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愛
從蕭貴妃寝宮出來,江蓠踏着冬日金燦燦的日光,去往越瑾辰的舜華宮。
舜華宮環境雅致到有些冷清,連宮女太監走路都輕輕的,聽不到聲響。江蓠被太監領進的時候,越瑾辰正着一身素色錦袍,坐在輪椅上,給花園中的幾盆富貴蘭澆水。那寧靜又矜貴的姿态,讓人很難和上輩子跪于地上痛哭的男子聯系起來。
換言之,這人太能僞裝,太能忍辱負重了,所以也格外狠得下心。
“臣女見過大殿下。”江蓠褪去冷漠,安靜地行禮。
越瑾辰放下手中水壺,擡頭淡淡一笑,笑容中卻多了兩分溫柔,“你來了。”
“嗯,”江蓠避開他的視線,低頭靠近,放輕了聲音,“我來看看殿下。殿下治療這幾日,可感覺好些了?”
越瑾辰只覺得那聲音甚是好聽,如同春風拂過自己手下的蘭花,便忍不住笑,“近兩日覺得雙膝偶有刺痛,倒是有知覺了。”
這位侯府庶女,醫術當真不錯。
江蓠毫不意外,寧靜道,“容我為殿下把脈。”
越瑾辰便配合地伸出了手。江蓠依然拿一方素帕隔開他的手腕,靜靜地聽了片刻,道,“大殿下脈象實了些許,臉色也好了兩分,确實在好轉。今日我為殿下微調藥方,可繼續輔以針灸與藥浴。”
江蓠診脈的時候,越瑾辰也在打量她,只覺得這姑娘恬靜的氣度,天然去雕飾的氣質,是京中女子少有的,更是比那刁蠻的江敏,好了不知多少倍。
而且她還有出衆的醫術。若是能将她留在身邊,不僅賞心悅目,還能為自己診治……
這念頭一閃而過,越瑾辰抿了抿唇,眼裏漾出笑,溫聲道,“聽姑娘的。以後我這病體,便要托付給姑娘了。”
雖帶了玩笑的意味,但越瑾辰文質彬彬,絲毫沒有冒犯之意。江蓠卻只覺得他裝,安靜答道,“能為殿下效勞,是臣女之幸。”
下人拿紙筆過來,江蓠在園中的圓桌邊坐下,不緊不慢地寫着藥方。
“話雖如此,但人也該心懷感恩。”越瑾辰微笑道,“不知江姑娘,可想要什麽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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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心中哂笑。心懷感恩,所以給了她一杯見血封喉的毒酒麽?面上她認真道,“治病救人是醫者本分,臣女并無所求。”
越瑾辰見她語調真誠,榮辱不驚的模樣,心下越發贊賞她,笑道,“那我便自行賞賜了?”
江蓠略一沉默,低聲道,“這樣罷,臣女自入帝都,便再也沒能聽到鄉音。聽說殿下善音律,早前也在翰州一帶待過,所以,能否為臣女吹一曲《紫竹調》?”
越瑾辰一愣,沒想到江蓠的願望,竟是這樣。那雙沉靜美麗的眸子裏,多了兩分黯然,是想念家鄉和娘親了罷?
