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溫柔
越英下葬之後,江宏在府中将侍衛一查,得知那侍衛這些時日只被越英與江敏召見過,沒見過旁人。又想到這些時日越英與江敏對江蓠十分熱情。原本他以為這娘兒兩是真的想開了,如今倒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是母女兩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
江宏心中已有了判斷,但是斯人已逝,死者為大,江宏沒有聲張,大理寺調查時,亦只說越英的好話。
昔日如日中天的威遠侯府,半年內接連遭遇重大變故,江宏愁苦不堪,加之中年喪妻,仿佛老了十歲。
江蓠不理會這些,因為需要“養病”,每日只在房中轉悠,看清岚收藏的各種書籍,喂清岚珍視的那三條小鯉魚。
清岚從宮中回來,江蓠接着他,給他倒了一杯茶,問,“太後如何了?”
清岚聞着茶香,漫不經心道,“活不了幾天,懶得管她。”
江蓠寵溺地笑,心中明白,越英與太後一死,江敏不僅失了一大依仗,而且還得守孝,越瑾辰那邊只怕更不如意。他們不如意,自己和清岚卻越過越好,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麽?
又給缸中魚兒喂了一點魚食,江蓠伸出手逗了逗那只最大的鯉魚,柔聲道,“我看這紅葉十分可愛。”
清岚沉默一瞬,已然知道,江蓠必然是知道了“紅葉”這名字的來處。她說過知道他的身世,還小心地借鯉魚來安慰他、哄他。
心中一時十分酸軟熨帖,清岚低聲道,“我倒覺得,鯉兒和南兒更為可愛。”
江蓠淺笑,趁着氣氛正好,柔聲問,“你真名叫什麽?”
山中初見時,師父向她介紹,說他叫做清岚。此後她時常覺得這個名字奇怪,畢竟哪裏有“清”這個姓氏。清岚二字,相比姓名,倒像個號。
也是很久的後來,她漸漸醒悟,恐怕是師父根據她的名字,臨時給清岚取了個稱呼。江蓠,清岚,她是水畔的香草,他是山間的雲霧。
清岚又是沉默,而後才低聲道,“葉旭之。”
見自己慢慢打開了清岚的心防,江蓠心中安慰,一字一字柔聲念叨,“葉,旭,之,好聽的名字。”
清岚聽着她念出自己的名字,覺得最真實的自己,慢慢從她口中活了過來。
兩人正是情意湧動的時候,畫屏進來禀報,“爺,夫人,貴妃娘娘那邊的太監來了。”
江蓠出來見那太監,只見那太監愁眉不展,頓時有些擔憂,“娘娘叫你來,有何事?”
她想起上輩子蕭貴妃早逝,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太監憂愁道,“娘娘病了,又不肯宣太醫,只說想見見姑娘。”
江蓠沒有耽擱,立即随太監出門。那太監跟在她身後絮絮叨叨道,“娘娘前些日子,見了陛下寝宮中的一幅畫,回去後便不大開心,郁郁寡歡了幾日,終于病倒了,卻又不肯宣太醫,不肯喝藥……”
江蓠隐約猜到了事實,加快腳步,坐上馬車,入了蕭貴妃寝宮。
蕭貴妃坐在床上,神色恹恹,太監婢女們亦是一臉愁容小心翼翼,不想驚着她,連腳步都是輕的。
江蓠進去,見卧房裏窗戶大敞,春末夏初的風一陣陣吹來,便率先走到窗邊,将窗戶關上,低聲問道,“娘娘生病,你們怎麽還開着窗戶令她吹風?”
奴婢欲言又止,蕭貴妃恹恹道,“不怪她們,我想吹吹風。”
江蓠走到床邊,擔憂地握住她的手,“姑母,你這是怎麽了?”
蕭貴妃不看江蓠,只看着床帳的某一角,兀自念叨,語調極為幽怨,“女子這一生,最怕所托非人。”
江蓠心中一酸,“姑母。”
蕭貴妃轉過頭來,看向江蓠,摸摸自己的臉龐,慘淡笑道,“我好看麽?”
江蓠忍着心中酸意,笑道,“好看,姑母世間第一等好看。”
蕭貴妃一笑,又轉為慘然,“再好看又如何,不過是別人的影子。”
江蓠心中澀然,又勸道,“姑母,越是負心人,越不值得傷心。你當保重身體才是。”
蕭貴妃不應她這句話,倒是換了個話題,反過來握住她的手,“我之前敲打過清岚,讓他好生待你。他同我保證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永不相負。我閱人無數,能看出他說的不是假話,日後你便好好和他過日子。”
這樣的話,結合現在的情況,倒像在交代遺言。上一次蕭貴妃尚有求醫的心,這一次卻全然放棄了。
江蓠酸楚道,“姑母,人生尚有許多趣事,你不必把心思都放在那傷心處。你若願意,我可以想辦法讓你出宮,此後天高任鳥飛。”
蕭貴妃面色一動,捏緊她的手,“孩子啊,有些話,不能亂說。”
江蓠知道,皇帝乃天下至尊之人,除非他休棄後妃,決計沒有後妃逃離皇宮的道理,但她仍倔強着沉默,并不覺得幫蕭貴妃出宮有什麽不對。
蕭貴妃見江蓠不再說大逆不道的話,笑了笑,緩緩道,“我在這宮中多年,這裏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呢。”
江蓠說不出話,只覺得傷心。飽受經年折磨而心存死志之人,再厲害的醫者也治不好,再有道理的話語也勸不回。
蕭貴妃本來是想讓江蓠來陪自己說說話,不想弄得江蓠都快哭了。她拍拍江蓠的手,笑道,“罷了,你回去罷,有空便來瞧瞧我,沒空便不必來。也不必想着勸我,我有自己的主意。”
江蓠如何能安心離去,坐在那裏不肯動。蕭貴妃推了推她,“我很好,想吃點桂花羹,你回去罷。”
又讓太監過來拉江蓠,态度十分堅決。江蓠只得先行離開,暗自琢磨下次該怎麽勸導。
心事重重地回到國師府,清岚正等着她一道吃完飯,見江蓠愁眉不展,問道,“怎麽了?”
江蓠沉沉嘆出一口氣,坐到桌前,酸楚道,“蕭貴妃她,不大好。”
清岚一時沒有作聲。
江蓠難過道,“我也不知怎麽勸她。”
清岚只無言地握住她的手。
江蓠也不再說貴妃的事了,低落地把額頭貼在清岚肩側,“為什麽這世間,有這麽多負心人。”
越瑾辰也好,皇帝也罷,都是為着自己的私心,肆意傷害別的女子。
清岚将臉頰貼在發頂,安撫地順着她脊背,柔聲道,“不管這世間有多少負心人,我必然不會負你。”
江蓠心中又酸又軟,低低道,“嗯,我知道。”
她不僅相信,還确認着這樣一個事實。她知道,在清岚心中,自己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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