間都是不落世俗的仙氣。
與他相比,她在清元宗中所見到的人,也包括她自己,都不過是俗人。
餘溪猛然想起什麽,回過視線來看了一眼師祖的正臉,垂眸道:“徒孫愚昧,還不知師祖名號。”
聽罷,男人轉來視線看她,微笑答:“道號,衡蕪。”
衡蕪……真好聽。
餘溪擡起眼眸,無意間與衡蕪投來的視線相撞,錯愕之間,她瞧見了男人溫潤的眼眸,澄澈純淨,如同暖色的琥珀,倒映着閃動的燭火。
好美,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美的人呢?
不知哪裏來的惡膽,她就這麽癡癡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衡蕪眼神微垂,取了熱水來泡茶,水流入壺的聲音才打斷了兩人之間短暫的靜谧。
衡蕪取了茶盞來,送到她面前,輕聲問道:“餘溪可是你的本名?”
“是。”聽到他口中念出自己的名字,餘溪心裏小小的雀躍一下,不自覺的攥緊了手邊的裙子。
片刻過後,衡蕪俯過身來為她斟了一盞茶水。
餘溪腼腆地道了一聲“謝師祖”,捧着茶盞湊到嘴邊,小小喝了一口。
熱茶入喉,身子暖了起來,餘溪更加來了精神,對面前人熱情道:“我白日到山裏時,沒瞧見有上山的路,到夜裏起了霧,我瞧見有路,又有花靈來引,還以為是師祖要我上山來呢。”說罷,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臉。
衡蕪回身坐正,将俯身時垂到鬓邊的長發撩到耳後,解釋說:“今夜解憂花開,我不解其中緣故,出去查看,一時松懈了結界。”
“原來是這樣。”餘溪懵懂點頭,像她這樣只有半只腳邁進修真大門的普通人,很難理解師祖的能力與境界。
她只知道她喜歡師祖的氣質與相貌,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開心。
手裏捧着暖暖的茶盞,口中散開的茶香,苦澀中回味着甘甜。
“你既到此,便是緣分。”衡蕪輕聲說着,骨感的指節扶着茶壺,為她添了一些茶水。
“那……”她以後還能來這兒嗎。
餘溪激動地張口要問,嘴邊只冒出一個字,便把剩下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裏。
“嗯?”衡蕪看向她。
“沒,沒什麽。”餘溪支吾着,借着喝茶的姿勢低下了頭。
第一次見面就問人家自己能不能常過來,急不可耐,實在算不上有禮貌。
更何況,她是個胸無大志,混吃等死的人。可師祖是宗門的榮耀,看他相貌生得這樣年輕,便知他青年時候便生了道心,築基成丹。宗門要她來守師祖的清靜之地,她可不能監守自盜,自己來打擾師祖修煉。
眼看着茶水就要喝完,餘溪仍舊舍不得離開。
這次上山只是偶然的巧合,要是下了山去,就不知道還有沒有見師祖一面的機會了。
坐在對面的師祖始終溫柔而平和的注視着她,似乎是吃準了師祖不會主動趕自己離開,餘溪放下茶盞,提議道:“方才進來時,我瞧見外頭的花草都長到路上了,要不我幫師祖收拾收拾吧。”
聞言,衡蕪轉過頭,透過窗戶看到庭院外的路上,因為常年無人到訪,路邊雜草叢生,先前他從未在意。
面前的少女熱情又積極,衡蕪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溫聲應她:“好,那就勞煩你了。”
得了師祖的準許,餘溪很快從桌邊站起,一路小跑到外頭,蹲到路邊開始拔草。
院子被花海圍繞,放眼望去,時不時還能瞧見幾只從冰花生出的蝴蝶在半空中飛舞,又随着清風消散在夜空下。
眼前是如此美景,餘溪卻無心欣賞,回味着和師祖說話閑聊時心跳加速的感覺,害羞地往院子裏看了一眼。
師祖正坐在窗裏收拾茶盞。
隔着庭院,她只能看到師祖的身影從桌邊站起,擦拭過桌面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轉過頭來看向她的方向。
師祖在看她?