夜深人靜之時,他也這樣想念過他早逝的母親。
越瑾辰心中酸軟,轉頭吩咐婢女,“拿我的蕭過來。”
便有下人拿了蕭過來,越瑾辰豎在唇邊,靜靜吹出了悠揚的音調。
江蓠低頭,作出認真傾聽的樣子,但她着實不想聽,只默默想着,當初的清岚,哪怕是拿一片簡單的樹葉,也能吹出婉轉的曲調。
那時她年幼,尚有純真的好奇心,問清岚是怎麽吹出來的。
那人卻輕佻憊懶地調笑,“你說幾句好話哄哄我,或者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教你。”
江蓠便不理他了。後來她已淡忘此事,清岚卻忽然送她一支竹笛,還主動提出教她,她卻怕他再行戲弄,不肯接受。
上輩子的事,如今隔了一層生死再去看,已有了不同的看法。她覺得清岚欺負她,原來那只是一個別扭的少年,無法說出口的喜歡。
江蓠正慢悠悠想着往事,冷不丁聽到正想着的人帶笑的聲音,“今日殿下好雅興。”
江蓠擡頭,果然看到清岚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眼睛從自己身上掃過。一身紅衣與園中的紅梅相映襯,不知誰更糜豔一些。
越瑾辰放下手中蕭,淡然微笑,“聊做消遣罷了。”
江蓠起身,沖清岚行禮,“國師爺。”
清岚偏頭看她,笑得不懷好意,若是手中有扇子,此刻只怕已經慢條斯理地扇了起來,“江姑娘也在此處?看見你我倒是想起一樁事。聽聞令弟非侯爺親生,今日我與皇上閑話,不小心說漏了嘴,還望姑娘勿怪。”
江蓠差點忍不住笑。上輩子她厭惡他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煽風點火的壞,如今再看,這壞中倒是透出一分可愛來。
何況對于這件事,清岚并不只是看笑話,而是真心實意地心疼她、幫助她。
江蓠努力繃住表情,秀眉蹙起,“國師爺,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如何到處宣揚?”
“嗯?”清岚笑道,“美人這頂帽子,讓我好生惶恐。陪皇上閑聊,是為盡忠,向姑娘道歉,是為盡義,姑娘怎麽還這樣指責我,當真令我傷心。”
江蓠本應該“生氣”的,但她沒有他那等演戲的功夫,一時竟有些無語,“你……”國師爺巧舌如簧的功夫,當着令人訝異。
好在她只說了一個字,算不得露餡。
越瑾辰蹙起了眉頭,看着清岚,“你說什麽,世子爺不是侯爺親生?”
清岚轉頭沖越瑾辰拱拱手,告饒道,“微臣也是見江姑娘在此才說了一句,只怕美人着惱,殿下便當沒聽見罷。”
這種大事怎麽能當沒聽到?但清岚顯然不是很好的讨論對象。越瑾辰放棄了追問的打算。
他實在厭惡清岚的做派,但清岚極受皇上的寵信,又與太子關系親密,稱得上權勢滔天,甚至一句話能定朝臣的去留與生死,即便是他,也少不得禮讓有加,小心籠絡。
越瑾辰換了個問題,“國師今日怎麽來了?”
方才還告饒的人,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意,笑道,“皇上挂念殿下,讓微臣來看看殿下。”
越瑾辰微笑地看了江蓠一眼,“還請國師替我謝過父皇。不過江姑娘已經為我看診過,便不勞煩國師爺了。”
“哦?”清岚眼含森森笑意,瞥一眼江蓠,“原來江姑娘不僅人美心善,還醫術高明。”
江蓠裝作着急的樣子,不理他,朝越瑾辰行禮,“殿下,臣女還有事情,這便告退了。”
越瑾辰十分理解,畢竟世子爺不是侯爺親生的事已宣之于衆,的确值得着急。他點點頭,“你先回府,別慌。”
清岚的笑意又冷了一分。江蓠只沖越瑾辰道謝,然後轉身,帶着紅櫻匆匆離去。
“既然江姑娘已經為殿下看診過,那微臣便也告退了。”清岚慢條斯理地行禮。
“國師慢走。”越瑾辰淡淡說着,待他走遠,吩咐道,“推我回房。”
便有貼身大宮女推他回房。将下人全部摒退,只留最為信任的婢女,越瑾辰的臉色陰沉下來,思索威遠侯府之事,對局勢的影響。
婢女大氣也不敢出。人人都道越瑾辰文質彬彬,溫潤和煦,但只有貼身之人才知道,越瑾辰喜怒無常,臉色陰沉下來時,有多麽可怕。
江蓠如今已對皇宮很熟了,無需太監引路,她自行帶了紅櫻前行,特意挑了一條偏僻少人的路線,走到彎彎繞繞的假山群中,果然清岚追了過來。