心裏撲通撲通跳了兩下,像是緊張,更像是開心。
餘溪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心裏卻早已經翻江倒海。手上仍然在忙碌,她先是把花莖掐斷放到另一只手上,随後才把剩下的草連根拔起,慢慢的,手中便有了一束花。
她沒見過解憂草,更沒見過透明的冰花,花朵看上去很有厚度,握在手裏卻沒有重量,在夜裏散發着光芒與幽香。
清理完路邊的雜草後,餘溪拍拍手上的泥土,背着手走回了院子裏。
衡蕪已經走出了廳室,站在庭院中,一襲清淡如水的衣着襯着端莊雅正的身姿,清新脫俗。
“我已經把路邊清理幹淨了。”
餘溪走向他,快到人面前時,獻寶一般把藏在身後的花束送到他面前,“這花如此美麗,和雜草一起腐爛在土裏太可惜了,我便自作主張,摘下來拿給您。”
面前綻放一捧花朵,衡蕪有一瞬的愣怔,回過神來,他接過花束,微笑答:“你有心了。”
送出了花,也再找不到逗留的借口。
餘溪雙手交疊,俏皮道:“如果師祖沒有旁的吩咐,我就……下山去了。”
衡蕪神情微動,“去吧。”
轉過身的瞬間,餘溪忍不住撅起了嘴巴,心情瞬間低落下來。眼睛還想往身後瞟,又怕動作太大被師祖發現,只能轉而看向地面,走出了院門。
“餘溪。”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喊。
她立馬停下腳步,激動地回過身去,“師祖有何吩咐?”
衡蕪走到她面前,從手中的花束中挑出一支開得最好的,遞到她面前,“修煉之時将此花置于近身之處,可助你靜心順氣。”
餘溪接過花來,眼中星星閃光,開心道:“多謝師祖。”
再次拜別師祖,她轉身繼續往山下走,在還未離開山頂時,擡手将花朵帶在了發髻上。
遠山上露出魚肚白,沉積在山腳下的霧海淹沒了廣袤的密林,在微露的日光中緩緩波動,随着太陽漸漸升起,霧海的表面折射出迷離而夢幻的色彩。
等她走回木屋,太陽已經升起,林中的霧也已散去。
回頭再看,隐藏在霧中的上山路也消失了。
上山經歷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天亮了,美夢醒了,她也回到了躺平擺爛的日子。
在山林裏四處閑逛,摘果子、掏鳥蛋,回到木屋裏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卻睡不着,只能睜開眼睛,盯着一成不變的房梁。
她從來沒覺得一個人呆着會這麽無聊。
脫離了主線劇情,不用繞着男女主轉,她應該會過得很潇灑自在才對,怎麽會覺得無聊呢。
一定是因為這裏沒有可消遣的樂趣。
那她有什麽想做的事呢?
餘溪簡單想了想,浮現在腦海中的第一件事——想見師祖。
無所事事也要挑個舒服的地方啊。和師祖呆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她也會覺得很開心。
她別扭地在床上打了個滾兒,嗚嗯了半天,再想不到第二件一定要去做的事。
從床上爬起來,頭發都亂了。她理了理頭發,看向窗外悠遠的密林,漸漸堅定的心思——好命不長,需及時行樂。
她要去見師祖!
第一夜,沒有起霧。
第二夜,沒有起霧。
第三夜,爬懸崖扭到了腳踝,躺在床上休息;依舊沒有起霧。
整整過去五天,腳踝的扭傷都已經養好了,餘溪還是沒能找到上山的辦法,也沒再碰見師祖布下的結界有松懈的時候……
東邊的懸崖不行,那明天就去爬西邊的,不過一座山峰的高度,臨死之前她一定要見到師祖!
第二天清晨,山中下起了雨,徹底打亂了她的爬山計劃。
餘溪懷抱着包袱狼狽地坐在屋裏,外面下大雨,屋裏下小雨,她連禦水訣都使不動,只能眼睜睜看着屋裏被雨水淋透。
滴滴嗒嗒的雨聲中淹沒了一切細微的聲響,餘溪抱着雙膝,不知今日該如何度過。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
餘溪有些驚訝,她并沒有聽見腳步聲,怎會突然有人來敲門,是她聽錯了嗎?
“咚咚。”門外人又敲了兩聲,打消了她的懷疑。
“是誰?”餘溪起身走向門邊,站在門後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來人的回答。
她在這兒住了六七天,連個人影都沒見過,除了她和師祖,還有誰會來這深山老林。
師祖?難道門外的人是……
為了确認心中的猜想,她稍微打開了一點門縫,透過門縫看出去,視線全然被一張傘面遮擋。
一把傘?
餘溪打開門,滿臉疑惑。
在她面前,傘面緩緩擡起,露出藏在傘下的,一把漂浮在半空的劍。
餘溪睜大了眼睛,“什麽東西?”
劍晃晃悠悠地,把傘柄送到她手中,說:“下雨了,真君請您上山暫避。”
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